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他死死攥住我的手,像個迷路的孩子。


「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我知道我嘴笨,不會哄人,我會改。」


他眼眶通紅,視線落在我的錄取通知書上,又像是抓住救命稻草。


「你不想讀 A 大對嗎?沒關系的,我每天給你打電話,每個星期都回來看你。


「阿鳶,不分手好不好?」


他胸膛激烈起伏,眼中猩紅一片。


那是我第一次見賀逐露出這樣的神情,仿佛天崩地裂的前兆。


我慢條斯理地抽出手,站起身。


「我就是想知道高嶺之花談戀愛是什麼樣子,試過之後發現不過如此。


「玩玩而已,你不會當真了吧?勸你認清自己的身份,別糾纏我。」


我笑得乖張,輕飄飄幾句話就能讓賀逐面無血色,搖搖欲墜。


轉身亦是毫不留情,任他在原地失魂落魄。


那之後賀逐又找過我幾次,然而電話被拉黑,我跟父母一起去了國外旅遊。


等我回來,賀逐已經離開了北城,和他一起離開的,還有他的父親。


當然是我示意的,我給了賀父一筆錢,讓他帶著賀逐離開北城。


他反抗不了,江家在北城能做的事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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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他沒有收,人倒是幫我帶走了。


此後八年,我再沒有見過賀逐。


8


日子依舊忙碌且平靜。


那天遇到賀逐仿佛隻是我午夜夢回做過的一場大夢。


這天房東阿姨找到我,她告訴我。


我住的房子有人要買,她想讓我搬去她在市中心的房子,房租照舊。


天上掉餡餅的好事,怎麼會砸在我身上?


我半信半疑地去看房,剛到小區門口就看見了房東阿姨的兒子。


男人一身休闲裝扮,見了我,挑了挑眉梢。


「你好,是江小姐吧,我是周則。」


我點點頭:「是我,你好。」


越往裡走我越心驚,這裡是市中心最高檔的富人區,雖說比不上我家曾經住的別墅區,但也是數一數二的好地段。


心中的不安越來越濃烈。


周則似乎察覺到我的緊張,笑著出聲:


「江小姐,實不相瞞,這套房子其實是我低價買的,因為之前的主人在房子裡出了點事故,附近的人都知道,也沒人敢租,不知道你介不介意。」


聞言,我這才松了口氣。


「沒關系,我不介意。」


周則笑了笑:「那就好。」


等到了房子裡看過一圈,我思緒徹底紛亂。


一應俱全的家具,淺綠色的裝飾,以及主臥裡巨大的衣帽間和化妝間。


這套房子幾乎是踩在我的審美點上裝修的。


「江小姐,你還滿意嗎?」


我愣愣點頭,何止是滿意,簡直是我曾經的房間的翻版。


「我還有個問題,江小姐你有男朋友嗎?」


我立馬警惕起來。


周則自覺冒犯,又連忙解釋:


「別誤會,因為這套房子我比較愛惜,所以最好還是一個人住,當然,安全問題你不用擔心,這個小區的安保不錯,電梯外也有監控,等你住過來,門鎖和電梯卡都會換成新的。」


聽他這麼說,我總算是徹底放下心來。


「我沒有男朋友,隻是我發小偶爾會過來找我,不會待太久。」


周則含著笑點了點頭。


「那就好。」


最後以我和他當場籤好合同結束。


離開前,周則看向我。


「江小姐,希望你在這裡住得愉快。」


9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我兼職完都在忙著搬家的事。


送回來的小電驢被我賣掉了。


原本我的工作就是畫畫,上回畫的幾幅畫賣出了不錯的價格,我身上的債務也總算不那麼重。


一些七七八八的兼職辭得差不多。


等我搬到新房子的時候,已經臨近夏天。


我去附近的超市買了些餐具和食材,還有缺的生活用品,整整兩大袋。


剛進電梯,門還沒合上,就被一雙手攔住。


賀逐走進電梯,神色自若地瞥我一眼。


我心髒狂跳,不自覺往角落裡縮了縮。


「躲什麼?」


他又皺眉,低頭看了一眼我手裡的東西,雙手已經被勒得通紅。


我還沒反應過來,手上一輕,東西被他接過去。


「我……我自己來。」


我想搶回來,但他撤開一步,冷冷盯著我。


又是這種讓我無處遁形的眼神。


我隻好垂下頭,問他:


「你住在幾樓,我幫你按。」


「二十四。」


二十四樓,不就是我住的那一層嗎?


一直到家門口,我都還處在不可置信中。


思緒像一團理不清的棉線繞來繞去。


「準備做什麼?」


賀逐抬了抬裝著菜的袋子,問我。


我堪堪回過神。


「就,隨便做點。」


說完,賀逐也沒有把袋子還給我的意思。


我看著他的表情,試探性地問:


「你吃飯了嗎?要不要一起吃點?」


賀逐抿了抿唇:「開門。」


10


我並不清楚賀逐的口味。


他似乎什麼都吃,吃得最多的或許是我挑剔的東西。


上學的時候一直是他幫我打飯,我喜歡吃什麼,不愛吃什麼,他一清二楚。


西紅柿炒雞蛋隻愛吃裡面的西紅柿,愛喝松茸雞湯,但討厭裡面的雞肉,等等等等。


我討厭的都由賀逐幫我解決。


所以現在我看著一堆菜,隻好挑我擅長的菜下手。


我在廚房中島臺嫻熟地洗菜,不經意抬頭,視線與客廳裡的賀逐撞上。


我無法形容那種眼神。


復雜,深重,其中更多的卻是……疼惜?


我心慌意亂地低下頭,不敢再看。


在我準備切菜的時候,賀逐突然叫住我。


他快步走來,小心翼翼拿過我手裡的刀。


「去坐著,我來。」


我就這麼被趕到了客廳,無所事事,隻好偷看賀逐。


我忽地想起我們在一起的那一個月,他也給我做過飯。


我討厭做飯,討厭手上沾了東西的感覺,所以也沒給他打下手。


但他廚藝很好,挑剔如我很給面子地吃了個幹淨。


「賀逐,你以後做廚師我肯定天天去捧場。」


賀逐就那麼直勾勾地看著我。


「我隻給你做,你可以……吃一輩子。」


一輩子啊,太漫長了。


不過一個岔路口就散了。


飯做好,一如從前的色香味俱全。


我正要動筷,賀逐放在桌上的手機就響個不停。


屏幕顯示的名字是盛藝。


是我忘了,他身邊早就站了更好的人。


賀逐接起電話。


那頭不知說了些什麼,他神色變得凝重:「我馬上過來。」


他離開前,我看著他的背影,輕聲道:


「賀逐,當年的事是我對不起你,以後我們遇見就當作不認識,可以嗎?」


他回頭看了我一眼。


「江鳶,道歉不是你這麼道的。」


賀逐走後,我嘗著他做的飯菜,不滿抱怨。


做的菜變難吃了,不然為什麼眼淚落了下來。


11


第二天,我換了一身新衣服去看媽媽。


她捧著一本書在讀,整個人溫婉柔和。


我走上前,輕聲喚她。


她抬頭,一看是我,笑意漫上眉梢。


「鳶鳶來啦,最近是不是瘦了?又沒好好吃飯?」


我坐在床邊,握住她的手,衝她搖頭。


「你每次都這樣說,我哪裡瘦了。」


她摩挲著我的手背,問:「我聽觀玉那小子說,你碰到賀逐了?」


我一怔,不知該說什麼。


她嘆了口氣,眼中淚光在閃。


「我跟你爸當年做了錯事,現在又拖累你這麼久,還恨我們嗎?」


眼淚不受控地流下,我哽咽得說不出話,隻能拼命搖頭。


我是恨過的,所以在本地上大學四年,也和他們吵了四年。


可後來江氏一夕之間轟然倒塌。


爸爸被警察帶走。


那一刻的我在想什麼呢?


我在想前幾天和爸爸因為和許家聯姻的事吵架,我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


「你別想擺布我的人生。」


和媽媽聊了一會天,她又控制不住自己了。


厚厚一本書砸向我的額角,我帶來的湯也被重重摔進我懷裡。


已經放涼了,並不燙,隻是油膩膩的,附著在我的皮膚上,像是永遠洗不掉。


「滾開,你給我滾!是你害了你爸!你去死!」


媽媽被死死摁住,上了束縛帶,又一次重復我每次來看她的固定流程。


我閉了閉眼,再睜開眼前一片模糊。


我將書撿起來,放在床頭櫃上。


「媽媽,我下次再來看你。」


說完,腳步虛浮地離開病房。


12


我到家的時候已經晚上十二點了。


家門口蹲了個人,低著頭,像隻無家可歸的犬。


聽見電梯響起的聲音,賀逐猛然抬頭。


他站起身撲過來將我抱住,身上還殘存著淡淡的酒氣。


他聲音哽得厲害:


「阿鳶,你去哪了?你不在……你去哪了……」


他將頭埋在我頸窩處,呼吸滾燙,淚也滾燙。


「你明明最討厭下雨天出門,討厭又髒又亂的地方,也討厭做飯,你在怪我沒有早點找到你對不對?


「對不起……是我錯了……別走好不好?」


我被他抱著,身心都疲憊到極致。


我知道他醉了,醉得徹底。


所以想推開,又舍不得這個讓人沉淪的溫柔鄉。


再貪戀一秒,就一秒。


以後恐怕沒有機會了。


電梯又開又合,一道吊兒郎當的男聲響起:


「賀哥,叫我上來幹嗎?嫂子電話我也打不通啊。」


聲音耳熟,我回頭,果然是周則。


「我靠!」


13


五分鍾後,兩人並排坐在我家沙發上。


周則低著頭,渾身上下都透著心虛。


賀逐倒是不虛,死死攥著我的手,生怕我跑了。


「低價房?房東的兒子?」


周則迅速抬起頭,指著賀逐語速極快地說:


「嫂……江小姐,是賀哥心疼你,所以才安排我來演場戲。


「我跟你說,這房子他買了幾年了,裝修都是自己弄的,就盼著有天你能住進來。」


我抿唇不語,內心卻在震顫。


我以為我們最好的結局不過是形同陌路,可一樁樁一件件都在說,賀逐還念著我。


周則被賀逐趕走了。


他可憐巴巴地坐在我面前,分不清究竟是不是醉意使然。


我嘆了口氣,無力地問:


「賀逐,你到底想幹什麼?


「你是不是忘了我當初對你做過什麼?」


他搖頭,又點頭。


「阿鳶,我想你。


「那天見到你,我隻是氣你裝作不認識我,故意那樣說的,我跟盛藝也隻是合作關系。」


他緩慢眨眼,淚光在閃。


我竟不知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愛哭。


「我沒有怪過你,我們一家去了宛城,無論是找房子還是我爸找工作,處處都有人在幫我們,是你對不對?」


「我知道的,你跟我分手其實是對的選擇,我那時候什麼也沒有,你爸媽肯定不會放心你和我在一起。」


他眼圈紅紅的,聲音艱澀無比。


「現在我什麼都有了,你還要我嗎?」


我將手抽出來,透過他的眼睛,我看見自己神色出奇的平靜。


「賀逐,我早就不是從前的江家大小姐了,你隻是被回憶困住了,往前走,有更好的人在等著你。


「我會搬走,希望你不要來打擾我的生活。」


14


十八歲的江家大小姐是什麼樣。


驕縱?刁蠻?


其實是一個無能的廢物罷了。


爸爸發現了我和賀逐在一起的事,將我叫到書房。


那是素來疼寵我的父親第一次對我說重話。


「江鳶,你這次太不像話了。


「老賀做了你十幾年的司機,你不清楚他家的情況嗎?跟他兒子談戀愛,這和我為你規劃的未來完全背道而馳。」


我尚且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以為不過是一場撒嬌就能糊弄過去的話題。


是我想錯了。


「許家早就和我們家說定,等你們大學畢業就訂婚,你們從小一起長大,知根知底,我跟你媽也能放心。」


我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我不喜歡許觀玉!為什麼要和他訂婚?」


他表情嚴肅,絲毫不為我的震驚動容。


「商業聯姻也可以培養感情,我跟你媽就是這樣,你當然一樣。


「更何況,這對江家和許家來說都是互利互惠的好事。」


我雙目通紅,砸了桌案上昂貴的花瓶。


「所以你們是為了利益賣女兒,還美其名曰為我著想!」


我渾身顫抖,第一次正式反抗威嚴的父親。


「我不可能嫁給許觀玉,你們想也別想!」


爸爸看著滿地碎片,氣極反笑。


「鳶鳶,是我們把你教得太單純了,我隻是在告知你,必須和賀逐分手,如果你不這麼做,我會幫你做。」


他收斂起幾分怒意,笑得如往日般溫和。


「一個司機而已,罪名可以是竊取公司機密,也可以是偷盜財物,你說對嗎?」


這一刻,我清楚地意識到,什麼東西從身體裡碎裂,湮滅。


那是我維持了十八年的驕傲和底氣。


原來一直敬重的父親也是一個會用權勢壓人的獨裁者。


我忘了,他是在商場拼殺多年的商人,最懂如何兵不血刃地擊潰對手。


而我隻是被庇護在羽翼的雛鳥,我什麼也做不了,什麼都不能做。


不如放少年走,走得越遠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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