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兒……」太後放下筷子,伸手撫上了皇帝的手背,「不過是些身份低微的臣子,隻會讀書的老頭子,你聽他們的作甚。」
「這些老頭子當年極力抗議你登基,現在又敢來觸我的霉頭。」太後恨恨道,「要我說,不如全S了算了。」
皇帝登基三年,勤勉政事,聽見這話果然皺起了眉頭。
他沒說重話,隻是把自己的手抽了出來,卻不小心把一旁的碗摔碎在了地上。
瓷碗破裂的聲音嚇了太後一跳。
屋內下人連忙跪了一地。
見皇帝神色不虞,我看見太後的拳頭在袖口裡握緊。
片刻後抬頭,她雙目含水,楚楚可憐。
「當年厲兒被人誣陷打碎了先帝最珍貴的琉璃瓶,要被罰跪在雪地中,是我為你頂了罪,代你受了整整一夜寒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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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之後,我便落下了這頭疾的老毛病。」
皇帝想起當日受盡欺凌的皇子時代,神色慢慢松動。
「太後……」
太後苦笑著搖了搖頭:「厲兒當時年幼,我作為母妃,為你承受這些本就是應該的。」
皇帝很快心軟,答應再為太後尋來新的「針筒藥人」。
飯後他離開時,我卻在回廊下看見了皇帝的乳母純姑姑跪在地上。
她的膝蓋早已爛得不成樣子。
其他宮人告訴我,太後娘娘看不慣純姑姑,每次見她都要嚴懲一二。
若不是看在陛下的面子上,純姑姑怕是早就變成了她的「針筒」。
我上前扶純姑姑起來,對她的膝蓋檢查一二後,把我溫熱的掌心貼了上去。
她本來想要後退,卻在我幾次推拿中漸漸松下了眉頭。
「姑姑膝蓋乃是陳年老傷,回去後可用溫熱湿巾敷於表面。再讓我每月推拿按摩,便可讓姑姑每逢陰雨天不至於那麼痛苦。」
「你……」
純姑姑本想拒絕,卻在抬頭看見我眼睛的那一刻愣住了。
她的眼神深邃悠遠,看向我時,又像是透過我在看另外一個人。
看來我賭對了。
幾十年過去,她還沒有忘。
6.
自從皇帝重新踏足後宮,太後總是會在聽聞皇帝又寵幸妃子後頭疾反復發作。
流水般的「針筒」和被扎S的下人從太後宮裡運出去。
血腥味一度比慎刑司還重。
但太後似乎並未發覺。
在一日她頭疼得狠了時,她憤怒地拔出穴位上的銀針,反手就要插入我的指甲中。
我跪在地上瑟瑟發抖,語氣卻很冷靜。
「太後娘娘,頭疾久不痊愈,還有心病的原因。」
「您心疼陛下,在後妃面前多加忍耐,卻完全不顧自己的心情。」
「近日裡後妃們太過囂張,故而汙了您的眼髒了您的耳,讓您頭疾越來越嚴重。」
「若是讓陛下知道,該多心疼您呀!」
太後被我說到了心坎裡,若有所思地揮手讓我下去。
第二日宮宴,近日寵妃麗貴嫔的父兄因彈劾太後受罰,她家世顯赫,的確忍受不了這氣,竟出言挑釁太後。
「太後娘娘年幼時在浣衣局長大,大抵是沒見過這樣的玩法。」
「今日姐妹們玩的這流水飛花令,若是娘娘不懂,可要及時告訴嫔妾才是。」
此言一出,在場的後妃皆是豪門貴女,捂著嘴巴笑了起來。
她們打心眼裡,看不起這個低賤婢女出身的「太後」。
太後聞言把酒杯一摔,衝上去便給了麗貴嫔幾個巴掌。
「賤人,你也配嘲笑哀家。」
而一旁笑得最歡的幾個小宮妃,因為沒有麗嫔這樣的寵愛和家世,竟然當場被太後下令杖斃。
「哀家是太縱容你們,才讓你們都爬到了頭上。」
「皇後也是個廢物,你是如何管理後宮的!」
皇後在一旁盈盈下跪。
「母後息怒,是兒臣無能。」
但她眼裡閃過的恨意和不屑,並沒有被盛怒的太後看見。
皇帝聽聞後震怒,前來找太後問罪。
沒想到太後早就讓我今日停了針灸和推拿,任由頭疾發作。
她不過三十餘幾的年華,平日裡生得豔麗,今日故意增添幾分病弱姿態,果然皇帝剛一進門,看見她這樣便也放緩了聲音。
「陛下。」太後朝皇帝伸出手,「我的頭好痛。」
這一次皇帝沒有握住她的手。
而是居高臨下地站在床邊俯視她。
「太後,你做得太過分了。」
皇帝語氣中帶著濃濃的失望,也正是這份指責,刺痛了太後的軟肋。
她從床榻上坐了起來。
「過分?不過是些不相關的女人,厲兒竟然因為她們來指責我!」
「這個世界上,隻有我在真心對你,真心愛你。」
「她們讓我不開心了,那就得S!」
這些話第一次說會讓皇帝動容。
第二次說便是道德綁架。
再說第三次,皇帝眉心處的失望和厭惡是一日比一日濃。
我本來侍奉在側,此時卻不經意地上前提醒。
「太後娘娘,您近日來頭疾嚴重,是時候針灸了。」
太後給了我一個贊賞的眼神,轉頭對皇帝說:
「厲兒,這些時日我掌管後宮勞心盡責,頭疾日益嚴重,所以才……」
「那便好好休息吧。」
皇帝打斷了她。
「皇後母族三代太傅,皇後本人更是飽讀詩書,從小便是作為中宮培養。」
「若是太後身體不佳,管理後宮之權,還是交還給皇後吧。」
……
皇帝走後,太後氣得扎S了好幾個小宮女。
我默默收起那些染血的銀針。
「太後娘娘,皇後的兒子被封為太子不久,如今又讓陛下將管理六宮的權力還了回去。」
「奴婢怕……」我看著太後越來越扭曲的面孔,在心底冷笑,「皇後得勢,怕是要以下犯上,爬到您頭上去了。」
太後對皇帝身邊的女人向來看不慣,所以打罵責罰都是常有的事。
連皇後都與她結怨已久。
加之她對皇帝那變態歪曲的佔有欲,第二日太後就向皇帝請旨,想要親自撫養教導小太子。
可皇帝拒絕了。
7.
太後能在宮內橫行多年,靠的是她關鍵時刻能屈能伸的手段。
皇帝因為宮妃被處S之事冷落了太後多日。
她一邊在宮內更為殘暴地打罵下人,一邊找出當年皇帝年幼時的衣物,放在她近日親手繡的冬裝裡,一起送往裡皇帝殿內。
果然到了午膳時,皇帝便親自來看她了。
「當年你父皇為了我能一心一意地照顧你,給我端來了三大碗絕子藥。」
太後輕撫著皇帝幼時的衣物,眼裡盛著懷念和悵然。
「你還哭著搶著不讓我喝。」
「但那又有什麼關系呢,就算一輩子無法生育自己的孩子,但我早就把你當成了自己最親的親人了。」
皇帝為之動容,親手為太後擦去了眼淚。
下午,太子便被送到了太後宮裡。
結果不到半年,在太後宮內撫養的太子小小年紀,不僅學了滿口俗言穢語,竟然下令杖S了一眾沒有陪他玩盡興的宮人。
「一群廢物!」小太子拍著手哈哈大笑,「還沒我的蛐蛐兒好玩!」
這一幕,剛好被路過的皇帝看見。
皇帝自己出身低微,最看重嫡子接受正統的為君之道。
這番行為,真真是觸及了他的逆鱗。
於是前來辯解的太後被直接擋在了大殿門外。
回宮後,太後狠狠地掌摑了一下小太子。
後者被打懵了,捂著臉就號啕大哭,在地上撒潑打滾。
「賤人!你個賤人!」
小太子發起瘋來時和太後一模一樣:「竟然敢打我!」
太後咆哮問我:「哀家都按照你說的多嚴厲訓斥孩童了,為什麼小賤人還是像個廢物一樣!」
自然是長輩就像是銅鏡般,鏡子內外準確地照出兩人的相似之處。
我不過是在背後多加慫恿,便可讓太子變得像太後一樣粗俗不堪。
隻不過這個道理,大字不識一個的太後自然明白不了。
我恭敬地垂首:「小兒頑劣實屬正常,都是皇後之前將太子撫養得太過縱容。太後娘娘隻需和陛下說明自己的拳拳愛子之心便可。」
沒想到皇後快人一步,已經在皇帝那裡哭訴求情。
聽殿外的小太監說,皇帝在聽到太後名字時,氣得摔裂了好幾個砚臺。
原本聰慧喜人的太子從太後宮裡待了半年,出來後就成了這樣殘暴昏庸的模樣。
涉及國之根本,太後再是賣慘也無濟於事。
當夜皇帝便下令收回太後的撫養權,並罰太子在祠堂反思三日。
皇後帶著這樣的消息來接太子時,她眼裡熊熊燃燒的恨意著實讓我興奮。
多行不義必自斃。
我低下頭,掩藏住眼底一閃而過的光。
太後,看來你的敵人可遠遠不止我一個。
可沒想到去內室帶太子出來的乳母久不回來。
太後坐在上首,鄙夷地看著皇後。
「你的兒子果然如你般愚笨,連討皇帝的歡心都做不到。」
皇後身軀微震,握緊了拳頭,卻從不正面與太後抗衡。
「母後教訓的是。」
太後自以為佔了上風,沾沾自喜的同時便總是口不擇言。
「出身高貴又怎麼樣?當年我和陛下還不是都從別人的腳背下爬出來的,最看不起的就是你們這些自以為是的貴人。」
「太後!」
皇帝的聲音在門口出現,他臉色鐵青地打斷了她。
太後臉色微白。
正在此時,下人卻匆忙地跑來,跪到了皇帝腿邊。
「陛下陛下!不好了!太子殿下中毒垂危了!」
8.
太醫來得迅速,查出太子今晚食用的薏米粥裡竟然有苦杏仁粉。
兩者性寒,量大可使兒童腹痛難忍。
而太子,又剛好對苦杏仁過敏。
太後認清了事態嚴重,慘白著臉就反手指認了我。
「是她!是雲初幹的!」
「是你一直讓哀家對太子嚴苛,這毒肯定是你準備的!」
皇帝的目光向我直射而來,冰冷得宛若利箭。
「來人,帶她去慎刑司。」
皇帝兩側的侍衛正在朝我靠近。
我緊咬舌尖,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
正在此時,站於皇帝身側的純姑姑卻罕見出聲。
「陛下且慢,奴婢可證雲初姑娘清白。」
皇帝對這位乳母很是尊敬,也早有愧意。
當下便揮手讓我留下。
純姑姑看向我。
「下午奴婢奉陛下之命,前來送太子殿下的新衣,當時雲初姑娘一直在我身邊,從薏米粥的烹制到入嘴的時間,她全然沒有出入小廚房的機會。」
太後已經決心把我當作頂罪羊,冷笑一聲。
「那又如何?她根本不必親自出現,指使別人去做也是一樣。」
純姑姑:「雲初隻是奴婢,如何能指使他人為她做這株連九族的罪名。」
「不過若真如太後娘娘所言,倒是不知在她一小小宮女背後,有沒有指使之人呢?」
「夠了!」
皇帝生氣地一拍桌子。
沒想到排了毒的太子竟然在虛弱中被驚醒,他睜眼看見我跪在地上,哭著腔就要我抱他。
「嗚嗚嗚,雲初,雲初!」
這半年來太後動輒打罵太子,是我在太子身邊侍奉。
我上前輕揉他的肚子。
不過半晌,太子便劇烈地嘔吐起來。
太醫連忙上前診脈,隨即驚喜地向皇帝匯報。
「陛下,太子體內積攢的毒素已經排清,現已無大礙!」
太後聽聞便放下了一口氣,擺著笑臉就想過來抱太子。
沒想到小家伙見著她像是見著鬼般,瑟瑟發抖地抓著我的衣領,直往我的懷裡躲。
皇帝和太後的臉色各有各的精彩。
純姑姑在一旁適時道:「如今太子初愈,對雲初又如此依賴。可見雲初日常是盡心照顧太子殿下,苦杏仁粉之事應該另有隱情,還望陛下看在太子的份上,現允許雲初在旁伺候。」
見乳母這般說了,皇帝並未再治我的罪,卻也收回了太後撫養太子的機會。
太後被變相禁足了。
……
是夜。
我隨著下午純姑姑給我留的信號,來到了西南角門。
純姑姑並未進來,隔著門板低聲說:
「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得知,太子殿下遺傳皇帝,對苦杏仁粉過敏。」
「今日你雖為太子解毒,但卻也的確利用這麼小的孩子達成你的目的。涉及皇室血脈,下不為例。」
「從今往後不必再來找我。」
「今天算是,還清了你幾月來為我治好膝蓋的恩。」
門外傳來她轉身離開的聲音。
我並未挽留。
因為我知道,她一定會主動留下來。
我說:「除了太子和陛下,我還知道皇帝生母也S於苦杏仁過敏。」
哐嘰———
木質的側門在深夜中發出叫聲。
純姑姑在宮中沉浮多年,第一次露出失態的神情。
「你……你到底是誰!」
我輕撫上她緊緊抓著我胳膊的手。
「素銀九針,姑姑,我是她的女兒。」
「不,不對。」純姑姑唇色慘白,「我與她在宮內相處十餘年,是唯一可以信任的知己。」
「我也在初遇你時有所懷疑。但你的長相,神態,性格,都太不像她了……」
我心中苦笑,就算是母親再次復活在我面前,怕是也認不出我如今滿手鮮血的樣子了吧。
但我,早已沒有退路了。
我和純姑姑說了宮外母親和父親的慘烈結局。
純姑姑早已雙目通紅。
「姑姑,我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
9.
太後因為上次太子中毒事件被禁足已久。
當朝並未有禁足太後的先例,故而她氣急敗壞下頭疼欲發厲害。
我的身上也遍布了她扎我的針眼。
隻不過她無法舍棄我的針灸術和推拿,所以銀針還暫時沒有扎入我的腦袋和五指。
但她不知道的是,在每多一次我為她按摩肩頸後,當初我藏入她體內的銀針便會朝她的腦子更深入一分。
而針真正穿透她腦子的時日,已經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