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太抬舉我了?」
「放眼全國,那麼多姓周的有錢人。」
「看到周家太子爺就是我?」
他用手掂了掂我的額頭,看我是不是發燒燒傻了。
「趕明兒要是我剃個光頭是不是就成京圈佛子了?」
「還有,」他指著圖片裡的女人,「這是我表姐。」
「之前要帶你去見她,你又不願意。」
「現在就拿她來冤枉我。」
我被他一番話講得心虛,不敢再看他的眼睛,眼神瞬間躲閃了起來。
「千錯萬錯都是營銷號的錯。」
「我有什麼錯呢?」
「我隻是個愛網上衝浪且眼神不太好的小女孩罷了。」
周含章起身,把我正叭叭解釋的小嘴揪了起來。
他比我高出一個頭,居高臨下地盯住我。
「那現在,是不是輪到你來解釋一下?」
「為什麼不聲不響地就把我甩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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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甩掉?」我驚訝地重述他的話。
周含章一聽到我嘴巴裡說出這兩個字,眼圈又紅了。
他再次很順手地揪住我的嘴巴。
「我不想從你嘴裡聽到這兩個字。」
他把頭趴在我的肩膀上,輕輕圈住我。
「是不是我有哪裡沒做好?」
他垂頭喪氣,像被主人遺棄的小貓。
我把他的身體掰正,探究的眼神落在他身上。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們在談?」
如果說剛剛的周含章是委屈加炸毛,那現在的周含章就徹底爆炸了。
他二話不說,把我扛起來,又把我丟進車裡。
「司機,開車。」
司機被周含章嚇得踩滿油門,車咻的一下就啟動了。
周含章全程黑臉,我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縮在小角落裡。
本來想開口解釋,但看到他的神情,我又把所有的話都吞回肚子裡。
到了我的小公寓之後,周含章替我打開車門。
他站在旁邊,一句話也不說,示意我下車。
在等電梯的時候,我想說些什麼調節氣氛。
「你不扛我了?」
呸呸呸,我這還不如不說話呢。
周含章白了我一眼,看得出來他很不耐煩。
「電梯方便你我他,正確使用靠大家。」
謝謝你,百忙之中還抽空教育我。
這麼根苗正紅。
難怪被我說是周家太子爺的時候那麼生氣呢。
進門之後,我馬上收起了對周含章根苗正紅的評價。
他對電梯很文明,但對我很不文明。
一進門,他就把我扛了起來,放在床上。
他重重地吻上我,手開始不老實地解我的衣服。
我整個人都被他的氣息包圍。
心跳得太快了,我下意識地按住他不安分的手。
他馬上停下了動作,為我攏上衣服,又為我蓋上被子。
「抱歉,是我越界了。」
他起身就要往外走,像是要離開傷心地。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他看起來好像碎成拼湊不上的片片了。
我不明所以,叫住了他。
「等等。」
周含章眉頭一皺,卻停住了腳步。
「林小姐,還有什麼事情嗎?」
我從床上下來,繞到他面前,有些忐忑地開口。
「所以,你真的覺得我們是在交往?」
周含章認命似地閉了閉眼,垂在身側的手捏緊。
「是。」
「今天是我們交往的四年七個月零三天。」
四年七個月零三天?
明明是第一次聽到這串有零有整的數字,我卻很快就想起了那天。
那是暗無天日的一天。
遇到周含章之前,我明明不是這副唯唯諾諾的樣子。
我很早就開始擺攤掙錢了。
高中以前,是幫著爸爸媽媽打下手。
高中輟學之後,我就自己支起了攤。
「招娣,爸媽平時很辛苦,你要多為我們分擔。」
這是我從小到大聽到最多的話。
我看著父母因為辛勞而衰老的臉,又想到老師教我們要成為孝順的好孩子。
從我記事開始,我就盡力幫助爸爸媽媽。
爸爸媽媽擺攤,小小的我就站在旁邊幫忙吆喝。
他們的攤就擺在我的學校門口。
我捏著自己被油濺得髒汙的衣角,總感覺難堪。
「招娣,那個不是你的好朋友嗎?」
「快叫她過來光顧。」
媽媽推著我的胳膊,眼睛裡都是期待。
見我沒有動作,她狠狠掐我,我痛得嗷一聲喊出來。
我的好朋友聽到了我的痛呼,關切地走近我。
結果她還沒來得及跟我說上話,就被媽媽按頭推銷。
盡管我已經背過身,我還是能感受到她投在我身上的視線。
很快,她豪爽地包下了整車的炸串。
那隻不過是她一天的零花錢。
「哎喲,阿姨真是越看你越喜歡。」
「我們招娣真有本事,居然能交到這麼好的朋友。」
「招娣,你還不快謝謝人家。」
媽媽根本不顧我臉上還掛著眼淚,猝不及防把我掰正。
我這樣的醜態就落進了好朋友眼裡。
我再無力掙扎,捏著的衣角也松開了。
她的眼神好像充滿了憐憫。
「謝……謝謝。」
我不知道那天我是怎麼發出這個音節。
我隻知道,我像被油淋了整身。
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覺得,這種油膩膩的感覺會遍布我的人生。
我以為,爸爸媽媽會這樣對我,隻是因為我家太窮了。
但弟弟出生之後,我才發現不是這樣的。
「你弟弟是男孩子,以後是要有大作為的,讓他好好讀書就行了。」
「是啊,要是被同學看到,你弟肯定很不好意思。」
原來,他們知道,把課餘時間都花在攤上,是會影響學習的。
他們也知道,被同學看到是會不好意思的。
爸爸媽媽抓住每個機會,不遺餘力地告訴我同一件事——
我和弟弟是不一樣的。
我不是沒有想過要撕破臉,離開這個家。
但是,每每我下定決心的時候,總有條藤蔓栓著我。
爸爸會在高興的時候,偷偷從錢包裡拿出紅票子給我。
「噓,悄悄拿去買一身新衣服。」
「我們招娣穿紅色最好看。」
媽媽會在我食欲不好的時候,晚上端著牛奶和開胃的滷菜到我的房間。
「你快吃。」
「不然你弟弟看到他沒有又要哭了。」
這才是中式家庭最可怕的禁錮。
從出生被賦予姓名的那一刻,我就清晰地知道,我沒有弟弟重要。
是因為弟弟,我才會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但另一方面,來自原生家庭這些點點滴滴的溫情,又會在我試圖掙脫牢籠時,狠狠牽制住我。
在很多個夜深人靜的時刻,我都在虔誠地祈禱。
我祈禱我的父母從始至終都沒有一點愛我。
這一點點的愛太窒息了。
後來我安慰自己。
沒關系,等我高考完去讀大學就好了。
這樣就可以找到體面的借口離開這個家了。
7
但就在高考前,家裡的經濟更收緊了。
爸爸媽媽說,他們隻能供得起一個小孩了。
他們沒有直接點明,需要我輟學。
但是我們都很清楚這場談話的意思。
我在家裡大喊大叫,哭鬧不止。
我甚至開始摔東西。
這是我第一次竭力反抗。
讀書是我爬離這個家的梯子。
我這麼多年都在期待著這把梯子,他們怎麼能這麼對我?
我的父母很快就發現了我的沒用。
一個連摔東西都隻敢摔軟綿綿的枕頭的小女孩,又能怎麼樣呢?
高考那兩天,他們強硬地把我鎖在家裡。
無形的禁錮變成實在的牢籠。
那是我一生中的至暗時刻。
高考完,父母把門打開的那一刻。
他們臉上堆滿歉意的笑,手裡還拿著我最愛吃的蛋糕。
他們做好了我會崩潰的準備,所以格外訝異於我的反應。
我隻是很安靜地吃完了蛋糕,甚至還有心情細細品味。
那天的蛋糕味道很復雜,又甜又苦。
那晚,我不動聲色地拿著自己攢的錢離開了這個家。
我不會沮喪。
我也不會崩潰。
我會忘記這份傷害,好好生活下去。
高考的機會從來都不是隻有一次。
我也可以供好我自己。
我的未來一定會超級燦爛。
我的攤子,叫小河烤腸。
因為坐上離開家的車時,我看到了一條蜿蜒的小河。
我想,我沒有那麼大的志向,不奢望成為容納百川的大海。
那就當一條小河吧。
雖然沒有大海那麼廣闊,但也自有一番天地。
你好呀,小河。
8
再後來,在擺攤的時候我就遇到周含章了。
他這樣閃閃發光的人對我有致命的吸引力。
我很順其自然地喜歡上他。
每次他來,我都給他買一送一。
可惜他從不領情,總是付我兩份的錢。
搞得我像是強買強賣。
後來我就不給他買一送一了,他反倒不高興起來。
「小河老板,怎麼不偏心偏心我了?」
他身旁的好兄弟拼命起哄。
在滋滋冒油的場景裡,我的臉也被燒紅了。
我把烤腸往他手裡一塞,蹬著三輪車頭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家裡,我一拍腦袋。
虧了,這次真的請到他了。
還是一次請兩根!
那次被起哄之後,我覺得我和周含章好像是有點曖昧的。
他開始出現在我周圍。
他挽著袖子給我打下手,吆喝兄弟們來我的攤前光顧。
下晚課之後,他還會特地跑出來,幫著我蹬三輪回家。
我那個時候,明白我和他之間隔著天塹,不敢再期待更進一步。
隻是暗戳戳地想著,我的日子真的好起來了。
我也有我的好日子過了。
9
話扯得太遠了。
四年七個月零三天前,到底發生了什麼呢?
那天,我終於攢夠了自己備考學習的生活費和資料費。
我高興得不得了。
我拿著兩張紅票子,要請周含章去下館子。
我可沒有什麼私心。
他為我做了這麼多,就算是工錢也該請他吃飯的。
我點了幹鍋雞、紅燒雞翅和番茄炒雞蛋。
還給我們一人開了一瓶可樂。
「祝我們,百事可樂。」
我們以可樂代酒,喝得不亦樂乎。
熱騰騰的飯菜端上來,我食指大動。
周含章剛把雞腿夾進我的碗裡,一對中年夫妻就打開了飯店的門。
「招娣,可算找到你了。」
來了,又來了。
我的筷子掉在桌子上,周含章看出了我的不對勁,手在我面前晃了晃。
「小河,怎麼了?」
那對中年夫妻很自然地走近我,他們聽到了周含章的話,下意識地反駁。
「什麼小河,招娣你改名字了?」
我看著眼前的人,強裝鎮定地開口。
「不好意思,你們認錯人了。」
我不知道是我的哪句話刺痛了他們,他們怒氣衝衝掀翻了桌子。
熱氣騰騰的飯菜灑了一地。
可樂在地上冒出白色的泡沫,又很快消散。
他們指著我的鼻子罵我是沒良心的賠錢貨。
「我們知道你有錢,有錢了也不接濟家裡。」
「你弟弟快要讀大學了你知道嗎?」
「女孩子本來就是要去掙錢給弟弟花的。」
我充耳不聞,心裡暗暗可惜。
多好的一桌菜啊。
我還沒吃到周含章夾給我的雞腿呢。
他們看到我依舊態度冷漠,一個巴掌就要揮下來。
我偏過頭去,想躲開這個巴掌。
但是有人替我更快地攔下了。
周含章捏住了男人的手,用一種上位者的姿態警告道:
「她說了,她是小河。」
「不是你們口中的招娣。」
「小河是我的女朋友,你們最好不要來招惹她。」
「有什麼事情,盡管來找我。」
窮人對於財勢的嗅覺很敏銳。
那對中年夫妻很快就收起了囂張的氣焰。
那時的場景實在太混亂,我忘記周含章還做了什麼。
總之,後來我都沒有再見過那兩個人了。
那天,我和周含章兩個人都肚子空空。
我們一起走在路上。
和往常不同的是,他叫來了司機。
他收拾好我為數不多的行李,把我帶回了家。
一路上,我內心都很忐忑。
我怕他看見我不堪的過往之後,會像當初的好朋友一樣漸行漸遠。
可我不忍心瞞他。
「周含章,其實那兩個人真的是我的父母。」
周含章眼疾手快地往我的嘴巴裡塞了一塊甜甜的奶油蛋糕。
「那是招娣的父母,不是小河的父母。」
「你是林小河,不是嗎?」
到了周含章的家裡,飯桌上已經擺滿了熱氣騰騰的飯菜。
是一份幹鍋雞、一份紅燒雞翅和一份番茄炒蛋。
他邀功似地看向我。
「你沒吃到的,我都補給你。」
我低下了頭,眼淚簌簌落下。
他看到我哭,手忙腳亂地替我擦眼淚,笨拙地哄我。
「對不起,小河。」
「我不該惹你哭。」
「我隻是想給你一個家。」
他以為是自己哪裡做得不好,趕忙讓保姆把飯菜撤下去。
我攔住了他,並且上前一步。
輕輕地環住了他的腰身。
「謝謝你,周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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