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內響動,可能女兒女婿都在家?
我輕輕敲了敲門。
果然是女婿來應門。
他一臉驚恐:「媽,您怎麼來了?」
我歪了歪頭,看到門內熱鬧得很。
女兒和外孫女高興地唱著生日歌。
顧煒之推著一個衣著靚麗的女人從臥室走出來。
他高興地說:「壽星來咯!快看看我們給你準備的禮物!」
那女人一身墨綠色真絲連衣裙。
衣裙隨著她保持良好的身材泛出高級的光澤。
女婿回頭大喊了一聲:「小穎,媽來了。」
剎那間,所有人的目光都定格在了我身上。
荒誕,可笑。
7
女兒一下子就火了。
「不是跟你說今天小寶不在家了嗎?你怎麼也不打聲招呼就跑來了!越發沒有分寸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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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快步向我走來,仿佛要把我推下樓。
我抬手,絕望地指了指拉著陳媛手指的小寶。
「不是在嗎?」
女兒停住腳步,站在我面前不遠處。
她哽咽許久,眉頭蹙起來,又展開。
「媽,不讓你來,是為你好。」
我好累啊。
我垂下頭,深呼吸,胸口上下起伏。
六十五歲的我,第一次發覺自己真的老了。
「媽……」女兒言語間努力壓制住不耐煩的態度。
小外孫女高興地大聲說:「漂亮的陳媛奶奶,你快看,門口那個就是我家老保姆。」
我猛地抬起頭看向她。
雙眼像淺池,根本扛不住淚水的洪流。
什麼?老保姆?
原來我是這個樣子的呀。
原來不是記不住他人的生日,隻是記不住我的而已。
女婿想要上前扶我。
我擺擺手。
女兒見狀更加生氣了,她衝我翻了個白眼:「媽!別作,行嗎?」
肩膀上掛著的包仿佛有千斤重。
我摘下包,走進門。
把所有食物放到了廚房。
「這些是媽給你和小寶買的。」我看了看水池中堆疊的髒碗盤,繼續叮囑道,「你要勤快點,照顧好你和小寶。」
「媽,你到底要幹什麼啊?你看不出來今天我們有正經事嗎?」
哦?給陳媛過生日,是你們的正經事?
那我的生日算什麼?
算是拖累?算是笑話?
我抬起頭,看著這個我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女兒。
嘴角眉間,像極了年輕時候的顧煒之。
一點也不像我啊。
我伸手捧住她的臉,摩挲了許久。
所有放不下的,也該一起放下了。
8
我走出廚房,看著顧煒之。
「我是來跟你離婚的,等你忙完了,回家我們談談。」
「千雅,不是你想得那樣……」
他和陳媛十指相扣,卻這樣口不擇言。
「漂亮奶奶,什麼叫離婚呀?」
小寶搖著陳媛另一隻手,可愛地抬起頭問她。
我的心如凌遲般地痛。
想說什麼,抬了抬手,但終究沒能多說出口一個字。
我轉過身,背起空空的帆布袋子。
慢慢地出了門。
身後陳媛小聲地對所有人說:「我去吧。」
片刻間,她又低聲說:「放心,沒事。」
「別掃興,先給小寶切蛋糕。」
女兒在身後大聲地吼我:「媽,一把年紀了你作什麼啊?小寶英語你還沒教好呢!」
顧穎啊,以後你教吧。
你的女兒你負責。
我是個失敗的母親,我教出來的孩子,不好。
女兒家是二樓,沒幾步臺階,廢物一樣的我走了猶如萬年。
外面的空氣好多了,沒有那樣壓抑和窒息。
陳媛在我身後叫住我。
「姐。」
我站住腳步,轉過身來。
仿佛兩個時代的人。
我合該早死。
「我不會搶走你的身份的。」
她露出一絲憐憫的笑容。
「什麼身份?」我也報以不解的笑容。
她聳了聳肩膀:「顧太太。」
我笑了,擺了擺手:「你還是搶走吧,我不稀罕。」
她伸手捏了捏自己的假下巴。
我才猛地反應過來,女兒的臉很腫。
怕是跟她一起做了不少項目了。
難怪錢會不夠用。
「我們這般年歲了,不必鬧得如此難看的。」
她微微垂頭,抬起眉來看著我。
嬌俏到不符合她的年齡。
9
「你繼續做你的顧太太,小穎的媽媽,小寶的奶奶。我隻求陪在煒之身邊就好。」
一旦決定離開了,就會輕松許多。
我挺直了脊背,忽然發現後腰處竟然舒服了不少。
「可是我不想陪了。」
她面色一驚,嘴角微微抽動:「一直以來我們不都很好嗎?你照顧家庭,我幫你撐場面。」
我更覺好笑了:「我有什麼場面要撐呢?」
「小寶想要個漂亮奶奶,小穎想要個閨蜜媽媽,而煒之,想要一個體面的太太。」
我的心又被刺了一刀。
天底下哪有這般好事?
又體面,又持家,又提供經濟支持?
「都給你吧,我不要。」
我轉身想走,她卻上前一步拽住我。
「我不想傷害你,我把你想要的家庭留給你。都是女人……」
我推開她的手,厭惡至極:「都是女人,我做得了的,你也做得了。」
我摘下肩膀上的帆布口袋,丟進旁邊的垃圾桶中。
再也沒跟她多做拉扯。
我老了嗎?
也許還不老。
她做得了的,我也做得了。
我給我的老閨蜜向燕打了個電話,告訴她我離婚了。
向燕給我打來視頻。
她眉頭擰在一起,我以為她在為我傷心。
點燃一支煙,她的表情瞬間舒展。
原來她也覺得我不值得心疼。
「呼~」她吐出一口煙,「巧了,我丈夫剛死。」
我笑了出來。
她抬起眉,打量我半晌:「你不會是想要我跟你一起去上老年大學吧?」
我長出一口氣:「我都上進一輩子了,上進不動了。」
「哦?」她瞬間臉上起了光彩,「咱倆玩去吧!」
我思索片刻,點了點頭:「好。」
「可你知道,我沒什麼錢。」
「我有。」
10
向燕帶著染發劑來我家。
一瓶銀色,一瓶粉色。
她讓我選一個。
兩個我都不想選,我想染黑。
她看出我的心思,拍了拍臉頰:「老娘臉上這些皺紋,都是辛辛苦苦長出來的。好不容易熬到絕了經,難道你還想裝嫩不成?」
我笑著指了指銀色那瓶:「那就這個吧。」
於是我們二人,一個滿頭白發,一個滿頭水粉。
「太酷了。」向燕叼著煙看著鏡子中的我們。
我擺弄著一頭凌亂的銀發,竟然感覺自己年輕了不少。
顧煒之回來的時候,我們兩個正在為要不要用美顏相機而爭吵。
他看到我的那一刻,仿佛在質疑我是不是傷心到一夜白了頭。
「千雅,別鬧。」
他站在玄關處,看向我的頭發。
我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我不會去你公司鬧你的,你這些年的流水我看過了,我也不會跟你去掰扯什麼夫妻共同財產。」
他明顯松了一口氣。
我抬手指了指:「我隻要這套房子。」
「可這房子市值五百萬。」
他這才有些慌了。
我看著日夜相伴三十幾載的男人,陌生至此。
「你五年來花掉的薪水,也有三四百萬了,我從來沒跟你計算過。車我也留給你,如果你不同意的話,就起訴我吧,我們仔仔細細地去算賬。」
他攥緊了拳頭,關節發白。
良久,才擺擺手,大度開口:「罷了,終究是我對不起你,你想要,就都給你。」
向燕從房間中走了出來,倚在門邊,眯起眼看著顧煒之。
「不是千雅想要,是本來就是她的。」
顧煒之一向看不起向燕。
他認為向燕不上進,不好看,裡裡外外都搬不上臺面。
我有這樣的閨蜜,就是一種恥辱。
可也隻有向燕,在我生日的時候知道送上祝福。
在我落魄的時候哄我開心。
女人總是需要閨蜜的。
尤其是老女人。
11
「你總不會連小穎也不管不顧了吧?她說你連她的消息都不回了。」
顧煒之言語間依然這樣居高臨下,這樣怨懟。
「她三十好幾,也該靠自己了。」
我伸出手,請顧煒之出了門。
「你的東西我整理好,會送去你指定地點的。」
他走了,關上門,我看到另一盞燈亮了起來。
沒錯,這套房子我的的確確賣了五百萬。
算上理財本金,手頭現金足足有七百多萬。
我去銀行掛失了工資卡,重新綁定了支付手機。
原來我這麼有錢。
「原來你這麼有錢。」向燕看著我的餘額,不禁感慨道。
那天晚上她給我做了我最愛吃的紅燒雞翅。
煙霧繚繞中,她垂頭關火:「伺候一輩子人了,第一次伺候自己最想伺候的人。」
紅燒雞翅香嫩可口,配上我花高價買來的紅酒,人在微醺,唇齒留香。
向燕關了燈,拿出一根蠟燭:「幹杯,慶祝我人生第一頓燭光晚餐,老閨蜜給的。」
這些日子,女兒給我發了不少信息。
【媽,你是瘋了嗎?作什麼?是不是你把我卡掛失換密碼的?】
【媽,你把卡還給我啊,你讓我怎麼還房貸?】
【媽,我和小寶可是你親骨肉,你鬧歸鬧,總不會想真的丟下我們吧?】
我捅了捅向燕:「你是不是有小穎朋友圈?給我看看。」
果然,我是被屏蔽的那一個。
而向燕從來不刷朋友圈。
所以我被瞞了很久。
三年前,小穎朋友圈就與陳媛閨蜜相稱了。
她喊她閨蜜媽媽。
兩個人結伴逛街,結伴做醫美。
所以我的工資,也有不少花在了陳媛身上。
「你有多少退休金?」向燕看了看自己的手機後,問我。
「一萬二。」我淡淡地說,有點為自己感覺不值。
「哇!這麼多,我隻有三千。」
「那咱們倆湊一起,足有一萬五了。去泰國過日子,還不得錦衣玉食?」
她一怔:「什麼?」
我笑著推了推她:「我在蘇梅島買了套房子,去不去?」
閨蜜一把丟掉手中的煙:「去啊!不去是傻子!」
就這樣,我和向燕整理了簡單的行李,辦好籤證就走了。
沒有一絲一毫的留戀。
什麼環遊世界,我們倆的體力,根本支撐不住。
什麼學這學那,學了一輩子了,早就煩得透透的了。
我隻想花天酒地。
她隻想陪在我身邊。
畢竟她這一輩子,被打被罵,沒過過幾天好日子。
12
我沒有刪掉女兒的聯系方式,也沒有刪掉顧煒之的聯系方式。
我和向燕都好奇。
愛了寵了一輩子的人背叛我後,他們到底會不會遭報應。
隻是心頭的結,都開了。
你看赤道附近的海,碧綠清澈。
還有什麼煩心事是不能消散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