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留下我,一個人無助地癱在地上,枝條瘋長。
我的模樣想必很可怕,陸亦岑一走,原先還在房裡伺候著的下人都逃命似的跑了出去,拼命地喊著有妖怪。
隻有阿夕拼著力氣想把我扶起來,豆大的淚珠不斷落下:
「皎皎姐姐,這是怎麼了?別嚇我,求求你別嚇我。」
「傻,孩子。」
說話開始斷斷續續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我盡量笑著,讓自己看起來還是那個陽光明媚的梁皎皎,不嚇人:
「沒事的,我可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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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什麼嗎?」
阿夕重重地點了點頭。
那就好。
我總算可以安心地去了。
20
一襲紅裝的陸亦岑翻身上了馬,往將軍府趕。
烈馬越過街市,百姓驚恐地避讓開。
他們都不解,平時和善的世子爺今日為何如此S氣騰騰。
今日不是這位世子爺大婚的日子嗎?
怎麼丟下新娘子,跑了出來?
當他如入無人之境,闖進將軍府的時候,梁淑玲正衣不蔽體地滿府亂竄:
「不準納妾就是不準納妾!你納一個我S一個!」
「小將軍,你別忘記,是誰救了你的命!」
「你敢負我,你也沒有好下場!」
小將軍甩著長鞭: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跟陸家那小子的骯髒事,」
「若不是那木頭玩意真的有用,你早就嫁給他了!」
他一耍便纏住了梁淑玲的腿,徑自將她拖到自己面前。
梁淑玲失聲尖叫。
小將軍毫不留情,一鞭子下去皮開肉綻。
她已經半S不活了。
陸亦岑騎在高高的馬上,提起韁繩在兩人面前停了下來。
梁淑玲仿佛看到救星,顧不上儀態,掙扎著朝陸亦岑的方向爬:「兄長,你終於來救淑玲了。」
陸亦岑薄情得很,鄙夷地瞥了她一眼:
「梁淑玲,是你挖了皎皎的魂木?」
梁淑玲渾身一滯,剛燃起來的希望迅速化為烏有,取而代之的是致命的S寂。
小將軍瞧見陸亦岑一副虛弱的樣子,更加不怵他:
「我說世子爺,不就是個木偶,有什麼滋味?」
「你想要什麼女人沒有?真缺?我送你。」
「今天就從將軍府挑個心儀的女人走!」
陸亦岑冷冷地抬起眼。
馬下的梁淑玲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梁淑玲沒有忘記,她的兄長曾經在逃亡路上,一人敵百軍,硬生生將一車家眷救了下來。
朝廷生S存亡之際,也曾披掛上馬,擊潰敵軍。
若不是皇上忌憚他功高蓋主,非留他在京城做個闲散王爺。
陸亦岑一定也是鮮衣怒馬、鎮守一方的少年將軍。
這幾年,陸亦岑也不曾荒廢過武功。
他利劍出鞘。
小將軍來不及反應,隻見陸亦岑已經剖開了他的胸膛,漠著臉,硬生生拔出心髒。
在場的人都驚得大氣不敢出。
下一秒,小將軍迅速地衰敗下去,身子一歪,化成了一攤惡臭的腐肉和骨架。
那顆心,果然是木頭的。
陸亦岑終於確信——
梁淑玲久違的柔情從始至終都是一場陰謀,所做的一切隻為了奪心救她的心上人。
正如許多年前,她不顧兩人多年的情誼,決然地要嫁給小將軍。
哪怕他長跪乞求。
而如今,他竟然為了如此負心負德的人,去傷害了滿心滿意隻有自己的小木偶?
陸亦岑睥睨著抓著馬腿求饒的梁淑玲。
硬生生地嘔出了一口鮮血。
21
「皎皎,魂木我拿回來了,你不會再長樹枝了。」
「你的病要好了。」
「我們繼續拜堂。」
陸亦岑拖著梁淑玲殘破的身子,剛一踏入院子,就迫不及待地大喊。
眼前的一幕卻令他驚慌失措。
起火了。
他和梁皎皎相濡以沫十年的房子被巨大的火勢吞沒,濃濃滾煙幾乎要籠罩住所有人。
試圖救火的小廝徒勞地打水潑水。
火勢隻是越來越猛,黑煙漫天飛起,屋檐承受不住,陡然崩塌。
不知道誰喊了一句:「皎皎小姐還在裡面!」
陸亦岑猛地回魂,提起腿就要跑進火場。
一旁候著的阿夕嘲諷地開口:「世子爺,不必進去了。」
「皎皎姐姐說她不想再看到您了。」
陸亦岑回頭。
平日裡最緊張皎皎的阿夕竟是最無動於衷的人。
他下一眼便看見了她裙擺上的油漬,猜到了什麼,頓時暴怒:
「是你放的火?」
阿夕眼裡蓄著淚。
仍強壓悲傷,一字一句中都透著鄙夷:「世子爺,勸您別髒了皎皎姐姐的輪回路。」
「輪回路?」
虛弱的梁淑玲爆發出一聲哄笑:
「一個木偶,哪來的輪回路?」
陸亦岑愣住,大腦一片空白。
耳朵也耳鳴了,隻剩下梁淑玲的這句話嗡嗡作響。
是啊,皎皎,一個小小的木偶,哪來的輪回路。
決心要走,就走吧。
為何要將木身也燒得幹淨,不留給他一絲念想?
他喃喃出聲:「梁皎皎,你真的恨我到如此地步嗎?」
世間一時S寂,一時又吵鬧。
梁淑玲不知道在說什麼,說他傻,說她也恨他,說都是他害的。
哭哭鬧鬧,發狂地笑。
好煩。
陸亦岑看著漫天似乎沒有熄滅之時的火,輕聲問道:「皎皎,你是不是也煩了。」
他一揮劍。
梁淑玲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腰腹,鮮血噴湧而出,自己的上半截身子滑向一旁,雙腿卻仍好端端地歪在那裡。
她被腰斬了。
突如其來的苦楚使她兀自睜大了眼睛。
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嘲諷咆哮:
「陸亦岑,你敢S我?」
「也好,也好,反正你的小木偶也不要你了。」
「活該!」
22
有的,烏木有輪回路的。
我置身於火海之中,阿夕臨走前還給我塞了一大包酥糖,還說什麼每年都會帶酥糖來看我。
逼我落下了一些無用無奈的淚。
我現在還怎麼吃嘛。
糖融掉粘在我的手上,我費力地舔了舔指尖,真甜。
人世間若是有一半,也不至於這麼苦。
我靜靜地看著自己一寸一寸燃起,一寸一寸成灰。
原來火燒得如此旺的時候,世界這般安靜。
我的靈魂越來越薄,飄至半空,才發現外邊可不安靜,熱鬧得很。
小小的院子,重兵層層圍住。
梁淑玲不知為何身子斷成了兩截,上半邊還活著在血泊之中,猙獰著哀叫,久久才沒了聲響,可那眼睛卻S活都不願閉上。
陸亦岑則呆立在火場之前。
似乎在哭,又似乎在笑。
重兵要抓下他的一刻,他衝進了火場。
「梁皎皎!」
他撕心裂肺地叫著。
手裡SS揣著那廢木塊,在濃煙和火焰中尋找著我。
可哪裡還有我的蹤影。
一地的灰燼早和滿屋的殘骸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他卻固執地要找到我。
顧不上火舌繞身,徒勞地捧起灰燼,一直勉強直起的背頹了下來:
「梁皎皎,不是你說,要嫁給我的嗎?」
那是之前的傻木偶。
不是我。
23
遠在瘴氣環繞的高山之中,我重新成為烏木林的一棵樹。
烏木林早沒有了十年前的寂靜。
來求取的人絡繹不絕。
有的是晚年喪子,想雕個孩子,有的是喪妻喪夫,要求復刻愛人。
有的想要的,僅僅是一隻無底線順從的提線木偶。
凡人相,眾人心,皆不同。
上個月,來了軍隊,為首的將領大腹便便,揚言要為皇上踏平每一座山。
刨出所有烏木,去煉起S回生藥,長生不S丸。
可闖瘴氣上山,本來就是九S一生的事情。
能尋到烏木林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不過半月,這支自以為所向披靡的軍隊,S的S,傷的傷,剩餘不足十餘人,也幾乎半瘋。
高山之上,烏木們看著底下的鬧劇,捧腹大笑的同時問道:「最近怎麼這麼吵?」
守林人阿執懶洋洋地靠著樹邊坐下,蹺起了二郎腿:
「還不是誰回來的時候,搞出那麼大的風波。」
他眯起清秀的眸子,淡淡地瞥了我一眼。
我頓時羞愧地低下頭去。
當年已S三月有餘的小將軍靠一塊烏木轉生的傳聞傳得沸沸揚揚。
也是如此多人不遠萬裡來此處尋寶的起因。
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屁滾尿流的士兵上,一隻烏木看戲看得乏了,搖著頭嘆氣:
「這些人吶,真貪真醜,我才不要下山去陪他們呢。」
阿執淡淡一笑:「我也覺得沒必要。」
誰也說不清楚阿執做我們的守林人多久了。
聽說最老的一棵烏木萌芽時,他就在。
數千年來,真正能求到一隻烏木木偶的人攏共不過百人。
那人得信了烏木有靈的傳說,得跨過層層障礙,得心善心誠,讓一隻烏木歡喜他,還要阿執這老古董點頭。
每每有不諳世事的小烏木圍著阿執吵著鬧著,要跟某個人下山的時候——
我就在想,那時候,為何看上了陸亦岑。
是因為他實在太好看了,還是心誠——
心誠地求一個愛人。
而我想做他的愛人。
陸亦岑在瘴氣裡兜兜轉轉,吃的喝的都耗盡了,仍徒勞地往永遠達不到的山頂爬。
我實在於心不忍,苦求阿執出手救他。
最終也如願和他下山。
誰知,陸亦岑求的不是我,求的是自己的幻象,填補空虛寂寥的幻象。
像我這樣灰溜溜回來的烏木不在少數,能在人世間尋得歸處和安穩的屈指可數。
偶爾她們會回來探望,帶來些人世間的新鮮事。
我也從零零碎碎的消息中拼湊出了陸亦岑的後來。
世子爺陸亦岑先後虐S小將軍夫婦的事情, 氣得皇上龍顏大怒, 又不得不顧及世子爺的身份, 免他一S。
貶陸亦岑為庶人後, 便命人將燒得渾身焦肉的他扔進大牢裡。
沒想到, 事情還有反轉。
前些日子, 金族歸還俘虜,朝廷才知道當年的真相。
小將軍並非什麼良才, 如果不是多年來他在邊境屍位素餐, 那幾座城池根本不會丟。
奪回城池也不是他, 而是底下的一名都督。
都督浴血奮戰,帶著一隊殘兵回營時,他在狹小的山谷口設了埋伏。
還想親手S害都督搶功, 卻被反S。
若不是梁淑玲幼年時也聽說了烏木的傳說, 知道陸亦岑府裡養了一個我……
應該也不會有後面的那麼多事情吧。
歸家探望的烏木氣鼓鼓地說:「那小將軍廢物歸廢物,但好能裝,一開始皇上還給他和他那個姓梁的妻子風光下葬, 夫妻同墓!」
「真是對不起前線戰S的將領士兵。」
她描述著憤怒的民眾如何聲勢浩大地掘了他們的墳,放野狗啃噬他們的屍骨。
聽入迷的其他烏木發問道:「那世子爺呢?」
我泛起異樣的情緒。
一瞬, 不知道是想聽到他的消息, 還是不想聽到。
好在烏木略顯遺憾地搖了搖頭:「沒要皇上重賜給他的府邸,不知道去哪裡了。」
大家唏噓之餘,聲嘶力竭的喊聲忽然從山下的屏障傳來。
「皎皎,皎皎。」
我的心神一顫。
山底下, 一個衣衫褴褸, 幾乎被可怖瘢痕覆蓋的瘦弱身子,支著拐杖,艱難地在碎石、小溪、深林中前行。
他似乎是來這裡很久了, 兜兜轉轉卻始終沒辦法穿越屏障:
「皎皎,我來接你回家了。」
「求求你出來見我。」
空氣沉寂了一瞬。
大家都見怪不怪了, 非要來這裡求個烏木, 雕成已逝之人的貪心人不在少數。
都一個樣。
總是對逝去之物情根深種, 發癲發狂。
阿執嘴角叼著草根,撇起嘴角, 別有用意地回頭看我:
「皎皎姐姐!」
「「我」我怔住了。
恍惚間, 我想起過去的許多事。
開心的,不開心的。
曾幾何時,我誠心在人世間做個凡人, 與相愛之人執手白頭。
回過神時,起了一陣風。
成片成簇的樹冠因風擺動, 光影碎金般落在了那個孤苦的佝偻人身上。
那座如今隻存在於我遙夢裡的府邸, 再次出現了。
一個高大俊朗的男子風風火火地下朝回家,從懷裡掏出手帕仔細包裹著的酥糖, 邀功說是從御膳房順出來的, 珍稀得很。
他掰成兩半, 以吻喂我。
陸亦岑,或許,也是愛過我的吧。
金青鸞鳥掠過低空, 一聲低吟喚醒了我。
我斂起湧動的情緒,淡然發笑:
「我呀,不叫這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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