第8章

所有親近之人，皆叛我而去，唯一肯為我求情的，竟隻有薛金枝。

 

我原以為，她膽小懦弱，絕不會蹚這趟渾水。

 

從前在薛府時，大夫人打我，她從不敢為我說一句話，如今在暴君面前，稍有不慎便要掉腦袋，她倒敢了。

 

她跪在他腳邊哭，求他放了我。

李峋問她：「你為何要給一個婢女求情？」

 

她說：「因為她是臣妾的妹妹！」

 

「皇上，是臣妾虧欠她，是臣妾對她不好，所以她才會被沈薄嵐騙了，求您了，您放過她吧，她知道錯了！」

 

這些話換作旁人講，大概是要被S頭的。

 

可李峋有些喜歡她，終究舍不得，叫人把她拖回棲霞宮，軟禁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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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枝啊……你先管好你自己吧。

 

我嘆息。

 

入夜，姚姑姑為我送了一頓飯。

 

她眼眶微紅，聲音卻冷硬：「懷玉，你別怪我絕情，誰叫你搶了我的東西呢？我這輩子沒有別的指望，唯一的寄託，就是留在司膳房。」

 

「我年輕時，太容易相信別人，總是被人騙，所以到了三十六歲，還是個典膳。我每日告誡自己，再也不要輕信他人，可最後，還是栽在了你身上，被你擺了一道。」

 

「懷玉啊，我曾經是真的很喜歡你，你要怪，就隻能怪你自己，不該辜負我。」

 

光線幽暗，我看不清她的臉，隻看見，她的衣裳變回去了，想來，已經恢復了典膳的職位。

 

她堅信是我騙了她，我再辯解，她也不會信的。所以我隻是笑了一下：「恭喜啊。」

 

她怔了怔，攥著手，什麼也沒說，轉身走了。

 

我挪動肩膀，爬向地上的飯，一口一口地吃掉。

 

或許這一次，當真是必S無疑，但在那之前，我不要S，多活一刻，便賺一刻。

 

26

 

我被關押的第二日，他們告訴我，李峋已經昭告天下，為我和沈薄嵐賜婚，隻等沈薄嵐上鉤。

 

我輕輕嘆氣，心知自己怕是S期將至。

 

閉著眼，回想這一生，隻覺得不甘。

 

憑什麼啊，我拼了命地往上爬，最終還是無法掙脫命運。

 

門口傳來響動，看守的太監開了門，訝異道：「賀中官，您這是……」

 

賀笙冷冷道：「奉皇上口諭，來問兩句話。」

 

既是李峋的旨意，看守也不敢多問，忙開了門，迎他進來。

 

我抬起頭。

 

賀笙站在我面前，形銷骨立，短短幾日，他瘦了這麼多，一定是對我很憤怒吧。

 

看守走過來，兩手交疊，恭敬地站在一旁。

 

賀笙指了指我：「她裙下藏的什麼？」

 

「什麼？」看守茫然，低頭來查看。

 

賀笙卻從袖中掏出塊黑石，砸在看守的後頸，看守來不及反應，便軟軟地倒了下來。

 

我驚異地望著賀笙。

 

他並不解釋，迅速掏出匕首割斷我身上的繩索，一邊扒那看守的衣裳，一邊道：「快換上。」

 

我更加驚異，他這是要帶我逃走？他瘋了？

 

我按住他的手臂：「你幹什麼？不想活了？宮中守衛重重，如何逃得出去？賀笙，你難道想跟我一起S？」

 

他卻將衣裳塞給我，目光執拗：「我會送你出去的。」

 

「你怎麼送我出去！」

 

他頓了頓，語調平靜：「你知道嗎？這皇城，是我祖父督造的。」

 

27

 

我從不知，掖庭之下，還有暗道。

 

外面每隔一盞茶，便有一隊巡邏侍衛經過，賀笙算準時間，在侍衛走後，帶著我混了出去。

 

暗道入口藏在別屋的一塊磚下，賀笙拉著我進去，一路逃跑。

 

直至抵達出口，外面荒草叢生，竟已經在宮牆之外。

 

賀笙停了腳。

 

他一身都被汗湿透，額上汗液淌進眼中，刺得眼睛發紅。

 

他說：「懷玉，你出去以後，盡快出城，往南邊跑，過了南陽界，就是沈家的地盤了。」

 

我抓住他的手：「你不跟我一起走？」

 

他搖頭：「我還有未竟之事，等我做完，便來找你。」

 

他神情篤定，我卻莫名有些心慌。

 

「你回去了，還能出來嗎？」

 

他抿唇笑：「你忘了嗎？這皇城是我祖父督造的。」

 

或許是那時太匆忙，來不及細想，又或許是他的眼神太讓人安心，我竟信了。

 

「好，我在城外等你。」

 

我扒開雜草，鑽了出去。

 

我走以後，賀笙並沒有逃。

 

他回到掖庭，為我拖延時間，直到半個時辰之後，李峋才發現我不見了。

 

他大發雷霆，下令封鎖城門，可那時，我早已經逃出京城了。

 

李峋抓不到我，轉而折磨賀笙。

 

他譏諷他：「你一個閹人，還真動了情？可笑！你拼了命救她出去，以為她會念著你？隻怕此刻，她正在沈薄嵐懷裡笑你蠢呢！」

 

賀笙身上已沒有一處好皮，說話時，竟帶著笑：「我不在乎……她若平安喜樂，那便是我的福。」

 

那晚，賀笙激怒了李峋，被施以彘刑，浸於酒瓮之中，直到斷氣，仍不言悔。

 

他是清風朗月的君子，被折磨到S，仍清白幹淨。

 

我聽聞他的S訊，愣了許久。

 

他說他會來找我，果然是騙我的啊，我怎麼就信了呢？

 

我跌在地上，手掌被碎石扎破，卻毫無知覺，隻有出氣兒，沒有進氣兒，像被一隻大手扼住了喉嚨，連哭也哭不出來。

 

過了很久，我爬起來，抹了一把淚，朝著皇城的方向磕了三個頭，轉身向南奔去。

 

我心中暗暗起誓，他日我若重返皇城，必叫李峋不得好S。

 

28

 

我逃亡數日，一路食草根樹皮，勉強保命。

 

路上遇見許多逃難的人，同伴餓S在路邊，他們看也懶得看一眼，繼續趕路。

 

S了太多人，已埋不過來了。

 

幾日後，我逃至一村莊，餓得快要爬不動，精神恍惚地敲響一對老夫妻的門，求他們施舍一口吃的。

 

雖連年天災，食物短缺，老夫妻卻還是接待了我，端來一碗面湯給我。

 

我抱著碗，吃了個幹幹淨淨。

 

食過面湯之後，老夫妻又理了床鋪，請我休憩。

 

我並不客氣，躺下就睡。

 

迷迷糊糊間，聽見外面傳來磨刀聲，那婦人說：「太瘦了。」

 

那男人說：「勝在嬌嫩，可換一石麥麸，足矣足矣。」

 

我想，他們真是一對善良的夫妻，S我之前，還給我一頓飽飯。

 

那我便讓他們走得痛快些吧！

 

黃昏，老夫妻持刀，顫顫巍巍進門。

 

我躲在門後，抄起鋤頭，一人一鋤，幹淨利落，他們一聲都沒有叫。

 

我沉默地，將那磨好的柴刀別在腰間，趁夜離去了。

 

行至一條河邊，旁人告訴我，過了這條河，便是南陽境了。

 

河面雖寬，但春季枯水，摸著石頭便能過去。

 

隻是如今李峋正圍攻南陽，對面為防細作過河，時時巡邏，看見有人便直接放箭。

 

可我必須過河，過了河才能活。

 

我在那人震驚的目光下，蹚水下河，我在賭，賭對面不會S人，賭我的命夠硬，賭我這一次，能贏一次。

 

數支流矢破空而來，卻全都擦著我的身體射進了水中。

 

我便知，我賭贏了。

 

我一步一步地往河對岸蹚去，不一會兒，對面的弓箭停了下來，有人騎馬飛奔而來，大喝：「什麼人！」

 

我蹚水上岸，平靜道：「帶我去見世子，告訴他，我叫懷玉。」

 

29

 

進入城中，我才發現處處掛紅，押送我的斥候告訴我，世子正在準備迎親。

 

我怔了怔。

 

沈薄嵐要成親？

 

斥候並不多言，押著我進入沈府。

 

此處是沈家舊宅，地方很大，比京城王府還要闊氣數倍。

 

剛進入內院，便聽見月門後傳來匆匆的腳步聲。有人說著：「世子，人就在前面。」

 

我回頭看，卻見沈薄嵐跌跌撞撞地趕來，險些被一盆花絆倒，月白衣衫有幾處髒汙，可見趕來之前，已跌過一跤。

 

進了門，他停下腳步，聲線顫抖，喚了一聲：「懷玉？」

 

風餐露宿流亡多日，我終於又見到他了。

 

我有點兒哽咽：「是我。」

 

「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沈薄嵐快步走來，將我擁入懷中，失而復得的喜悅，讓他恍若在夢：「我以為你還在京城，你是怎麼到這兒來的？」

 

「我跑出來了。」

 

「你受苦了。」

 

他抱得太緊，我有點兒呼吸不暢，卻也忍著，舍不得放開他。

 

過了一會兒，我看著滿院紅綢，輕輕推開了他。

 

「我來時，他們說你要成親了？恭喜啊，不知你娶的是誰家女子？」

 

沈薄嵐一怔，氣得咬牙：「我娶的是誰家女子？你以為呢？懷玉，你究竟是怎樣想我的？前腳入宮尋你，後腳便迎娶別的女子？」

 

那……

 

我反應了過來，看來是李峋隱瞞了我出逃的消息，還在騙沈薄嵐入宮迎親呢。

 

而沈薄嵐，明知有陷阱，卻還是準備去迎娶我。

 

我重新抱緊他。我想，命運對我，終究是留情了的。

 

30

 

時隔多日，我終於吃到了一頓像樣的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