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直到侄子的滿月宴，我才再次回了家。

我媽見我空著手回去，卻毫不客氣地端起了餐桌上的一大碗豬肘子，表情頓時垮了。

可當著那麼多親戚的面，她隻得強顏歡笑。

我努力收起看熱鬧的心思，做出一副同情的表情，走進裡屋。

在這大喜的日子，最大的功臣弟媳卻隻能一個人孤零零地躺著。

我媽舍不得花錢讓弟媳做理療康復，她到現在還站不起來。

又因為這一世沒有做產後修復，她打個噴嚏都漏尿，屋子裡滿是騷臭的氣息。

我弟嫌棄弟媳身上那股氣味，連床也不讓她上，在床邊支了個小硬板床給她躺著。

聽到門口的聲音，弟媳艱難地回過頭。

看見我手裡的肘子，她咽了咽口水。

沒有月嫂給她做精致的月子餐，她隻能每天喝著我媽做的連鹽都不加的催乳湯。

我從她眼中看到了後悔。

不過，這和我有什麼關系呢？

我離開了裡屋。

一抬頭，我忽然瞟到角落裡的農藥。

這是我媽以前種地用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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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舍不得扔，搬到樓房時，她也一並帶了來。

上一世，我就是被剩的這點農藥毒死的。

為了防止這一世再節外生枝，我打算提前把它扔掉。

可拎起瓶子時，我皺起了眉。

空的？

怎麼會？明明還沒到我媽用農藥洗肉的日子啊！

這農藥被她用到哪裡了？

我忽然想到了什麼。

目光落到手裡啃了一半的肘子上，我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5

我腦子裡嗡嗡作響。

胃裡翻江倒海，一口酸水湧了上來，我衝進衛生間吐了起來。

「你哪裡不舒服？」

二舅媽站在衛生間門口，滿臉莫名其妙，

「這是我今早剛拿過來的新鮮肘子啊。」

我意識到剛才隻是心理作用，終於稍微松了口氣。

我掃視了一圈客廳，親戚們一個個興高採烈，沒人露出不舒服的樣子。

看起來，農藥不是用來洗食材了。

那到底用到哪裡去了？

「哎喲，天賜這是怎麼了？」

一個親戚忽然驚慌地叫了起來。

我循聲望去。

嬰兒車裡的侄子雙眼緊閉，臉色發紫。

隻顧著聊天的我媽這才意識到侄子今天過於安靜了。

她抱起侄子，搖晃了兩下。

可侄子仍舊緊閉著眼，沒有半點反應。

在旁邊灌酒的弟弟察覺到了異樣。

他猛地跳起來，一把搶過侄子。

揭開厚厚的襁褓，刺鼻的農藥味在空氣中彌散開。

侄子渾身發紫，已經四肢僵直，沒有絲毫生機了。

「他媽的！你都幹了什麼！」

我弟怒目圓瞪，衝我媽咆哮。

我媽嚇得直打哆嗦，嗚嗚地哭了起來：

「我看天賜身上長了虱子，尋思用農藥幫他驅驅蟲……」

這一世，我媽沒請月嫂，弟媳又癱了，弟弟整天遊手好闲，照顧孩子的任務自然全落到了我媽身上。

我媽懶得總洗尿布，又嫌總換紙尿褲太貴。

憑借多年的節省經驗，她想出了一個好辦法。

她把侄子用過的紙尿褲解下來，掛在窗臺外邊晾幹了繼續用。

天氣本來就很熱了，我媽還怕侄子著涼，用好幾層被子包著侄子。

一來二去，侄子身上就長了虱子。

今早，我媽嫌侄子身上全是虱子的紅疙瘩難看，怕親戚笑話，幹脆用農藥給侄子擦了身子。

她看侄子的頭虱多，還特地用浸了農藥的毛巾給侄子包著頭。

侄子被送到醫院時已經太遲了。

農藥滲進頭皮，侄子被我媽活活毒死了。

我弟暴跳如雷，雖然他一天也沒管過孩子，但現在還是怒不可遏。

這位大孝子抓著我媽的頭發，左右開弓地扇了我媽好幾個大耳刮子。

親戚們擔心自己吸入了農藥，臉色都很不好看，沒有一個站出來勸我弟的。

我媽被打得跌坐在地。

她滿臉紅掌印，兩腿亂蹬，大聲哭嚎：

「我也沒想到啊，都怪我幹啥？」

我冷眼看著這場鬧劇。

又是這句話。

前世，我農藥中毒而死後，靈魂在原地暫時停留了一會。

我看到我媽也是這樣哭喊著，說自己沒想到。

可是愚昧並不是脫罪的理由。

害死了別人就是害死了，不知道並不能作為心安理得地撇清責任的理由。

我媽還賴在地上撒潑，樓梯口忽然出現兩個身著警服的人。

我媽的哭聲戛然而止。

弟媳報警了。

6

我媽因為過失致人死亡罪被判了有期徒刑一年，緩刑兩年。

經歷了這件事，我媽像老了十歲。

雖然沒有被拘留，但她畏懼鄰居的目光，連家門也不敢常出了。

她每天目光呆滯地蹲在家，也不做家務了。

弟媳癱在床上，屎尿不能自理，屋子裡全是臭味。

我弟嫌棄癱瘓的弟媳，又不想看到我媽，天天在外酗酒到半夜。

我沒興趣再管他們的事，專心投入自己的工作。

沒想到，沒過多久，警察再次找上了我。

一個月前，我媽家的門上被塞上了一張宣傳單。

看到上面「聽講座就送兩個雞蛋」的宣傳語，我媽心動了。

雖然她最近不敢出門，但這可是免費的兩個雞蛋啊！

我媽去聽了講座，本來隻想領雞蛋，卻發現講座的內容很不簡單。

親眼看見孫子死在自己眼前後，我媽開始更加畏懼衰老和死亡。

而這場講座介紹的，是國外教授研發的一種新型藥物。

工作人員說，這種藥能調理全身，不管是器官還是骨骼的病都能治。

看著教授一大長串的榮譽，藥物獲得的國家級獎項，以及視頻裡一個個使用者哭著感謝教授治好了自己多年的老毛病的樣子，我媽心裡蠢蠢欲動。

但是一個療程的藥就要七千塊錢，我媽說什麼也不可能舍得掏這個錢。

沒想到，這個公司工作人員的態度都好極了。

他們沒有因為我媽什麼都沒買而給她臉色看，還邀請她下周繼續來領雞蛋。

第二個周末，我媽又參加了講座。

這一次沒有宣講，而是開起了交流會。

我媽驚訝地發現，上次買藥的兩個人竟然都有不小的變化。

短短一周內，一個上周還因為幾十年的風湿走不了路的人竟然都不用人攙扶就能走了。

看到他手裡的省醫院病例單，再想到自己的心髒病和摔壞骨盆留下的後遺症，我媽徹底心動了。

而且，上周回家後，她託人上網查了教授和藥物的獎項，發現全都能查到。

隻是高昂的費用仍讓她望而卻步。

上周買了藥的人勸她：

「現在花點小錢，病治好了，省的可是大錢啊！」

「病治好了，以後能給孩子省多少勁？咱們當爹媽的，幫不了孩子什麼大忙，起碼別給孩子添亂呀！」

這一句「都是為了孩子」算是說到我媽心坎上了。

我媽這些年最能從為孩子付出中獲得成就感，又因為害死了孫子對兒子有愧，這下算是找到了彌補的辦法了。

她本想先買一個療程的藥試試，工作人員卻建議她買四個療程，說是一次買四個療程能再送一個療程，並且以後每天都能領一個雞蛋。

這樣算下來，一個月可是整整三十個雞蛋啊！

在我媽猶豫的時候，今天和她同一個交流組的人紛紛購買了四個療程的藥。

眼看屏幕上的名額不斷減少，我媽一咬牙，也買了四個療程。

7

吃了一周的藥，我媽並沒有感覺出什麼變化。

買藥時的一時腦熱過去後，我媽心裡也打起了鼓，擔心自己是不是被騙了。

她又讓人上網查了一遍，發現教授和藥物確確實實都能查到。

何況這個公司在那麼高的大廈裡，也確實每天都發雞蛋。

工作人員都專業又周到，每天對她噓寒問暖，端茶送水，怎麼看也不像隨時會跑路的騙子公司。

最關鍵的是，我媽內心深處不願意相信自己會被騙。

她可是一分錢都要掰成兩瓣花的人啊，怎麼能接受自己被騙了近三萬塊錢呢？

每次腦中浮現出被騙的想法，我媽都馬上把這個念頭掐滅。

她沒有馬上把買藥的事告訴我弟。

這種在孩子不知道的地方偷偷為孩子付出的感覺，讓我媽覺得自己格外偉大。

一起買藥的人我媽都不認識。

她害怕鄰居親戚的眼光，這些天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這次終於找到新朋友了。

她天天和這些人談天說地，精神又好了起來，也愈發依賴起這個地方。

下一次的宣傳會上，我媽問工作人員自己吃藥怎麼沒有效果。

工作人員說每個人的情況不同，建議我媽購買另一種藥搭配使用。

這次的藥據說隻需要一個療程就能見效。

隻是價格高一些，要九千元一個療程。

見我媽為又要花錢遲疑，工作人員悄悄地告訴我媽，他為我媽爭取到了一個同等價值的按摩椅作為贈品。

這相當於第一個療程不用花錢啊！

我媽一輩子連商場的按摩椅都沒舍得坐過，現在卻有人直接送她一個！

這誠意屬實是把我媽打動了。

她立馬付了錢。

工作人員的態度也很積極，甚至幫我媽把按摩椅配送上門。

隻是，這麼昂貴的按摩椅不知道為什麼用了一次就壞了。

而且，這下我弟沒辦法不知道了。

他鬼混到半夜回家，發現家裡忽然多了一個巨大的破爛。

了解完前因後果，我弟幾乎氣瘋了。

他逼我媽給醫藥公司打電話，我媽哭哭啼啼地打了，卻發現號碼已經注銷了。

第二天再去醫藥公司時，我媽錯愕地發現，真的僅僅一夜的時間，整層樓就都空了。

8

我趕到警察局時，我媽正在嚎啕大哭。

她說什麼也不相信那是騙局，反倒質疑警察騙她。

警察向她解釋，這種騙子專門誇大保健品的功效，以騙中老年人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