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間聽說岐王被訓斥了,皇上對他很不滿意。
前世岐王是太子的磨刀石,仗著風流瀟灑的性子,頗得老皇帝的疼愛。
怎麼今生知道前因後果,反而惹怒皇上呢?
這樣一想,那個所謂重生的人,對宮闱內的情況也不知深淺嘛。
不過,到底會是誰呢?
我還沒來得及細細琢磨,沒多久便收到個晴天霹靂。
姜家要退婚。
毫無來由。
我爹破口大罵,說我搬弄是非,敗壞門楣。
這一回連母親都不站在我這邊。
她冷冷斥責,讓我去找姜義涵說清楚,求得他心軟,說不定還能有一線生機。
我兄長替我約出姜義涵。
他整個人低沉很多,眸中無光,眼神與我一對視,便匆匆移開。
「姜公子,可以告知我原因嗎?」
元宵節還信誓旦旦說會護我的男人,為何轉變這樣快?
姜義涵勉強扯起嘴角:「沒有為什麼,是我姜家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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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皺眉:「什麼?」
這算什麼理由。
我隻是工部侍郎庶女,家裡後繼無人。
而他姜家是一等侯爵,族中年輕子弟勢頭正旺,好些個都封了校尉,還有進御林軍的。
等等,御林軍?
我疑道:「是不是你的族中兄弟說了什麼?」
姜義涵眸光一黯,他緩慢抬起頭,澀聲問道:「你真的喜歡太子嗎?」
我一愣。
他苦笑一聲:「果然。」
他轉過頭,不願再看我:「我堂弟說,李姑娘深夜走失,太子焦急難安,率御林軍親自搜尋,太子抱李姑娘上馬,抱她進屋,甚至......卿卿我我。」
卿卿我我?
原來那夜不是夢。
那個闖進來的侍衛,是他堂弟。
姜義涵嘲弄道:「而我,怎麼敢和太子爭人呢?」
我靜靜問道:「那姜公子是因為太子看上我退親,還是因為我與太子舉止過密才退親?」
姜義涵眼神閃爍。
我點點頭:「我明白了。」
我欠身告辭,剛走了兩步,忽然被人一把扼住胳膊。
「李四音!」姜義涵哀求道,「你和太子斷了聯系好不好?隻要你忘了他,我娶你,我可以接受的。」
我一點點掰開他的手:「信任宛如精瓷,稍有裂痕,便再難修復。」
他恨恨不肯松手:「難道你從前對我的好都是假的?明明元宵節時,你還為了我與太子據理力爭,你送我玉佩,你不顧世俗,與我相擁安慰我,難道那些都是假的嗎?你自始至終都不喜歡我?」
我垂眸。
我自然是想嫁給他的。
他禮數周全,待人溫柔。
我想躲到他的小院子裡,學我的母親,做一個賢淑大氣的主母。
不用太費心,也不用為了生死存活而憂慮。
可是他最大的優點,也是如今橫亙在我們之間最大的矛盾。
他注重禮數,在意綱常。
就算我承諾此生不見蕭凜,等嫁給他後,他還是會心懷芥蒂。
將來無數日子裡,一想到我曾經被蕭凜輕薄,就會如鲠在喉,借機發難。
男人的怨念,並不會隨著時間而消散。
這種狀況,前世我已經體驗過了。
我好心勸道:「姜公子,世上賢淑女子無數,必有比四音更適合你的。既然無緣,便放手吧。」
姜義涵一怔,手指松開。
他深入骨髓的禮數,不許他再自甘卑微,乞求一個不愛的人停留。
我頭也不回地往山下走。
23
沒能挽回婚事,我爹怒不可遏,甩了我一個巴掌。
我被打得眼冒金星。
他卻半點都不憐惜,命人連夜將我送到山上尼姑庵。
讓我一輩子待在庵裡別出來。
這樣也好。
山寺清靜,日日念經誦佛,不用時刻考慮腦袋不保,真是再好不過了。
我什麼也沒帶,孤身一人去了庵裡。
年長的姑子讓我把潮湿的經書拿出來翻曬。
雖然隻是搬經書,但我還是累得氣喘籲籲,坐在大青石上歇息。
忽然聽見周圍沒動靜了,我連忙扭頭,發現陪我一起曬書的姑子都不見了。
一個年輕男人站在不遠處。
我爹那一巴掌扇得我臉都腫了,連帶著眼睛都不大好使。
我眯起眼,看清了來人。
「太子殿下?」
他蹙眉,緩步走過來。
我把一本書翻開:「這可是尼姑庵,你怎麼進來的?」
他不回答,扳正我,神色心疼:「臉怎麼了?」
我扭頭避開。
我一邊翻書一邊問:「你今日不上朝?」
「今日休沐。」
我想了想,是嗎?好像不是吧?
我又問:「唐御風身體可好?」
「好多了。」
「把我丟到野林子的罪魁禍首抓到了嗎?」
「嗯,在大獄。」
我側頭看他一眼。
他今天有問必答,乖巧得有些嚇人。
我停下手裡的活,好笑問道:「你今日幹什麼來了?」
「今日是你的生辰。」他頓了一下,摸出一個小布袋,裡面都是我愛吃的糕點和果脯。
「來見你。」
我眼睫一顫。
我收下來,從屋裡搬出幾個小茶盞。
「多謝殿下好意,來喝杯茶吧。」
他在我對面坐下。
端起茶盅抿了一口,立刻皺眉。
他天潢貴胄,這是庵裡的粗茶,他當然喝不慣。
他放下茶盅,看向我:「我可以去跟你父親說情,讓你回去。」
我搖搖頭:「為什麼要回去呢,回去他看我不順眼還要打我。」
我爹這個人,滿腦子鑽營上進。
我壞了他的謀算,他是不會對我有好臉色的。
再說了,如果蕭凜去說情,他說不定又動心思,走上前世的老路。
我咬了塊糕點,隨口道:「在這山裡挺好的,清靜,安寧。每日隻需念經誦佛,曬曬經書,多輕松啊。與其在紅塵鉤心鬥角,鬧得一身傷痛,不如粗布麻衣,長伴青燈古佛。」
蕭凜聽了,捏著茶盅,一言不發。
我瞥了一眼他,開玩笑道:「殿下不說話,是可憐我在這過苦日子嗎?」
他抬頭,欲言又止。
我心生一計,提議道:「不如這樣,殿下出資建座尼姑庵,讓我來做庵主,每個月供奉香油,捐資布施。這樣我活得輕松不說,還沒人敢欺負我。」
蕭凜沒想到我會出這個主意。
他好笑:「你想得倒美。」
「若孤讓你當個庵主......」他以指叩桌,沉吟道,「孤可以夜裡翻牆暗訪麼?」
我睜大眼睛,連連搖手:「這是絕對不行的。殿下是男身,夜訪尼姑庵,豈不敗人名聲!」
蕭凜悻悻,他輕哼一聲:「既是這樣,孤出錢作甚!」
這一打岔,氣氛歡快很多。
我們一齊坐在簡陋的茅草亭裡,望著山下。
青石板築,溪流泠泉,亭橋霧靄,山花爛漫。
背後清風翻卷經書,眼前人間熱鬧非凡。
前世永遠被困在一方宮殿,就算熱鬧的宮宴,也總是打起十分警惕。
隻有隨王伴駕出行時,偶爾能在馬車內窺見煙火人間。
我看向蕭凜,他依然望著遠處。
他也甚少有這樣清闲的時刻,能放下警惕,不去考慮旁人的心思。
一股莫名的情緒,驅使我開口勸他:「殿下,其實皇上是很在意你的。」
前世老皇帝就很愛這個他親手教養長大的兒子。
隻是他是父,更是君。
他不能表露自己的慈愛和滿意。
他愛太子,也怕太子。
怕他羽翼漸豐,與自己分庭抗禮。
更怕他心懷怨恨,目無君父。
所以他隻能一邊力保太子,一邊扶持岐王。
皇上召我進宮賞畫時,多次喃喃自語,絮絮叨叨。
他說我很像太子的生母,惠妃。
一樣的心軟善良,一樣的柔順乖巧。
但他說我不聰明,沒有惠妃機敏。
他還說,他很懷念惠妃,要是惠妃還在,肯定會很疼孩子,太子的心性也不會被他養得這般冷硬。
那時的我心性幼稚,自然想歪。
我以為皇上對我有什麼歪心思,嚇得不敢回話,沒猜出皇上的弦外之音。
後來過了很久很久。
我才知道,皇上是想讓我傳話。
他是君父,有些話說不出口。
隻能借著我這個太子妃之口,讓我安慰太子:不要終日惶惶如驚弓之鳥,他的太子之位穩如泰山。
隻是我實在愚鈍,等我琢磨出皇上的心思,已是劍拔弩張的奪嫡後期。
終落得個父不知子,子不知父的唏噓下場。
蕭凜凝視我,問道:「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是啊,為什麼要告訴他這些。
他的未來,和我有什麼關系。
成也罷,敗也罷,都不是夫妻了,總不會像前世一樣攸關性命。
可在我看來,比起岐王,他更適合當皇帝。
雖然手段狠辣,但至少心存理念。
他能收拾三家外戚,還朝堂安寧,不像岐王,被舅家耍得團團轉。
江山在蕭凜手中,總比在岐王那兒強吧。
這就是我作為芸芸眾生,一點小小的希冀。
我隨口解釋道:「沒有為什麼,我隻是感覺到皇上對殿下的慈愛罷了。」
說完我不再解釋。
一陣風吹來,有好幾卷經書吹跑。
我起身去拾,這時一個比丘尼跑來。
「李姑娘,勞煩你幫我寫幾塊牌子,過幾日做法事咱們要用。」
我接了下來。
那是一堆木牌牌,背後刻菩提印,正面留出兩指大小的地方寫姓名。
是一塊證實身份的牌子。
這位比丘尼把名冊遞給我。
我找出砚臺紙筆,沒有丫鬟服侍,原來磨墨這麼費勁。
我吭哧吭哧磨了好久,蕭凜也不出聲,就這麼優哉遊哉地看著我。
我突然不爽:「殿下還不回宮嗎?」
他聳聳肩:「難得清闲,再待一會。」
我突然心生一計,吹捧道:「殿下自幼蒙名家教導,想必書法遠勝於我。既然清闲,何不露一手?庵裡諸位姑姑們若知道是太子手筆,定然大為歡喜。」
蕭凜面上不動聲色,可唇角早已揚起,他朝我伸手:「筆。」
我忙遞了去。
他翻開冊子,鄭重地在木牌上寫上諸人姓名。
嘿嘿,撿了個小廝,不用白不用。
我踱到一邊繼續翻曬經書。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蕭凜擱筆:「好了。」
我跑過去,一一核對。
我環視一圈,忽然眼神一頓。
一個精巧的小木牌,用金線穿孔,下墜一個小小的玉蓮。
李姒音。
我驀地開口:「這是什麼?」
蕭凜掃了一眼,不在意道:「是你的,順手寫了,孤的環佩上恰好有個小蓮花。」
他居然以為我說的是玉蓮花。
我木然望著那塊牌子:「李姒音是誰啊?」
蕭凜疑惑:「你傻了麼,你......」
他循著我的目光望去,臉色遽變。
「......」
「原先叫四音??」
「是的,後來爹爹怕刻上玉牒丟人,換了。」
「怎麼換了個褒姒的姒?哼,你爹是在暗諷孤是周幽王?」
「......」
曾經恩愛繾綣,榻上闲聊,他曾指尖繞發,琢磨我名字的含義。
可是現在,都化作兩世血淋淋的相對。
「褒姒的姒。」我捏起那塊牌子,嘲弄一笑,「可我叫李四音啊,排行第四的四。」
我望向蕭凜的眼睛,又問了一遍:「李姒音,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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