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沒有回應,隻是往前走。
爸媽跟著警察往裡走,邊走我媽邊說,「一定是她不想寫作業,所以逃跑了。我就說她最近一點也不認真。晚上寫寫作業,還玩娃娃。我把她娃娃丟了她還生氣。搞不懂,這有什麼好氣的。一堆破娃娃而已。」
我爸聽著我媽的嘮叨沒有搭話。
他們跟著警察走出這棟樓,又進入另一棟樓。
最後他們站在一扇門前。
【停屍房】
我媽腿一軟,我爸扶住了她。
警察站在門口解釋:「今早有人打電話說在臨江河岸邊發現了一具女屍,女屍身邊飄著七個娃娃。我們不確定是不是你們走丟的女兒,你們兩位誰進去認一下?」
我爸進去了,我也跟著進去。
白布揭開,我偷偷看了一眼。
實在太嚇人,我沒敢再看,生怕自己會做噩夢。
再一細想,死都死了,應該不會再做夢了。
我媽見我爸不出來,也走了進去。
見到我的屍體時,她徹底崩潰了。
她全身癱軟地往地上跪去,雙眼無神地看著地面。
爸爸沒有去扶她,他伸手把粘在我頭發上的垃圾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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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替我整理了下頭發、
「我把女兒交給你,你就是這樣照顧的?張麗梅啊張麗梅。我後悔啊。我就不該讓欣欣跟著你啊。」
我媽趴在地上終於哭出了聲,那哭聲震耳欲聾,我躲到了外面,稍微好一點。
唉~
我不想讓她哭的。
我媽常說,「哭有什麼用?眼淚是最沒用的東西。」
她從小就不允許我哭,我一哭她就罵我。
如果罵我還不奏效,她就拿起衣架威脅我:「再哭我就打你。我數到三,1、2、3.」
現在她又在哭什麼呢?
哭了有用嗎?
5
警察讓爸爸勸勸媽媽,可我爸爸理也不理。
他眼裡隻有我,一直盯著那早就凍硬了的屍體看。
「欣欣啊~你要是不開心可以來找爸爸呀。你怎麼這麼想不開呢?你走了,讓爸爸怎麼辦啊。」
我站在門口,透過門縫看著爸爸抱著我哭。
媽媽趴在地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有這麼傷心嗎?
平時也沒看你們多關心我啊。
警察見兩人情緒這麼激動,隻能喊人來把爸媽帶出去。
我媽哭得人都呆了,是真的呆了。
坐在那裡一動不動,時不時地哭幾聲,然後又繼續待著。
爸爸來我房間整理我的東西。
他想握門把手開門,手下卻是一空。
他低頭看去,見我的房門竟然沒有鎖。
「欣欣房間為什麼沒有鎖?是不是你把她的鎖拆了?」
我媽愣愣地看向我的房門,那個鎖眼處留下的一個洞。
還有那關不上的門縫。
她每天都會透過這些空隙,偷偷地窺探我。
我爸見她不回答,上前推她的肩膀。
我媽反應過來回答:「是。是我拆的。這個家裡隻有我和她,裝什麼鎖。門一關,我怎麼知道她在裡面幹什麼?」
「曲德偉,你沒資格指責我。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欣欣好。你呢。這麼些年你管過她嗎?」
爸媽又吵架了。
我躲進房間不想聽,可根本躲不掉。
那些刺耳的聲音還是清晰地傳入我的腦海中。
「我沒有管過她?是我不想管嗎?你讓嗎?你連見都不讓我見,我怎麼管?為什麼欣欣的電話我打不通?是不是你給我拉黑了?你有意思嗎?還有臉問我怎麼不管。」
我媽從椅子上爬起來,「要不是你跟你們廠裡那個女人不三不四,我會帶走欣欣嗎?你還有臉說。是你先不要臉的,你沒有資格見欣欣。」
「我都跟你說了多少遍了。我和那個女的沒有關系啊!你一天到晚到底腦子裡在想些什麼東西?」
同一個話題,同一個女人。
時隔七年兩人再次爭吵了起來。
我相信爸爸沒有出軌。
爸爸從小就是個正直有擔當的人,隻要他答應我的事情沒有做不到的。
從小到大我也更依賴爸爸,他從不會歇斯底裡地打罵我。
遇到什麼事情都是坐下來好好地講道理,但媽媽不一樣。
她就像個炮仗,一點就著。
速度快到根本不讓人解釋,她已經炸了。
炸得莫名其妙,炸得人心驚膽戰。
我捂著耳朵不去聽外面的爭吵聲,房間的窗戶還沒有關上。
桌上的試卷都被吹落在地。
我試圖去撿,卻無法觸碰。
外面終於安靜了,爭吵聲沒了,轉而是媽媽的痛哭聲。
爸爸無奈地走進了我的房間。
他看了眼房間的書桌,還有那扇沒有關上的窗戶。
他走到窗邊往下面看,那隻卡著的拖鞋還在那裡。
爸爸顫抖著手撿了回來。
「欣欣啊。這麼高你怎麼敢跳下去的。爸爸看一眼都腿軟。我們欣欣真是勇敢。」
爸爸把窗戶關了,蹲在地上收拾被吹落的試卷。
6
我坐在床上看著,看著試卷上一朵一朵暈開的灰色小花。
爸爸哭了,他哭著把我的卷子一張張的收拾好。
我坐在他的身邊,把頭輕輕靠在他的肩膀。
爸爸突然一顫,開始抽噎起來。
「欣欣你在是不是?你在這裡對不對?」
「是爸爸不好,沒有把你帶在身邊。」
「爸爸想著你是個女孩子,跟著媽媽總歸好一點。是我的錯,我忙著賺錢,疏忽了對你的關心。」
「欣欣活得很累是不是?」
我爸低著頭看著那卷子,泣不成聲。
「我們欣欣這麼厲害,這些卷子爸爸看都看不懂。」
「欣欣不怕,累了就好好休息。爸爸陪著你。」
媽媽的哭聲停了,爸爸也不再說話。
家裡突然很安靜,很安靜。
天黑了,門口響起敲門聲。
媽媽去開門,是張以諾的媽媽。
「欣欣媽媽,以諾說欣欣今天沒去上學,幫她把前幾天的考試卷子帶回來了。老師說要家長籤名,明天帶過去。」
我媽麻木地接過然後道謝。
這是上周的月考卷子。
我媽看著那卷子上的分數發呆。
爸爸走出來,看見媽媽手裡的卷子後拿過來查看。
「欣欣成績這麼好,為什麼會想不開跳樓?是不是你逼得太緊了?」
我媽看了眼那個卷子,又拿出手機來看老師發的成績單。
每次月考成績一出來老師就會把所有人的成績發在班級群裡。
媽媽點開那張表格,找到我的名字,給我爸爸看。
「你自己看看,她才班級第七。要想考到好大學,起碼班級前三。就她這個成績勉強能上個二本。」
我爸拍開媽媽的手機:「二本就二本,上什麼學校重要嗎?有什麼比孩子好好活著強?」
我媽賭氣道:「誰知道她這麼沒用,我就丟了她幾個娃娃,她就跳樓。」
「就這個抗壓能力,以後就算出了社會也混不出什麼樣子來。」
我爸「啪」地扇了我媽一巴掌。
「欣欣就是被你給逼死的。是你親手逼死了她!」
我媽捂著臉不服:「我逼死的?高三哪個孩子壓力不大?我怎麼沒見其他孩子跳樓就她跳樓?我每天起早貪黑給的照顧她,我還照顧錯了?每天我不光要上班還要照顧家裡,還要天天想著她的學習。我容易嗎?」
「你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要不是你送給她這些破娃娃,她說不定現在就已經班級前三了。」
我爸擺擺手不想跟我媽多說,他回到了我的房間,坐了會兒便離開了。
爸爸走了,媽媽走進了我的房間。
她躺在了我的床上哭了一夜。
我真想在她耳邊說:「哭什麼呢?眼淚是最沒用的東西。」
可她聽不見。
好可惜,死了連說賭氣話的資格都沒有了。
7
媽媽拿著我的死亡證明去學校辦理了退學申請。
我見她在退學原因處寫下死亡兩個字時遲疑了。
老師把屬於我的東西整理出來交給了媽媽。
媽媽抱著放回了我的房間。
我的死訊被傳開,家裡的親戚都打電話來安慰。
爺爺奶奶直接衝到了媽媽的家裡。
「張麗梅,你把我們的欣欣還回來。你還回來啊。我的欣欣啊。」
奶奶一開門就崩潰大哭,爺爺也好不到哪裡去,扶著奶奶哭得顫抖。
上一次見爺爺奶奶是什麼時候?
好像是十歲吧。
爸媽離婚後,我媽不光不讓我見爸爸,包括一切和我爸有關系的人,她都不讓我見。
爺爺奶奶老了好多,頭發已經全白了。
按理說這個年紀,還不至於白成這般。
媽媽給爸爸打電話,讓爸爸把兩個老的帶走。
爺爺奶奶卻哭著怎麼都不願意離開。
等我爸趕到時,爺爺奶奶已經在我房間哭了兩個多小時了。
爸爸怕兩個老人哭出事情來,拉著兩個老人離開了。
我的葬禮被安排在了三天後,因為死得太突然,爸爸也沒有處理過這樣的事情。
他找人打聽著聯系了餐廳,聯系的殯儀館。
出殯那天,爺爺奶奶都沒來,我想應該是爸爸不讓來。
我媽被姑媽攙扶著,他們看著我的屍體從裡面推出來,推進了告別廳中的玻璃罩裡。
我的身邊放著那七個被媽媽丟掉的娃娃。
面容被修復得很好,幾乎和活著的時候無異。
媽媽走上前,隻看了一眼,她就崩潰得站不住。
她跪在玻璃罩子前面,哭著不願松手。
這時哀樂響起,司儀的聲音從牆壁上的音響內傳出。
姑姑拉著媽媽站到一邊,司儀說完了我的生平,正式開始走儀式。
【所有人排成一隊,瞻仰遺容。】
我爸爸打頭,媽媽跟在後面,在後面就是一些我也不太熟悉的親戚。
他們像個貪吃蛇一樣排成長隊,繞著我的屍體轉圈。
我覺得無趣,也跟著轉了起來。
我的娃娃被洗幹淨放在了屍體邊上,等下火化的時候,應該會一起火化了吧。
那我藏在裡面的東西應該就不會有人發現了。
我被推進去火化時,我媽像瘋了一樣撲過去不想讓我走。
姑媽拖不住她,爸爸幫忙一起拖著。
屍體被推了進去,大家都被請到了外面。
因為下一個逝者的告別儀式又要開始了。
我媽被帶到外面,她無力地呻吟著。
眼淚好似都已經哭幹,隻有斷斷續續的哭聲還環繞我的耳畔。
我跟在爸爸身邊,他站在領骨灰的窗口前等著。
他給我選了一個最貴的骨灰盒,要三千多。
我覺得不值,三千多呢。
可以買好多吃的。
【74 號】
廣播叫號了。
我爸看了眼手中的小票,僵硬著身子去取。
我表叔幫忙撐傘,我爸抱著我的骨灰盒坐到來時的大巴車上。
我媽已經沒有力氣再折騰了,這幾天她哭得整個人都虛脫。
喪事辦完,就意味著,我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8
可我還在,我依舊困在媽媽的身邊無法消散。
媽媽變身成了超級工作狂。
她從五點起床就開始打掃衛生做早飯。
七點出門去上班,下午五點下班回到家。
做晚飯洗碗洗衣服。
家裡的窗簾她兩天就要洗一次,家裡沒有用過的碗,她也每天都拿出來洗一次。
地板被她拖得都返潮,陽臺上每天都掛滿了衣服。
我坐在自己床上,真的很無聊。
想看會兒書,卻翻不了頁。
想看會兒電視,卻打不開遙控。
看來是我這個鬼當的時間太短,居然都不能用意念控物。
唉~
死了也是個沒用的。
那天,姑媽來約媽媽出去逛街,想幫她走出我死亡的陰霾。
媽媽答應了,回來時給我買了一堆的衣服。
依舊是花花綠綠的卡通圖案。
我媽一邊洗衣服一邊念叨:「欣欣,媽媽就是覺得你穿這樣的衣服好看。」
「媽媽今天去逛街的時候,想著要是你在,一定又會阻止我買這樣的衣服,我還挺慶幸,還好你不在。要不然我也買不了那麼多的。」
「等你頭七的時候,媽媽就把這些衣服洗幹淨了燒給你。你在下面也能有新衣服穿了。」
我飄離她的身邊,躲回房間繼續發呆。
從那日起我媽就有點瘋魔了,開始拼命地網購。
買娃娃,買書買衣服買鞋子。
一切她覺得我在下面用得到的,都給我買了回來。
我看著自己的房間被堆得滿滿當當的,隻能無聲地嘆息。
頭七終於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