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論理我不該認得她,隻是她曾被京墨點到,是對謝星橋有意的。


我便猜到,謝星橋要在今日搞鬼。


但我佯裝不知,跟著她的腳步,去到假山處,那兒果然睡著一個人,看打扮,是今日來客。許是喝了個大醉,躺在此處。


那兒已經守著幾位下人,我趕緊吩咐他們取來春凳,將人暫送去廂房裡醒酒。


忽聽頭頂有輕微響動,我抬頭望去,便見高處有落石朝我砸來。


一旁伺機而動的謝星橋忽然衝了上來,將我撲倒,護在身下。


我倚著他溫熱的胸膛,被他堅實的雙臂攬著。


幸得我朝風氣不似前朝嚴苛,男女大防上也寬松了許多,否則光是這一撲,我便隻能嫁給了他。


謝星橋並非真想毀了我的名聲,隻是想走一步險棋,拿下我的心,所以選擇在人後行事。


他樣樣都求完美,若是強成姻緣,於他名聲也是有損的。


等我被趕來的丫鬟們攙扶著起身,一邊壓驚,一邊朝謝星橋看去。


此時天氣尚熱,衣衫不厚,輕易便能看出謝星橋手臂添了傷,有血滲出來。


可他仿佛沒察覺到那般,依舊在關切地看著我。


是個狠人。


我也裝成閨閣中不諳世事的千金,驚呼:「我……我沒事,你們快看看謝公子的手臂,他受傷了!」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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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著這事,我爹氣狠了,狠罰了玩忽職守的下人和管事。


按謝星橋的說法,那名客人是他在芰荷宴上結識的友人,今日飲多了酒,說去園內解酒,卻遲遲未歸。他心中擔心,特意前來找來。


撞上我在處理事務,他不知是何事,便有些躊躇不定。正不知是否該回避時,又瞧見落石似要墜落,來不及出聲,隻能衝了上來。


因為有我的叮囑,我爹對他存了防備之心,與我通過氣後,肯定是他有意而為之。但明面上,還是得表現出感激之意。


連番重謝不提,又請來太醫為他看手臂。


太醫看了以後說,僅僅是擦傷,將養些時日就好了。


我在屋裡聽著下人來報,面上裝著,心內無比可惜。


一日,謝星橋被下人帶至花廳,說是我爹在那裡等著他。


可是他到了之後,並未看見我爹,隻瞧見屏風後有個人,影影綽綽,暗香浮動。


他放緩了呼吸,壓低聲詢問:「可是沈小姐?」


我坐在屏風後,輕啭:「謝公子實在聰明。我今日,是要向你道謝的。」


說著,我起身,隔著屏風盈盈行了一禮。


謝星橋朗聲笑道:「沈老爺已經謝了我多次了。我本隻是隨心而行,舉手之勞,並未想求個什麼回報,這樣倒叫我不安了。」


我低低嘆息:「爹爹謝你,是爹爹的,我的心意,是我的。隻是,你如此聰明,那日又怎會幹出這樣的糊塗事。落石墜下,四周都是僕人,我未必會傷到。可你的手,是拿筆的手,日後要行策論,報君恩,濟天下。若是為著我一身,不幸傷了,耽誤前程,該怎麼辦。」


話語說完,我自己都被肉麻到了。幸好有個屏風,遮掩我面上厭惡神色。


9


謝星橋意識到這是一個非常關鍵的時刻,於是斟酌片刻,朗聲道:「沈小姐,我的手固然是拿筆的手,可又怎及小姐千金之軀,不可有損。何況我……仰慕小姐,為小姐做什麼都是甘願的。」


說罷,他又自嘲一笑:「你一定是覺得我瘋了,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你我身份雲泥之別,你於我,如名葩高懸枝頭,不得靠近,更難以高攀。可凡俗之人,依舊會抬頭仰望,生出戀慕的心。」


實在是,唱作俱佳!


我是枝上花,可枝上花哪及天邊月?


我在屏風後久久不言,仿佛是羞赧,仿佛是生氣,總之,留給他一個漫長的心緒不寧的時間。


他在花廳中等得有些不耐,忐忑地問:「是我太唐突了嗎?那,小姐便將我逐出沈府吧,隻要小姐不生氣,什麼我都甘願領受。」


我這才燕語:「並非如此,我隻是……隻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未料還有一日,在家人之外,還有人視我如珍寶。如此深情厚意,我怎能不感念。隻盼有朝一日,公子金榜題名。」


仿佛真是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


謝星橋的聲音帶上振奮:「隻要小姐不棄,我定會為了小姐努力的。隻為有朝一日,能配得上小姐。」


我輕輕「嗯」了一聲。


沈家待他已算恩深義重,但他野心太大。


他一定想著,我爹隻我一個女兒,若是我對他有了情意,一心助他,我爹也隻能順從。


世間能拗過子女的父母總是少的,這正是挾天子以令諸侯的算計。


而等到一朝登堂入室,接下來便是敲骨吸髓。


前世,是我和爹都太天真了。


10


沈家名下繡坊趕制出的華衣,以爹的名義送到了謝星橋的院中。


謝星橋美如冠玉,那身衣服穿在他身上,一定更添幾分風流。


送衣服的管事道,這輩榮安侯雅好文墨,近來侯府要設丹採集會。謝星橋著這身衣裳,拿了沈府的帖子前往,定能在會上一鳴驚人,這也是老爺的意思。


謝星橋面上泛起一瞬的欣喜,隻是眨眼間他又抑制住了,快得讓人疑心是自己的錯覺。


他謹慎地問:「我這樣的身份,能去嗎?」


那管事笑道:「謝公子多慮了。榮安侯最喜有才之人,無論何等身份,隻要入了他的眼,於前程是大大有益。那集會上還不止榮安侯一位大人物,李侍郎、程翰林皆要到場,能得到他們的青眼也是好的。公子來日要踏上仕途的,多認識些人總歸沒有壞處。」


謝星橋一怔:「李侍郎?」


管事應道:「是的,禮部侍郎李大人。謝公子認得他?」


謝星橋平靜道:「不認識,隻是聽過他的清名罷了。好,我去,多謝沈老爺為我謀劃。」


管事輕笑一聲:「老爺說,您救了他的掌珠,他如今拿您當子侄看待。公子是人中龍鳳,差的不過是個在人前露面的機會。」


謝星橋起身行禮。


當管事的將每一個細節告訴我,我輕輕點頭,讓他下去。


清名?


可笑。


有他心上人的親爹在,哪怕是刀山火海,他也要去的,何況是這麼一個露面的機會。


可他不知,榮安侯、李侍郎、程翰林三人,本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前世犯下大錯,一齊被處置了。


接著李矜月被夫家休棄,謝星橋作為風光無限的探花郎,終於有了英雄救美的機會。


這一世,便將謝星橋也捆到這根繩子上吧。


11


謝星橋穿著那身華裳,騎了高頭駿馬,風光無限地出了沈府。


他到了以後,果然大出風頭。


丹採集會上,達官顯貴坐於座上,與時下有名的大才子清談。


青年才俊們則圍著曲水流觴賦詩。


謝星橋有備而來,決心大展才華。果然最後大家比評,以他所作之詩氣勢最磅礴。


便有紈绔公子看他不順眼,又聽聞他的出身,有意為難他。當眾詰問他如此身份,怎配來此顯貴高雅之地,可是竊了沈家的帖子。


據說當時謝星橋站在人群中央,被這麼難聽地指摘,竟也沒有發作,隻是面色微白,隱忍不答。


他一貫是善於隱忍的。想來是知道,在座之人,他都招惹不起。


還是柳翰林瞧見,下座問詢,為他解了圍。


李侍郎後至,雖未表態,但也稱贊了他的詩句。


於是一幹紈绔畏懼散去,謝星橋被年輕學子們簇擁,得到了榮安侯賞的彩頭。


宴會之後,謝星橋名聲大振。


芰荷宴雖然也盛大,但沈府目的在於揀選良才資助,會來的也多是家中困難的學生和鬱鬱不得志的才子。


而丹採集會大才雲集,來者非富即貴,要麼也是已經小有名氣的青年才俊。謝星橋能從中出頭,怎能不引人矚目。


而我暗中命人大力宣揚此事,更讓京中人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


12


次年,謝星橋順利通過鄉試,以亞元之身成為舉人。


他證明了自己不光詩賦了得,對經義更是精通。


成為舉人,便有了當官的資格,隻是不如進士起點高。以謝星橋的志存高遠,自然還要考會試的。


如果說,在丹採集會上,柳翰林隻是欣賞他的詩才。那麼在鄉試上的好成績,更證明了他的潛力。


是以今歲柳翰林的壽辰,送往沈府的帖子,也有一份是給謝星橋的。


今日,李侍郎會攜家眷到場,自然包括大小姐李矜月。


我事務繁忙,對外假稱自己體弱,我爹則因公事,往江南去了。所以沈府中隻有謝星橋赴宴。


今時不同往日,謝星橋舉人之身,加之京中人邀約不斷,已經有了一些積蓄。


他不再事事仰仗沈府,也有了自己的人。


他從人伢子手裡買下小廝魚躍,但那實則上是我安排的人。


我讓魚躍被責打,我讓魚躍看向謝星橋,我讓謝星橋自以為對魚躍有恩,會對自己忠心不二。


魚躍是個老實孩子,將他在壽宴上的一舉一動,如實傳達給了我。


謝星橋終於又見到了他的心上人。


那日環肥燕瘦、衣香鬢影,可落在謝星橋,不過是捧月的眾星。


他隻看得見李矜月。


一貫自持的他,甚至看痴了,不自覺捂住胸口,那裡放著她給他的念想。


而李矜月察覺到他的目光,以團扇掩唇,淡淡一笑。


謝星橋久久不能回神。


13


相比前世,謝星橋今世名聲更盛,更早遇到了李矜月,也沒有再被我未婚夫的名聲束縛。


同我之間,隻有私下一個縹緲的約定。


現在的他雖然是個心機深沉的少年,但還不到前世我死之前那幾年的老練和狠厲。一邊不過是向上的石階,一邊卻是多年來的牽掛,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意了。


柳翰林的欣賞,讓他有資格收到各府的請帖。而隻要李矜月會去,他必是要追逐而往。


而我又暗中命人傳揚他的名聲,哪怕他再自持,面對眾人的吹捧和看重,也難免有些飄飄然。


於是他留在書房的時間,一日比一日少。


李矜月僅是外表清雅,實則極喜出風頭,更愛看男子為自己神魂顛倒。不少紈绔子弟,衝著她清越美人的名頭,成了她的仰慕者。


我讓人私下搜集這些逸聞,送到謝星橋的耳邊,看他妒火中燒。


他開始學習那些貴家公子,講衣著,研調香,隻為讓李矜月看他一眼。


李矜月自然能察覺得到,於是輕飄飄使出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一點示意作為回應,便能讓謝星橋更加痴迷。


他自詡聰明人,可一朝誤入歧途,也開始做蠢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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