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庭院裡的樹都披上了紅綢緞、紅燈籠。
我隨著他,隻覺得滿府的紅,梁淑玲怕是又要發癲了。
她卻奇怪地安靜下來。
我喚阿夕替我討來請柬。
果然,新娘的名字不是我。
陸亦岑聽到下人的通風報信,趕了過來。
一進門,便看見我坐在鏡前,一寸一寸地撕著請柬。
聽見他的腳步聲,我頭也不抬,發問道:
「怎麼請柬上與你成婚的還是梁淑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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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亦岑掃走桌上的碎紙屑,柔聲哄我:
「這是舊的,管家還來不及準備新的請柬。」
我不信。
「是麼?難道不是嫌我一副人不人,木不木的樣子麼?」
我扯開衣襟,原本晶瑩如雪的嫩膚被凹凸不平的樹皮代替:
「你反悔也是正常的。」
陸亦岑嘴角盡是苦澀之意:「皎皎,你為何不肯信我?」
是你不值得相信。
我懶得再和他多言,拍開他想來攙扶的手,一瘸一拐地躲到了床上。
陸亦岑獨自站在那裡許久,忽然揮手跟小廝耳語了幾句。
小廝很快奉上了大紅紙書和筆墨。
他熬盡了一盞又一盞的燭火,寫了徹夜。
晨輝微微亮時,陸亦岑拿著墨跡未幹的請柬撩開床幔,遞到我面前。
和以往剛勁有力的字跡不同,行文間秀巧圓柔。
見我沉默,陸亦岑緩緩地把請柬上的字讀了出來:
「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
落款是陸亦岑和梁皎皎。
他吻了吻我的額頭,聲音低啞:
「皎皎,我們相伴一生好不好?」
我和你,早就沒有一生了。
我沒有回答。
陸亦岑知道我沒有消氣,索性讓小廝將娶我的風聲放了出去。
上街逛集市的阿夕,回來喜氣洋洋的:
「現在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世子爺要娶的良人是你,不是什麼梁淑玲。」
「還在打聽是誰呢。」
「我說啊,皎皎姐姐就是全京城頂頂好的女君。」
阿夕笑著邀功,平時這個喜怒都在臉上的小屁孩,倒是學會背地裡偷偷哭了。
就是這傻勁還沒完全祛透,淚痕忘了擦。
以往陸亦岑多陪我的時候,她總會高興。
如今也覺得他臭得很,煩得很了。
17
梁淑玲的廂房也紅豔豔的。
顯得石板上陳嬤嬤發黑的血跡不再那麼刺眼。
我倚在樹旁,瞧著她。
這個畏紅,一看到紅色就發癲的女子,置身在紅海之中,面色卻很平靜,垂頭繡著手帕。
果然是裝的。
梁淑玲知道我來了,拔針提線的手頓了頓,譏諷一笑。
「是來跟我炫耀能嫁給陸亦岑了嗎?」
「小木偶,難道你不覺得陸亦岑很惡心?」
確實惡心。
不過我今天來的目的,不是為了情愛的糊塗賬。
我撫上胸膛,裡面空的一處本應是浸泡過陸亦岑精血的魂木。
陳嬤嬤S的那天,梁淑玲趁我不備,奪走了它。
也是為什麼我支撐不住人形,如樹生長。
我輕輕地問:「這也是你折磨我的原因嗎?」
梁淑玲像是聽到什麼笑話一樣:「折磨?是陸亦岑欠我的!」
「是他說這輩子隻愛我一個,是他說這輩子都要守護我的。」
「我不過是去了邊境幾年,他怎麼可以不等我?」
「陸亦岑竟然刻一個我,來肖想我,惡心!惡心!」
「我看到你的臉,想到你和他做過的事情就惡心!」
「乳娘也是,竟然不要我,要你,該S!」
梁淑玲氣得太陽穴直抽,一手打翻了桌上的茶水。
狂躁的神情又在看見我腫大如樹樁的雙腿時一滯,慢慢染上了得意。
又故作憐憫:「所以是陸亦岑害了你,你去恨他吧。」
梁淑玲好像是瘋了。
我嘆息一聲,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
廂房裡忽然傳出陌生男子的聲音。
他裸著上身,面色不悅:「大早上的,吵什麼?」
梁淑玲立馬變了個人,小步跑去,嬌弱地攀住他的脖頸:「夫君,休息得可還好?」
夫君?
那位戰S沙場的小將軍?
我的目光落在他心口的一道蜈蚣樣的疤痕上,什麼都明白過來了。
怪不得梁淑玲要折磨我到這樣虛弱的地步。
是為了奪我的魂木,救她的心上人。
烏木有靈,以情養,能成人。
以情養成的魂木,能起S回生。
「吵吵鬧鬧,怎麼歇息得好?」
小將軍不耐煩地推開梁淑玲,牛目般的眼睛盯在我身上:
「你就是烏木精?」
「聽說烏木全身是寶。」
他吐了口濃痰,從褲子裡掏出一把小刀,不懷好意地步步靠近我。
我本能地後退了一步。
「小將軍,不打招呼就來我陸府,未免有點失禮了吧?」
陸亦岑清朗的聲比人先到,他並不著急,緩緩走到我的身前,隔開了小將軍:
「還有,怎麼這次回京,偷偷摸摸的?是有難言之隱?」
陸亦岑雲淡風輕,話裡的看輕之意卻無比明顯。
小將軍的臉上閃過一絲陰鬱,呵了聲:
「將軍我潛行入京,自然是有要事跟皇上稟報。戰場詭譎多變,豈是你一個縮頭烏龜能明白的?」
「沒想到,我屍骨未寒的時候,陸世子就要迎娶我夫人。原來這就是世子府的禮數!」
陸亦岑並不跟他計較,抬手作了個揖:
「小將軍,您誤會了,我當初求娶淑玲,不過是心疼她喪夫無家孤苦,並沒有什麼男女之情。」
「如今,您回來了,完璧歸趙便是。」
小將軍聞言,挑起了一邊的眉:「是麼?」
小將軍發狠地掐住梁淑玲的後脖,還未等她驚呼出聲,一個暴戾的吻落下,咬得她嘴唇出血,痛咽不止。
他不打算停止,手直接探進了衣擺,雙目卻望著陸亦岑,滿是挑釁的意味。
梁淑玲怕是被折得腰都快斷了:「等等,兄長!」
後面的話,誰也聽不清楚。
陸亦岑一顫。
最終什麼都沒有說。
而是回身,溫柔地牽起我的手:「我們該回去了,皎皎。」
18
以前,我最貪戀陸亦岑的溫柔。
反倒是要S的時候,心硬得像鐵。
剛踏進院子,我就甩開了他的手:
「是因為梁淑玲不肯嫁你,你才改口說娶我的吧?」
陸亦岑疲憊極了,神情中多了好幾分懇切之意:
「皎皎,我對淑玲,從來隻有愧疚。」
「你不是已經知道她……」
我打斷了他的話,心裡陡地升起怒火:
「那我被你折磨成這個鬼樣子,你不對我愧疚?」
陸亦岑仰起頭,一滴淚珠從他的眼角滑落:「皎皎,我錯了,對不起。」
他又想來抱我。
我冷冷地道:「跪下。」
陸亦岑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可我平靜如水,和他對峙著,不再說話。
末了,他的腿一彎,雙膝跪在了地上。
「很好。」
我繼續說道:「要我原諒你,你就一直跪著。」
關上門的一刻,傾盆大雨。
雨下了三天,陸亦岑不吃不喝地跪了三天。
不是沒人去勸他,隻是世子爺的脾氣大,任何人都勸不動。
唯一覺得不解恨的就是阿夕。
她氣鼓鼓地將不慎被狂風吹開的窗戶SS拴緊,罵了句:「晦氣!」
不知道是罵雨,還是罵外面的人。
我端著茶杯,吹開上面漂浮著的葉子:
「阿夕,把世子爺請進來吧。」
「皎皎姐姐!」
阿夕的嘴撇得比天高,最後還是不情不願地開了門。
陸亦岑搖搖晃晃地起身,被門檻一絆,又跪倒在我面前。
連日的水浸,他的皮膚已經發泡而皺起,蒼白得猶如一隻冤鬼。
原來人被水淋這麼久,是這樣的啊。
想起那個被石頭壓得動彈不得的雨夜,我隻恨這雨下得不夠多。
陸亦岑可憐兮兮地拉住我衣領:
「皎皎,你還是願意嫁給我的吧?」
我玩弄之意更盛,莞爾一笑:「那是自然。」
陸亦岑像是得到什麼特赦一樣,撲上來抱我吻我。
可是我的長勢日益茂盛,抽出的枝丫如同尖刺。
他抱得越緊,越沉迷,枝丫便越狠地刺痛他的皮膚,勾出血肉來。
血痂結了又破,流膿的爛肉發出腐臭。
陸亦岑仿佛感覺不到疼,仍樂此不疲。
我開始變得喜怒無常。
有意逗逗他的時候,便裝回原先那隻純真的小木偶。
想起糟心事的時候,抄起稱手的小刀就去剜他的肉,趕他出門淋雨,逼他進鼎炙烤。
陸亦岑默默承受,疼得發抖也不吭一聲。
我漫不經心地用指甲勾起他剛結好的血痂,修得尖銳的甲片狠狠地戳進傷口:
「你知道嗎?你當時那樣對我的時候,我好痛。」
陸亦岑淡淡一笑,撩開衣袖,露出密密麻麻交錯的疤痕來:
「皎皎,解氣了嗎?」
他拉起我的手:「這裡還可以揭。」
我的笑容立馬淡了下來:
「你在教我做事?」
陸亦岑吐出一口濁氣:
「我沒有,皎皎。」
「犯賤。」
我抬手就是一巴掌。
好像突然明白為什麼陸亦岑當時要厭棄我了。
畢竟百依百順的樣子,看多了,真的犯惡心。
19
大婚之日終於到來。
換上喜服的陸亦岑,支著腦袋看著阿夕為我穿上鳳冠霞帔。
眼裡盈滿了愛意。
隻是他如今瘦得厲害,顯得寬大的衣袍更加空蕩蕩,仿佛風一吹就倒。
我也好不到哪裡去。
銅鏡裡的我,除了頭,渾身上下都樹化了。
真古怪。
小廝慌慌張張地來報:「淑玲小姐遣人求您去將軍府看看她。」
陸亦岑煩躁地揮揮手,說:「不用管她。」
末了,又緊張地猜著我的神色,解釋:「皎皎,你別誤會。」
我的臉也開始堅硬了,笑不動,氣不得。
隻得放過他,嗯了聲。
陸亦岑松了口氣,拉著我的手在鏡前坐下,說要給我梳妝打扮:
「你知道人世間的女子出嫁時梳頭要說什麼嗎?」
而後語氣中無限憧憬:
「一梳梳到頭,兩梳梳到尾,三梳梳到白發與齊眉。」
情真切切,可惜我再沒有什麼青絲,而是抽出來的細小、帶刺的枝條。
每一梳,都艱難。
梳齒都被繃斷了。
陸亦岑仍不依不饒,執拗得手都出了血。
他不是沒發現我半月來的木化,隻是他騙自己。
騙自己,再對我好一點,就好了。
心S了,要怎麼復原?
他根本攔不住我一點一點,重新化為烏木。
最後一根梳齒斷掉,陸亦岑終於崩潰:
「求求你,皎皎,不要這麼對我。」
「皎皎!」
陸亦岑的這一聲喚,喚得悲苦。
我迷迷瞪瞪的,神智再也控制不住身體。
摔在了地上。
本來就沒系緊的衣服敞開。
已經木頭化的胸膛空了一塊,裡面沒有心,而是一團僵S的蟲。
那塊真正撐著我人形,由陸亦岑精血浸染過的魂木不見了。
陸亦岑連夜難眠而青黑的眸子,此時因極度的驚愕爆出了紅絲:
「皎皎,是誰挖走你的魂木?」
我艱難開口:「你現在才發現啊……」
我的心騰起一波大仇得報的快感。
又暗暗嘲笑自己沒用。
本來還想讓全京城的人都看看陸亦岑和一塊木頭成親的笑話。
竟然這麼快就倒下了。
陸亦岑癱軟在地上,面上慘白如紙:
空洞的眼裡翻湧著許多情緒,喃喃自語:「淑玲,梁淑玲……」
錯愕、悔恨、嘲諷,最後都成了怒火。
他什麼都明白過來了。
「是我該S。」
「梁淑玲,你騙得我好苦啊。」
候在一旁的小廝瑟瑟發抖,大氣都不敢出。
一把利劍直直砍向他的脖子,在千鈞一發的時候頓住。
陸亦岑聲音無比寒冷:「你剛剛說,梁淑玲找我去將軍府?」
小廝急忙磕頭在地:「千真萬確啊,世子爺!」
「好,很好。」
陸亦岑仰天大笑,抓起劍大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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