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到蘭語的點滴習慣我皆能娓娓道來,永嘉帝應對我是蘭語在宮外用心照拂過的小妹身份不做懷疑的吧。
更何況由始至終,我皆未有刻意攀龍之心。
與永嘉帝的相遇,是那般偶然與湊巧。
後來我得寵,便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07
永嘉帝派人將我接出昭純宮前,我方向娘娘坦白我得了聖眷一事。
娘娘神情仍是淡淡的,可她還是給了我最大的善意。
她說:「我雖失了恩寵,卻也知當個妃嫔總要好過宮婢的。雲疏,你的路還很長,但要慢慢走,不急不躁,千萬護好自己。」
「娘娘,你不怨我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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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入宮後,我便化名為雲疏,並未與娘娘相認過。
我不想她為我擔憂,更不想她有任何因我而起的歉疚心。
我守護娘娘,正如宋大哥守護她那般,甘之如飴。
可我還是怕,怕她怨我。
「我與皇帝早已緣盡,又何必因此事怨你。你隻須走好自己的路便好了,此去離了昭純宮便莫要回頭。」
「謝娘娘。」
我紅了眼眶,哽咽著開口。
想是除了蘭語,永嘉帝之後無論寵幸誰,都傷不了娘娘分毫了吧。
因為她的心,早已S在那年嚴冬了。
08
永嘉帝將我封為宜貴人,賜居了距昭純宮不遠處的玉粹軒。
遷宮當晚,宋大哥來見了我。
我並未同他事先提過我的計劃,可他和娘娘一樣,皆未有怪過我。
甚至甫一見著我,他便輕輕嘆道:「鶯兒,我已在想辦法了,你無須這般做的。」
幾乎是一瞬間,我的淚水便決了堤。
宋大哥他,從未懷疑過我待娘娘的心。
如此,我已是知足。
「我不知到底能爬多高,但我想試試。合我二人之力,總是比孤軍作戰要好的。」
「可你也說過,深宮後院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鶯兒,娘娘我固然是要救的,可我又如何忍心見你深陷於此……」
宋大哥眼裡盡是痛意,他似是還想說些什麼,我卻急急地打斷了他。
「夠了宋大哥,我既已做了選擇,你便支持我,好麼?」
我不想,也說不出自欺欺人,為了權勢之類話語,便隻能狼狽地乞求宋大哥莫要再說下去。
宋大哥仍是眸色沉痛地看著我,最後到底還是點下了頭:「好。」
09
娘娘雖讓我離了昭純宮便莫要回頭,可我仍然常回去看她。
其實我們之間並無甚話聊,往往隻是兩相靜默地坐著。
娘娘亦不曾撵過我,可她日漸糟踐的身子卻令我愈發焦急了起來。
我得抓緊了。
攀附皇權前,我曾問過娘娘一次。
我問她:「娘娘可悔嫁帝王麼?」
娘娘輕輕搖了搖頭:「後悔是什麼?是全天下人都告訴我他不是良配,我還要一頭撞上去。可明明,所有人都說我和他最為登對。我已經做了當時所能做的最好選擇了,又談何後悔呢?」
「那娘娘如今,可對皇帝還存有念想?」
娘娘輕輕笑了,她沒有回答我,隻是緩緩道:「雲疏,我S後,代我照看好昭純宮裡的宮人吧。」
「好。」
我答得鄭重。
可我,不會讓娘娘S。
10
為將娘娘救出宮,宋大哥試圖投靠新丞相董琮。
隻是似董琮那般的權臣,又怎會將一個小小侍衛放在眼裡。
更何況如今海晏河清,並無宋大哥可施展拳腳的空間,董琮自是看不出宋大哥有何可造之處。
可董琮,卻瞧上了我。
不過三月,永嘉帝已將我抬至嫔位,最常翻的亦是我的牌子。
朝堂上下皆知,如今宮內最得聖寵之人是我。
凡是有些品階的大臣皆有女兒在宮內為妃嫔的,唯董琮年紀尚淺,隻有個五歲大的男童。
我無母家,董琮無女,最適合聯手。
是以,宮宴上,董琮託其夫人之手,送予了我一對玉珊瑚。
次日,我則讓宋大哥代我回禮了一顆夜明珠。
而我交託董琮辦的第一件事,便是要他助娘娘離宮。
11
昭純宮火光衝天時,永嘉帝恰宿於姚皇後宮中。
董琮著人於火中加了催燃物,遠水救不了近火,不過半個時辰的工夫,昭純宮主殿便燒成了廢墟。
宮人從燒毀坍塌的橫梁下找出七具屍身,恰合了昭純宮內的人數。
隻是他們被燒得面容難辨,一字排開後,並無人認得到底哪具才是賢妃娘娘。
永嘉帝趕到昭純宮外時,入目所見便是這一字排開的屍身。
他雖不算疾步,然步履終歸有些虛浮,行至我身邊時,甚至踉跄了一步。
「陛下當心。」
我伸手去攙永嘉帝,他卻徑直掃落了我的手,隻是目光如炬地一步步向焦屍走近。
可臨了,他又在距最近的焦屍的兩步開外駐足。
底下宮人粗氣也不敢喘一口,屏息跪了一地。
許久後,永嘉帝方緩緩道:「送往靜樂堂吧。」
而靜樂堂,則是宮人S後之所歸。
那些焦屍雖隻是董琮尋的S屍所替代,可早知真相的我,卻仍為娘娘而唏噓不平著。
至少在永嘉帝眼裡,那七具屍身中合該有娘娘的。
可他竟是連妃園陵寢亦不許她入。
12
娘娘離宮後,宋大哥便也隨之卸了御林軍一職。
他於宮內的最後一晚,來見了我。
他並未提任何要帶我離開的話。
因為我們都知道,便是提了,那也是句空話。
他不是為我入的宮,便不會因我而留下。
他隻是以大哥之身份,叮囑我要護好自己,要活著,走下去。
我使勁點頭,淚水便這般被我晃落。
我輕輕道:「宋大哥,你一定要給娘娘幸福。」
宋大哥卻告訴我:「我隻想要她幸福,至於給她幸福那人是不是我,不重要。但無論如何,我都會守護她。連帶著,你的那份一起。」
「好。但宋大哥,我也希望你能幸福。」
月色下,我目送宋大哥的身影走了好遠好遠。
遠到,記憶飄忽回到了十年前——
丞相千金與永嘉帝大婚次日那天,娘娘回了將軍府。
府內正在打點遷居回鄉的行囊,唯娘娘在祠堂前枯坐到了天亮。
那是我在入宮前最後一次見娘娘,我遞給她一方拭淚的帕子,並向她伸出了手:「姐姐,隨我們一道回鄉吧。」
彼時的我什麼都不懂,隻知道她夫君負了她,那便該一別兩寬,從此相忘。
娘娘卻淡笑著搖頭,隻是那笑中,裹挾了七分苦澀。
「小鶯兒許是聽聞了昨日寧王婚娶之事吧?皇室之中有許多不得已的,寧王他沒有負我。他啊,要坐上最高位,才能護佑住我。」
「可是宋大哥也能護佑住姐姐的!」
我脫口便是宋大哥,他臂膀寬厚,總是讓人心安。
娘娘卻輕輕拍了拍我腦袋,嘆道:「不一樣的,小鶯兒,等你長大就明白了。」
可我長大後,仍覺著宋大哥是這世上最令我心安之人。
娘娘啊,小鶯兒已找到她中意的郎君了。
可小鶯兒啊,永遠不會讓他知道。
13
開元十三年,姚將軍陣亡沙場。
無母家可倚仗的姚皇後仍不知收斂,依舊跋扈得緊。
次年,她便著人將已有六歲的四皇子溺斃於蓮池中。
可這次,永嘉帝再無法容忍她,鸩酒一杯送她上了路。
此後,永嘉帝空懸了後位二十餘年。
這二十餘年裡,宮裡最得盛寵之人,依然是我。
而董琮,亦成了朝廷之肱骨,是永嘉帝最為看重之臣。
初時我以為,董琮既尋我合作,必是有所圖謀。
可除了丞相夫人偶有入宮尋我吃些茶點外,我和丞相府便再無交集。
也不對,我的皇兒,與董琮幼女結了婚約。
開元三十一年,我的皇兒被立為了儲君,開始協理朝政。
同年,永嘉帝攜我下了江南。
其實永嘉帝待我,一直是不賴的。
然有賢妃前車之鑑,我不敢,也不能愛他。
永嘉帝亦未同我談過情愛。
娘娘S後,他便再未在我面前再提及蘭語,亦或是娘娘隻言片語。
漸漸地,那些貌同蘭語的妃嫔宮裡,他也不太去了。
他隻是帝王,一個忙完了朝政,尚且願意給我一些看顧的帝王。
14
在江南水鄉,我遇到了一個很像娘娘的姑娘。
我遇著她時,她正將銀子散予路邊行乞的女童。
而她身後,則亦步亦趨地跟著個較她高了一個頭的俊俏少年。
三十餘年前,我遇著娘娘時,宋大哥便也是那般跟在身後護著她。
這些年裡,我鮮少再憶起宋大哥了。
可他隻是被我妥帖藏在了心底的某一處,我不敢提,亦不曾忘。
我的視線在他三人身上流轉的時間有些長,長到那姑娘用帕子為女童拭去臉上髒汙再起身時,一抬眸便和我對視上了。
我仍怔怔看著她,試圖從她身上看到更多的娘娘的影子。
倒是那姑娘,遠遠地向我禮貌地福了福身子,而後牽起女童的手便要離開。
「姑娘!」
我到底是將她喚住,並疾步向她走近。
「姑娘帶著這小丫頭是要上哪兒去呢?」
「我沒有家了,姐姐說要帶我回家!」
女童向我綻開了燦爛的笑,她在我面前平鋪開來的是對那姑娘的信任。
她信這個姐姐能真心待她。
一如當初的我那般。
那姑娘亦淺笑著同我道:「我娘親也曾收留過一個小女孩,後來那小女孩長大了,在娘親遭難時,她舍身救出了娘親,也全了我爹爹的念想。我雖未見過娘親收留的那個小女孩,可今兒看到小鶯兒,我莫名覺得娘親當初救下的女孩應該就是這樣的。」
聽罷姑娘的話,我卻再度將視線落在了女童身上。
「你叫……小鶯兒?」
仍是那姑娘答的我,她說:「是的,我娘親領回家的女孩也叫小鶯兒,可能冥冥之中真有天意吧!」
我點點頭,又輕聲問道:「那你,叫什麼呢?」
「宋思鶯。」
我不知宋姑娘是否當真為娘娘和宋大哥之女,我未再細究便同他們分了道。
但我願這般相信。
至少這樣,我便可當他們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真切幸福地生活著。
我最愛的兩個人,成全了我的幸福。
15
永嘉帝此行下江南是為視察民情而來,並未時刻帶上我。
前日他外出歸來後,尚未來得及同我說上一句話,便嘔血昏了過去。
如今他雖已醒來,可人卻無甚神採。
他說,他想一人靜靜。
是以,我是獨自上的街。
已有多年,我不曾真正享受過獨處了。
其實我所希望的人生,也不過是與心上人平淡攜手此生罷了。
我不需有多少人鞍前馬後,著急著我的冷暖和安危,我隻想要勞作歸家時,有人能倚門盼著我,並在瞧見我後疾步迎上我,笑著向我張開懷抱。
與宋姑娘作別後,我於長街上見著的每一對恩愛夫妻,皆成了我想象中娘娘和宋大哥的縮影。
可當真正的宋大哥站在我面前時,我卻沒有晃過神來。
他輕聲喚我:「鶯兒。」
他和永嘉帝一樣,蓄起了胡須,彎眼笑時眼角也出現了皺紋。
我們都已不再年輕,可我對他的記憶卻定格在了他離宮的那一夜。
我的宋大哥,合該躲過歲月無情搓磨的。
他合該,永遠活在我記憶裡的啊。
我怔了好半晌才哽咽開了口:「宋大哥……」
宋大哥不似我藏了別樣心思,而是單純為重逢我而開懷著。
「我剛剛遠遠地就看到和思鶯講話的那人很像你,這才追上來看看,沒想到當真是你!你從宮……那裡面逃出來了?怎麼樣,這些年還好嗎?」
「這些年他待我蠻好的,此次我便是隨他下的江南,過陣子回程。」
我沒有提及「永嘉帝」三個字,可我和宋大哥皆心知肚明。
「那便好,如此,也不失為一個好的歸宿。」
我看得出,宋大哥是真切為我高興著,正如我知道他和娘娘育有一女時那般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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