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除了我,河邊還有一些女人,她們認出了我,竊竊私語。


無非是說,我就是薛家那個妓生女,無非是笑,妓子生的,就該這樣收拾。


 


我從小聽到大,早就習慣了,隻當是狗在叫,一聲不吭地洗衣裳。


 


可是,河水真涼啊,不多時,我的雙手便已經凍到沒有知覺了,我埋著頭,麻木地洗著,這件是薛金枝的,這件是大夫人的,他們的衣裳精美繁復,做一件,得耗費幾個月的工。若非洗衣,我一輩子也碰不到這樣好的衣裳。


 


我什麼時候能穿上一件好衣裳呢?我有時會想,我長得也不差,也該有件好衣裳相襯。


 


「噓,我跟你說,你可別告訴別人啊,這事兒南陽王府瞞得可緊了,也是我家那口子碰巧遇上才知道的……」


 


我想得深的時候,近處有別家的婦人竊竊私語,傳到了我耳朵裡來。事關南陽王府,我手上活兒不停,耳朵支得高高地去聽,隻聽那婦人說:


 


「聽說那沈薄嵐去了揚州一趟,夜夜尋花問柳,為了跟人爭搶一個名妓,被打得半S不活,眼睛也瞎了,王爺快氣瘋了,把他藏在北府的小破院裡,每日隻送一回餐食,由著他自生自滅呢。」


 


「啊呀,真有這種事?想不到沈薄嵐素日裡瞧著是個正人君子,竟會做這樣的荒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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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我說,就是這平日裡看起來幹淨的,才最不檢點呢,金玉其表,敗絮其中,說不定,他不隻是叫人打了,還染了花柳病呢,要不然王爺為何那樣氣憤………」


 


字字句句落入我耳中,猶如驚雷貫耳,震得我渾身麻木。


 


世子向來潔身自好,玉一般的人,怎麼會尋花問柳,與人爭搶名妓呢?


 


我匆匆將所有衣裳過水,敷衍地拍洗了一遍,便裝進背簍,離開河邊。


 


6


 


南陽王府北府的位置,我是知道的,上回世子救下我之後,我便常常留心關於南陽王府的消息,不說北府的位置,就連王府守門的婆子叫什麼名字,我都知道。


 


我避開人群,尋到了北府。


 


那是王府舊時養幕僚的別院,如今人去宅空,破敗不堪,半扇大門斜斜地掛著,不知何時就要掉下來。


 


我從那破口進入,一扇扇門推開看,才在後院的一間小屋裡發現了世子。


 


房間裡沒有窗,又黑又悶,蛛網掛滿梁,濃濃的藥味兒嗆得人鼻子疼,世子躺在小榻上,昏睡不醒,他滿臉的傷,眼睛上纏著一圈白布,一動不動,唯有鼻間偶爾冒出縷縷冷霧。


 


我紅了眼,蹲在小榻旁,伸手去觸碰他。


 


在這之前,我從未奢想過有一天能夠接近他,能遠遠地看一眼,已是莫大的幸運,更別說觸碰。可如今,他就在我面前,安靜如嬰孩。


 


我的指尖碰到了他的臉,手指一顫,他的臉真涼啊,天寒地凍的,他一定凍壞了吧?他身上還有那麼重的傷,這幾日,他是怎麼熬過來的呢?


 


許是感受到了一絲暖意,昏睡的中的世子動了一下,抓住我的手索取溫暖。


 


我猶豫片刻,幹脆脫去外衣,鑽進被窩抱住他,用身子給他取暖。突如其來的溫熱,讓他如飢似渴,他緊緊抱住我,瘦削冰涼的雙手掐在我腰間,像要把我揉進身體裡。


 


滾燙的異物抵在我大腿根上,我渾身酥麻,輕輕打了個顫兒,順勢將頭埋在他懷裡,聽他漸漸平穩的心跳。


 


滿院寂靜,這一方天地隻有我們。


 


我閉上眼,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天不知何時已黑透了,門縫裡透進來一縷月光,灑下一室冷霜。


 


我抬頭望著世子,他的臉真好看,肌膚勝雪,眉目清朗,即便錯落著幾條傷疤,也不能減損絲毫。


 


可他的眼睛……那曾是一雙多麼清雅矜貴的眼睛啊,怎麼會壞了呢?我又紅了眼眶,心疼地伸手去觸碰。


 


世子也醒了,氣息虛弱,問我:「你是誰?」


 


我驚了驚,小聲道:「我是……王府的丫鬟。」


 


他的頭微微動了動,像是看向虛無處:「你叫什麼名字?」


 


我沉默片刻,才發現自己竟連一個拿得出手的名字也沒有,想了許久,我說:「我叫懷玉。」


 


我撒了謊,我從不覺得自己比誰差,可在他面前,我不想做薛家的醜奴。


 


世子有些疑惑:「懷玉?我從未聽說過,王府有個叫懷玉的丫鬟。」


 


「我身份低微,世子沒有聽說過,也是正常的。」


 


「是嗎?」


 


他吃力地,半撐起身子,伸手摸我的臉,我僅著裡衣,單薄如紙,在夜的冷風中微微顫抖。


 


「誰派你來的?」他忽然發問。


 


我不明白他為何問出這樣的話,隻是急切地望著他,努力自證:「沒人派我來,是我自己聽見別人說,世子病了,自己想來照顧世子。」


 


他眉頭動了動:「哦?外面是怎麼說的?」


 


我猶豫著,聲音越來越小:「外面說,世子在揚州尋花問柳,為了與人爭搶名妓,被人打傷,還說……還說你染了花柳病……」


 


我有些後悔,不該說這些的,世子聽到,該多難過啊,可我抬眸看他,卻發現他神色平靜,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世子?」


 


他回過神,轉向我,忽而笑了笑,那笑意中,帶著幾分戲謔:「你既然都聽說了,怎麼還敢來照顧我?不嫌髒?」


 


那救我於馬蹄之下的天之驕子,怎麼會髒呢?我不明白,他為何要用這樣的字眼來自傷。


 


我心中難過,眼眶又紅了:「外面的傳言,我一句也不信,世子在我心中,冰清玉潔,是這世上最幹淨的一處。」


 


他怔了怔,似乎沒想到我會說這樣的話,斂了笑。


 


「你可知,我如今已經被王府掃地出門,一無所有,你跟了我,什麼也得不到。」


 


「我並無所求,世子無論是王府世子,還是街頭乞兒,於我而言都沒有分別,我隻想照顧你,等你好了,便自行離開,絕不糾纏。」


 


他啞口無言,半晌,輕輕嘆息:「你何必呢?」


 


「我心甘情願。」


 


他不會知道,他曾經救過我的命。


 


7


 


回到薛府時,天已經快亮了,薛府後門已開,買菜的婆子挎著竹籃出去,看見我,隻當我洗了一夜衣裳,沒有起疑心。


 


我就這樣回去了,來來往往走過去許多人,沒有一個人搭理我,可他們不會知道,就是這樣默默無聞,軟弱可欺的醜奴,剛剛幹了一件多麼離經叛道的事。


 


這一日,心裡始終念著世子,揉面時,仿佛能在面團上看見他的眉,他的眼。


 


心裡總是擔憂,怕他冷,怕他孤單。


 


我壓下心頭的雜念,想要專心做事,再也不要想他。


 


可眼睛卻總忍不住朝北府看,魂忍不住往北府飄,抓心撓肝。


 


天黑後,我再也無法忍受這種折磨,趁著所有人熟睡,再一次溜了出去。


 


我推開門時,世子正在夢魘。


 


他呼吸急促,眉頭緊鎖,像是被什麼桎梏,渾身發著抖,十分痛苦。


 


「世子?」


 


我抓住他的手,想要叫醒他,卻被他一手掐住脖頸,按倒在床上。


 


「什麼人!」世子額頭青筋暴起,像是被傷害的動物,驚恐又兇惡。


 


我幾乎無法呼吸,眼角流下生理性的淚水,兩隻手抓住他的手,拼命擠出幾個字:「世子,我是……懷玉……」


 


「懷玉?」


 


他怔了怔,終於想起來我是誰,呼吸平靜下來,忽地癱軟在我身上。


 


「是你啊。」他輕輕嘆息。


 


「是我。」


 


我不知道他究竟經歷了什麼,才會連做夢,都這樣驚恐。我輕輕動了動,想要抽出身子,把被子給他蓋好。


 


他卻抱住我,聲音很輕,疲憊得不成樣子:「別走,再陪我一會兒。」


 


「我不走,世子,我今晚都不走了,我隻是想給你蓋上被子,你身上好涼。」


 


他還是呢喃:「不要走。」


 


似乎還沒有完全從夢中醒來。


 


我隻好伸手,努力把被子拉上來,覆住他的背。


 


過了一會兒,他終於緩過來了,抱著我道歉:「對不起,剛剛嚇到你了。」


 


「沒關系的世子,你隻是做了一個不好的夢。」


 


「你有沒受傷?」


 


「沒有,我沒事。」


 


「那便好。」


 


他放下心來,又輕聲嗤笑:「我如今淪落成這副樣子,眾叛親離,唯一來看我的,竟隻有一個我從未留意過的丫鬟。」


 


我埋在他胸口,聲音很低很低:「不是從未留意過,你不知道,你曾經……救過我。」


 


世子也許聽見了,也許沒聽見,頭埋在我頸間,夢囈一般:「是不是等天一亮,你又要走?」


 


「嗯。」


 


「那你每天都會來看我嗎?」


 


「會的。」我頓了頓,「等世子好了,我就不來了。」


 


他沉默了,過了一會兒,抱著我的手緊了緊:「別走。」


 


我一時無言,我想,他說這種話,隻是脆弱時想找個依靠罷了,等他好了,就會發現,一個丫鬟有什麼好的?


 


我有這種自知之明,但還是順著他的話,答應他:「好,我不走。」


 


8


 


我每天都會溜出去見世子。


 


和他在小破屋相守,給他送飯,為他上藥,幫他暖床。


 


他不問我為何總是半夜出現,也不會問我去了哪裡,白日裡都做了什麼。


 


有一天我問他,你怎麼不問我為什麼白天不來?


 


他抿唇笑,完全地信任著我:「我不問,你願意告訴我的時候,自然會說的。」


 


瞧,世子總是這樣,隨口一句話,便能撩撥人心。


 


我總是偷偷地想,時間過得再慢一些就好了,讓我擁有世子的時間再長一些,就好了。


 


可是,聚散終有時,我偷來的,擁有世子的時光,終究有結束的一天。


 


那日,我又去了北府,看見門外停著王府的馬車,院裡燈火通明,人聲嘈雜……


 


我知道,是王府的人來接世子了。


 


他是王府獨子,王爺不會真的不要他,他回了王府,仍舊是世子,而我呢?我的身份永遠也不會變。


 


王爺本就因為他狎妓大發雷霆,若發現我的存在,若知道我娘是揚州瘦馬,又豈能容我?


 


王府的門楣太高,不是我能攀附得上的,世子的前途,也不是我能沾染的,我若不知進退,王府有一千種手段讓我消失。


 


我沒有再往前,默默回家了。


 


第二天,我如常去薛金枝的房間打掃,發現她坐在窗邊,望著枝頭蹦來蹦去的麻雀,神色惆悵。


 


我不知道她為何如此,也沒有問,隻是猜想,莫非是大夫人已經給她敲定了婚事,她不滿意?


 


我無從得知,這些日子,我一顆心都放在世子身上,家中發生了什麼,我一點兒也不知道,打掃結束,便退了出去。


 


出門後,看見平日裡伺候薛金枝梳頭的丫鬟正躲在西耳房後面,一抽一抽地哭。


 


我抱著掃帚走過去,問她:「黃春姐姐,你怎麼了?」


 


黃春抬起頭,淚汪汪地看著我,嘴一撇,哭得更委屈了,聲音卻小小的,不敢讓人聽見:「小姐被選入宮了,大夫人讓我陪小姐入宮,可我已經和小五哥哥定下婚事,明年就要成親,入了宮,恐怕要做一輩子的老姑娘,再也出不來了。」


 


當今皇上,與我爹同歲,薛金枝青春年少,卻要去伺候一個糟老頭子,難怪她那樣憂鬱。


 


「那你為何不向大夫人求情呢?」


 


黃春搖了搖頭:「我伺候小姐十年,是最熟悉小姐的人,大夫人不會同意的,更何況,府上姐妹哪個沒有牽掛?哪個會願意替我去呢?」


 


她捂著嘴巴,哭得傷心。


 


可我心裡頭卻萌生了一個想法。


 


入了宮雖一輩子出不來,但吃穿不愁,也不會被人隨意欺辱。而留在薛家,不知道哪天便會被大夫人配給小廝,生一堆小奴才,蹉跎一生。


 


對黃春而言,入宮是萬丈深淵,對我而言,卻是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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