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叔叔：「沒錯呢，錄取通知書上面寫的也是耀宗的名字。」

14

 

嬸嬸去拎堂弟的耳朵。

 

「你說說，怎麼回事？你不是說你考得挺好的？」

 

耀宗發出S豬般的慘叫。

 

「疼疼疼。」

 

奶奶護住大孫子。

 

「孩子一下子沒考好，也是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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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看向我。

 

「看來這次題目挺難的，連耀宗也沒考上。青青，你肯定也沒希望了。」

 

我諷笑。

 

「總不可能比耀宗差。」

 

叔叔正要發火，也就是這時，小賣部的老板大喊。

 

「柳老頭，你閨女來電話了，青青考上了重點高中一中！」

 

老板的聲音很好，遠近鄰居都聽到了，一時間，都圍了過來，紛紛恭喜爺爺。

 

電話不便宜。

 

姑姑特別花一塊錢打這個電話。

 

就是故意要讓街坊們都知道，我考得好。

 

爺奶和叔嬸自己不肯收留我，也不贊成姑姑收留我，姑姑一直也是憋著一股氣的。

 

爺爺的臉一時很是復雜。

 

本來氣氛正好呢。

 

不知道誰問了一句：「青青都考上了，耀宗不是與她同一界的嗎？錄取通知書來了沒？」

 

秦凱噗嗤笑。

 

「耀宗哥呀。他也考中了！考中了技校。」

 

一年前，爺爺不肯讓我留下那一幕，鄰居們還記得。

 

得知耀宗沒考上，而我考上了，鄰居們不由向爺爺投來同情的目光。

 

「柳老頭真是，把飯桶當成寶，把珍珠當棵草。」

 

「鬧笑話了不是。」

 

「果然重男輕女的思想要不得。」

 

「柳家不是一直說耀宗成績多好？」

 

「我聽說，耀宗成績進初中時是確實好，不過從初二起就不行。不過他一直瞞著家裡，每次拿回成績單都是改過分數和名次的。」

 

叔叔氣狠了，眼睛仿佛要吃人。

 

「耀宗，他們說的是真的？你拿回來的成績單，都是被你改過的？」

 

耀宗自知瞞不下去了，幹脆不瞞了。

 

「是我改過的，還不是你們天天盯著我問成績。成績降了幾分，爸爸你就要打我。我不改能行嗎？」

 

爺爺痛心疾首。

 

「耀宗，你這樣糊弄我們，對得起我們嗎？」

 

奶奶：「你對得起我每天早上給你煮的雞蛋，晚上給你熱的牛奶嗎？」

 

人群更熱鬧了。

 

「嘖嘖，柳家有錢給孫子每天一個雞蛋一杯牛奶，卻沒錢支援在黃土地裡掙生活的大兒子。」

 

「我聽說孫女回城一年了，老夫妻都當沒這個孫女。」

 

「老夫妻這真不是一般的偏心。」

 

我打電話給爸媽。

 

得知我擦線考上重點一中。

 

爸媽喜極而泣。

 

爸爸：「重點高中的學費要多少，給你帶的錢會不會不夠？爸媽再想辦法給你寄點。」

 

我：「夠了，夠了，通知書上學費加課本費二十三元，我趁學校開學前還能糊火柴盒。爸，你別進山，山裡有猛獸，太危險了。」

 

爸爸：「青青你放心，爸爸知道危險，不會去的。」

 

15

 

因為耀宗，爺爺氣急攻心，病倒了。

 

叔叔和嬸嬸都沒有來照顧他。

 

因為，耀宗不見了。

 

叔叔嬸嬸忙著找兒子，哪裡還顧得上老子。

 

奶奶又年紀大，不過在醫院守了一晚上就堅持不住了。

 

關鍵時刻，還是姑姑姑父跑前跑後。

 

奶奶拉著姑姑的手，「還是女兒貼心。」

 

爺爺老淚縱橫，「是我眼瞎，看錯了人。」

 

秦凱戳了戳我，「青青姐，你信不信，隻要小舅舅家出現，外公外婆還會繼續偏心。」

 

我挑眉，故意提高聲量。

 

「怎麼可能！爺爺又不是老糊塗！

 

「你看爺爺都病了六天，我聽說堂弟也找回來了，叔叔嬸嬸連個面都沒露。

 

「爺爺怎麼可能還偏心他們。」

 

爺爺聽到，第一次沒有訓我，「青青說得對，以前是爺爺沒看清。」

 

不僅如此，爺爺還拿出二十塊錢給我，說給我讀高中用的。

 

我生怕爺爺後悔。

 

沒等姑姑和姑父發話，趕緊接了錢，「謝謝爺爺。」

 

姑姑哭笑不得。

 

果然，等到爺爺出院。

 

叔叔嬸嬸帶著耀宗在他面前說了兩句軟話。

 

爺爺立即又回心轉意。

 

拿了兩百塊錢出來，讓耀宗去讀技校。

 

他還說，等耀宗技校畢業，他豁出臉面，怎麼也得讓耀宗進廠當臨時工，到時再想辦法轉正式工。

 

對此，我隻暗自慶幸，爺爺給我的那二十塊，我沒有拒絕。

 

16

 

爺爺出院後，我的高中生活也開始了。

 

一中比附中遠了很多，有六裡多路。

 

大部分同學都是住宿，姑姑和姑父也說讓我住宿。

 

我拒絕：「姑姑，姑父，我算過賬了，住在學校的話，要交住宿費。住宿費要十二塊。住學校要在學校吃飯，一兩糧票可以煮出二兩飯，但是一兩糧卻隻能換一兩飯。」

 

姑姑：「可是你每天四趟，要走二十多裡路……」

 

我微笑著：「就當是鍛煉身體了。」

 

姑姑：「好吧。」

 

表弟秦凱也進了初一。

 

我著重輔導他的英語。

 

不想讓表弟像我一樣，輸在起跑線上。

 

姑父幹了件大事，他把家裡的電視機，跟人換成了錄音機。

 

隻為讓我們更好的學英語。

 

有人說姑父傻，電視機的票多難弄呀！

 

姑父卻說，為了孩子的學習，值。

 

高一的暑假我沒回家。

 

我去最近的江城進了一批襪子，去廣場擺難。

 

廣場那裡有很多攤位，補鍋的，磨菜刀的，賣洗發水的。

 

運氣好的時候，一天下來能賺五塊錢。

 

為了節約時間，我不回家吃飯。

 

就為了能多賣幾雙襪子去。

 

姑姑怕我餓著，安排表弟給我送飯。

 

正好，吃了飯有空的時候，我給他補課。

 

一個暑假下來，我賺了將近一百塊。

 

在煤油燈下，我把厚厚的票子數了又數。

 

有了這一百塊，我就能心無旁騖地讀完高二，參加高考，也不用平時糊火柴盒賺錢了。

 

然而老天很吝嗇。

 

給我點陽光，就會想辦法從我這裡收回更多的東西。

 

快開學時，媽媽打電話來，讓姑姑接電話。

 

她問姑姑能不能先給我墊學費。

 

還說一定盡快湊錢。

 

我立即意識到不對，搶過姑姑手中的電話筒。

 

「媽，我爸呢，爸爸怎我沒跟你一起打電話，他是不是上山了！」

 

媽媽一下子崩潰。

 

「你爸爸跟著村裡幾個漢子一起上山打獵，從山上滾下來，摔斷了腿。」

 

我追問：「爸的醫藥費夠嗎？」

 

媽媽遲疑：「夠，夠的。」

 

我立即意識到，「媽，你們是不是不準備治。」

 

媽媽哭泣：「我們也沒辦法。你讀書還要錢，你爸不肯治。」

 

17

 

離開學隻一星期，我帶著新賺的九十八元回了老家。

 

爸爸的腿斷了，赤腳醫生開了外敷的草藥。

 

我讓爸爸去醫院。

 

爸爸不願。

 

「家裡哪有錢給我治腿。青青，你快回去讀書吧，都要開學了。」

 

最後還是我放話，他不去醫院，我就不讀書了，爸爸才肯去。

 

去醫院的路上，爸爸還罵我是「冤家」。

 

我苦笑，「爸，對我來說，一個虛無縹緲的前途，遠不及您的健康重要。您要健健康康地活著，等我出息了孝順你。」

 

爸爸又責怪自己沒用。

 

「要不是我從山下滾下來……錢都用來給我治傷，你哪裡還有錢讀書。不讀書，還怎麼出息。」

 

我帶回來的錢，加上家裡的錢，還不夠爸爸治傷的。

 

我和媽媽正發愁，大隊上能借的都借的，不過也還不夠。

 

關鍵時刻，姑姑給寄來一百。

 

爸爸治傷的錢有著落了。

 

可是我沒錢讀書。

 

我甚至連去姑姑家的路費都沒有。

 

出院後，爸爸的心情很低落。

 

我知道，他肯定在心裡責怪自己。

 

我半夜起來，看到媽媽以淚洗臉。

 

「我的青青可怎麼辦，考上了重點高中，卻上不了學。若是當初沒考上，也沒這麼心疼。」

 

我安慰媽媽：「媽媽，沒事，行行出狀元。聽說馬上要分田到戶了，說不定，我是個種田高手。」

 

媽媽抱著我哭。

 

在爸媽面前，我表現得很堅持。

 

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卻咬著被子哭。

 

正如媽媽所說，如果沒考上一中，我可能還沒這麼失落。

 

我費盡全力考上了，卻不能繼續去讀。

 

可我不能這麼自私。

 

爸爸短時間幹不了活，我得跟媽媽撐起這個家。

 

我跟著媽媽一起上工。

 

大隊長代表大隊上門。

 

「青青啊，你好好讀書，我們湊了點錢和糧食，是我們的心意。」

 

大隊長帶來十塊錢和二十斤糧食。

 

拿著糧食和錢我覺得沉甸甸的。

 

北大荒的糧食產量低，大隊上還有許多人吃不上飽飯。

 

這些錢和糧食，是他們從自己的嘴裡省下來的。

 

姑姑也打電話來，「青青你什麼時候回城，錢不夠我們一起想辦法。」

 

爸爸的眼中又有了光。

 

「青青，你還是繼續讀書吧。明天讓你媽把家裡糧食賣了，給你學費先湊齊了。至於你吃飯，到時我和你媽再想辦法。」

 

媽媽上大隊預支工分，換成了糧食。

 

加上家裡的糧食，一起賣了八塊錢。

 

我沉默地接過錢。

 

心裡想的卻是，先回城。

 

在老家我賺不到滿工分，等回了城我就跟姑姑說不讀書了，擺攤去。

 

18

 

我跟姑姑說不讀書了。

 

姑姑第一次打了我。

 

「柳青，你不讀書了，你讓我怎麼跟你爸媽交待？」

 

我不敢看姑姑失望的眼神，沉默地流著眼淚。

 

「姑姑，我也沒辦法。爸爸最近幾個月都幹不了活，我和媽媽得撐起這個家。家裡欠的錢，我得還。」

 

姑姑又心疼我，把我扶起來。

 

「對不起青青，姑姑打重了，疼不疼。」

 

我搖頭。

 

我知道，姑姑雖然打了我，卻是真的心疼我，我不恨她。

 

姑姑帶著我，去找爺爺奶奶和叔叔，向他們借錢。

 

叔叔輕哼：「別傻了，錢借了就沒有還的了。不是我說你，柳梅，你也別太傻了，我聽說你還借了一百給大哥，還了嗎？」

 

自然是還沒還。

 

於是，叔叔就更有理由不借錢。

 

爺爺和奶奶，在醫院裡，一直說閨女貼心，就我也是好孩子。

 

出了院，又回到了從前。

 

爺爺：「青青，就算你現在成績比耀宗好，但女孩子年齡越大，越沒心思讀書，現在不讀了也好，省錢。」

 

奶奶掀了掀眼皮，「青青啊，你命不好，該認命了。我看你爸爸也是你害的，他要不是為了給你湊學費……」

 

「媽！」

 

姑姑打斷了奶奶的話。

 

「既然你們都不肯借錢，那我們先回去了。」

 

得知我們沒借到錢。

 

姑父說他想想辦法，披著夜色就出了門。

 

他找領導，預支了半個月的工資。

 

我抖著唇，「姑父的工資預支，到時我們吃飯怎麼辦。」

 

除了我的學費，秦凱和秦苗也是一起開學要交學費的。

 

看到我歉意的樣子，秦凱和秦苗都安慰我。

 

秦凱：「青青姐，沒事的，沒錢我們就一起喝稀飯。」

 

秦苗：「去年在青青姐家吃的雜糧飯還挺好吃。」

 

我鼻子發酸。

 

我的學費交上了。

 

我讀書更努力。

 

英語第一次上了九十分。

 

越努力越幸運。

 

離過年還有兩個月，出了新政策。

 

我作為知青子女，可以轉成城市戶口，吃上了商品糧。

 

我抱著姑姑喜極而泣。

 

我終於不用姑姑他們把自己口糧省下來給我吃了。

 

19

 

因為我有了口糧，姑姑把省下的錢給我訂了牛奶，說讓我要參加高考，腦子太累，喝牛奶補補。

 

不知道是牛奶真的營養，還是我心理作用，我覺得我記憶力更好了。

 

做起題目來，思路更清晰。

 

有次我喝完牛奶，再去廚房的時候，看到表妹秦苗在舔牛奶瓶。

 

發現被我看到，秦苗臉上燥熱，極力想要辯解。

 

「青青姐，我隻是看到牛奶瓶裡還有一點點沒喝完，倒掉也是浪費……」

 

秦苗一副做錯事的樣子，更讓我無地自容。

 

這天之後，我提出把牛奶分成三份。

 

我和弟弟妹妹一起喝。

 

姑姑和姑父沒有反對。

 

隻是姑父更努力了。

 

他說要為表弟和表妹賺牛奶錢。

 

姑父跟我們一起學英語。

 

他讀書那會，學的是俄語。

 

姑父的英語，比我剛來城裡時還不如。

 

他讀起英語，更像是說中文。

 

一句「Nicetomeetyou」，他很認真地讀「奶S偷米偷油」。

 

秦凱終於也有機會嘲笑他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