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將手收起,低垂的睫毛顫著,明明沒有多餘的神情,可身上處處透著孤寂的悽冷。
「那便好,殿下沒有餓肚子。臣也放心了。」
我張了張嘴吐出一句:「先生。」
「嗯。」
他側耳去聽,似乎想等我說些什麼。
可我該說什麼呢?
我和蘇清和不是你想的那樣?
可我確實是在勾搭蘇家這條線。
奇怪,往日面對旁人的巧舌如簧去哪裡了。我沉默了半天,丟下一句「有事」便落荒而逃。
十六、
我開始下意識躲避先生。
先生本不怎麼離開後院,以前都是我日日尋著公事為借口同他待上幾個時辰,現如今我卻拿公事繁忙為借口鮮少踏足後院。
我有些鄙棄自己。
這種情緒在夜半回府瞧見房門口高掛的照明燈達到了頂峰。
我想著找個時間好好同先生道個歉。
奈何老天實在不給我這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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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抵被周淵軟禁在宮裡了。
據說前些日子宸皇貴妃夜夜進入周淵夢裡與其相會,夢醒後周淵哀慟不已,寫下無數悼亡詩詞,惹得後宮佳人興起一陣模仿宸皇貴妃的狂潮。
可仿得再像,哪裡有親女兒逼真。
前日進宮請安,周淵瞧著我面露恍惚,他以盡孝為由將我扣在了宮裡。
他讓我住在娘親生前的宮殿裡,自娘親去世後,這宮殿便被周淵鎖了。
第三日晚間周淵來了,他與我面對面坐著,一起懷念娘親生前的往事。
主要是他講,我聽。
講完他要拉我的手,我心慌了幾下,隨之而來的便是害怕,畢竟我沒有做好同周淵共赴巫雲的準備。
拉扯間宮人進來稟告:「陛下,太子和丞相有要事商議。」
周淵不情不願走了,留下我拍著心窩一陣的後怕。
那宮人給了我一個盒子和一張紙條。
盒子裡是一截香,點燃後可使人陷入昏迷。
紙條是周青斐留的,他讓我不要害怕,過幾日便將我救出來。
後來果真沒過幾日,周青斐搜羅了各地調教好的清倌獻進了宮裡,都是同宸貴妃有幾分相似的。
我被放了出來。
出宮那日是周青斐來接的我,他眼底泛著烏青,大抵有好幾日沒有睡過一個囫囵覺。
我跺跺腳一頭扎進他的懷裡。
聞著那熟悉的龍涎香,我隻覺得一陣心安。
其實周淵父子倆的燻香都是龍涎香,但我覺得周青斐身上的香更好聞。
他罕見地沒有訓我,揉了揉我的腦袋將我帶回公主府。
回到府裡我才發現先生、謝晏還有柳茵茵他們都憔悴了一圈。
見我回府,柳茵茵激動拉著我哭了許久。緊接著她氣憤拍響桌子,「公主,顛了這皇朝也罷!我柳茵茵支持你造反!」
謝晏在一旁點頭,「對,借用茵茵的一句話,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我目瞪口呆。
我的確想拉攏謝晏加入我的起義大軍,可我也沒這麼直接啊。
我原本設想通過恩施並用的手段讓謝晏臣服於我,所以我給他和柳茵茵創造無數見面的機會,先讓他感激我,然後偷偷激化他和周淵的矛盾,等周淵猜忌他沒收他的兵權後我再拉攏他。
可沒想到謝晏和柳茵茵不按套路出牌,我大腦一時卡殼,「這、這怎麼可以呢?」
柳茵茵先是嫌棄看了謝晏一眼,「這句話是這麼用的嗎?笨死了,讓你多讀書你不聽。公主已經有皇室血脈了,她造反不能用這句,公主造反應該叫清君側。」
謝晏恍然大悟點點頭。
然後柳茵茵兩眼放光盯著我,「公主您身為女中豪傑,胸中有鴻鵠之志,注定是成就一番大事的人。如今狗皇帝一個勁在民間搜刮民財,現如今他還昏庸到要強佔女兒的地步!這樣的皇帝不要也罷。而公主您興辦女子學堂鼓勵女子自立,發掘人才促進經濟增長,對待百姓體貼有加,最重要的是從不濫用權力拆散苦命鴛鴦。在茵茵心裡,您有望成為新一代的女皇!」
她滔滔不絕給我畫著大餅,在她的言語輸出中我才知道原來我有那麼多優點。
最後在她的洗腦中我「被迫」答應了造反,啊不,起義行動。
等謝晏和柳茵茵走了,房裡就剩下我同先生兩人。
他面有幾分疲態,許是為了安撫我,他竭力忍耐著。
「先生。」
我喊了一句。
他低聲應了。
我衝他抱怨,「狗皇帝太齷齪了,我要沐浴,惡心死我了!」
「好,臣吩咐素月姑娘進來伺候。」
「可我又好困啊,在宮裡這麼多天我都沒睡過一個好覺!」我眨著眼睛盯著先生。
「殿下今晚可以先休息,明日沐浴也不遲。」
「可我想要先生陪我。」
「那……臣在外間守著,殿下有什麼需要隻管吩咐臣便是。」
「可我想要先生像以前一樣陪著我。」我可憐兮兮朝他身上蹭,「在宮裡的時候我就怕周淵忽然闖進來,就像那年的宮變。我好害怕。」
先生低下頭,「殿下大了。」
我繼續胡攪蠻纏,「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先生對自己的女兒還要避嫌嗎?」
「殿下!」
他猛然抬頭,臉因為羞憤而漲得通紅,平白比以往多了幾分嫵色,我不由看呆了,原來先生走的是禁欲系。
趁他發怒前我急忙掐了一把大腿,淚眼汪汪盯著他,「先生,我怕。」
他便不再說話,好久才抿嘴開口:"殿下睡吧,臣在床邊守著殿下。"
我得寸進尺,「我讓素月將榻抬進來,先生今晚睡在榻上。」
趁他拒絕前我連忙補充,「要是先生拒絕那我就讓先生睡床,我去睡榻!」
他默默接受了。
我躺在床上,隔著帷幔能隱約瞧見先生挺拔的身姿站在榻前,我側身瞪大眼睛盯了半天,他卻並未進行下一步動作。正當我著急之時,先生的聲音傳來:「殿下,臣熄燈了。」
我失望「嗯」了一聲。
隻聽風動聲,屋裡霎時陷入一片黑暗。
我支起耳朵細聽,一陣窸窸窣窣衣袍摩擦聲響起,我暗自咽了口水,先生必定是將外袍脫下了,也不知道掩在寢衣下又是何種風姿。
沒關系,反正來日方長。
我笑著點了點頭,進宮一趟也不是沒有收獲,起碼整天瞧著嫔妃渾身解數勾搭周淵,我也算耳濡目染學到了些閨房情趣。
我腦袋沾著枕頭睡著了,不過等到後半夜我忽然清醒。
我輕輕翻身下床,壓低嗓子:「先生,先生您睡了嗎?」
先生沒有回答。
我這才小心翼翼走到榻前。借著窗外幾分月色,我隱約看見先生平躺在榻上,雙手交叉疊放在錦被上,連睡覺都這樣優美。我起了玩心,用手輕輕去戳先生的面頰。
硬硬的,好像同我臉上的軟肉不一樣。我將手縮回半空的時候,先生纖長的睫毛不由亂顫起來,嚇得我一個低頭趴在地上。
過了好一會沒有響動,我才悄悄起身,然後躡手躡腳爬上了榻。
「晚安,先生。」
我對著先生輕輕耳語了一句,然後滿意睡去。
「殿下!」
我是被一陣急促的低語吵醒的。
我半睜開一隻眼,先生慌亂而又震驚的模樣便映在瞳孔。
隨著激烈的起身,先生松散的寢衣無意露出幾抹春光。
我瞪直了眼,不自覺咽起口水。
「殿下可否為臣仔細解釋一番。」先生的語速平白比以往快了許多,話間竭力隱忍著。
我坐起來側目瞧他,晨光打在先生的耳尖,光線勾勒出他耳朵形狀,上面細小的絨毛都仿佛鍍了一層金光,分外可愛。
我晃了眼,鬼使神差湊到他的耳尖舔了一口。
先生頓時就僵住了,喉結滾動了一下,而後迅速朝後退卻。
我自己也愣住了,雖然這些年一直對先生心懷不軌,可這還是我第一次付諸實踐。
我張了張嘴想要說點什麼緩和氣氛,結果先生扯過錦被劈頭蓋臉將我蒙住。
等我從被子裡出來,隻能透著窗戶看見先生慌亂的背影。
唉,我嘆了一氣。往好處想,先生大抵沒有時間糾結那日我同蘇清和的事情了。
果然,行動要比語言管用。
十七、
從前安排進太醫院幹雜活的李貴來信了,他身份雖不高,但手腳麻利,太醫都喜歡使喚他,他也跟著見了不少宮裡的秘辛。
據他說周青斐進獻了許多丹藥,帶毒的那種,吃完後便能一展雄風。
尤其半年後李氏產下十五皇子,周淵覺得自己努把力還能繼續當爹,所以每天一粒從不停歇。
蘇清和在我被軟禁的時候表現得有些焦急,周青斐對他有些懷疑,所以我減少同他見面次數,隻是書信往來。
周淵父子二人都對我起了歹心,蘇清和請旨賜婚的法子行不通了。
他曾旁敲側擊問我倘若換個皇帝呢,末尾他說他瞧著十五皇子天真可愛,冰雪聰明。
我隻問他要一紙通行文書,允許我封地侍衛跨越各地州府進京接應府裡的無辜人丁。一旦起事,我要府裡人口都能得到庇佑。
大周公主都是有封地的,按例配備百姓人口、侍衛數量,隻不過規模很小,而且封地侍衛沒有通行文書是不得離開封地的。
父皇自我一出生便給了選了大周最繁庶的地界作為封地,周淵登基後礙於面子和大臣進諫沒有將我的封地收回,不過我自願奏請將封地每年收獲的稅銀上繳國庫。
他得了銀子,便允我長年住在京城。
沒過幾天我就拿到了通行文書,上面是皇帝親手書信,蓋滿了內閣官印。
其實我知道這字跡不是周淵寫的,是蘇清和仿的。
蘇清和有個絕技,他能惟妙惟肖模仿別人的字跡,這是我通過多年觀察得出的結論。
不過誰寫的不要緊,隻要各地州府辨認不出,能給我封地侍衛放行就好了。
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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