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我笑得勉強:「我不恨,不是您讓他喜歡上別人,也不是您逼著他和別人有了孩子,是命。」


我原以為多費些心力,將權柄攏歸景祎手中,隻要足夠快,就能換靳燃回來。


那時即便他無權無勢,我亦能養他一生無憂。


可他……卻還是喜歡了別的女子。


景祎默然片刻,終是答應了我的兩個請求。


16


「夫人,陛下賞的東西也太多了……」


「就是,單藥材就整三車。」


我捏著緊鎖的眉頭:「你們是沒看見最初的清單,快別牢騷了,點齊便出發。」


桃心和雲心兩臉不堪重負的無奈:「是。」


午後,使團在城門處整裝待發。


老遠就聽見靳燃的喊聲:「阿沅,回家,不走。」他跑得很快,阿九根本追不上,隻能提著他的靴子跟在身後跑。


「阿沅,回家。」


他急得要哭了似的。


我接過阿九手中的鞋,給靳燃穿上。


他拉著我的衣裳,不肯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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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公爺,都是做爹的人了,不可再這般無狀,記下了嗎?」


他聽話地點點頭,又小聲嘀咕一句:「是阿靳,不是國公爺。」


「好,阿靳。」


我知道,景祎已經賜了位太醫進府,假以時日,他會變回從前的靳燃。


「阿靳,害怕,阿沅走。


「阿靳,聽話,阿沅不走。」


靳燃帶著哭腔,一聲聲地挽留,我聽得真切。


四年多的陪伴,也不是一點情意都沒存下。


我撫了撫他蓬亂的一頭卷發,沒再多言。


隻命人將他困住,不能耽擱使團的行程。


漸漸地,身後的叫喊聲變成了哭號,驚得往來行人不住查看。


我走得卻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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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瞿門關,又行了近一個半月的時間,便看見前路,早已被瀾容為首的纥部隊伍填滿,延綿數十裡。


見著我走下馬車,她拖著便將我拽上她的馬:「走,我先帶著你跑一圈。」


使團眾人不知這是何種禮數,也不敢阻止。


曠野馳騁中,我發現身後多了些跟著的兵將,對瀾容恭敬卻不畏懼:「公主,您是帶我們出門搶仙女來了嗎?」


瀾容聲音清亮:「是,她是仙女,還是我們纥部的女財神。」


接著,我就聽到了纥部人嘹亮的歌喉,一行駿馬飛馳,直奔著落日而去……


這場由瀾容無意間發起的馬賽,奪得魁首的卻不是她,而是琅弋,一個英俊魁梧的纥部將領。


我來之前便聽說過他。


他是纥部的常勝將軍,英勇無比,也是瀾容心中的太陽。


我問過她,為何不坦白心思,嫁給琅弋。


瀾容卻是無奈:「同我成婚,他就不能再掌兵權,我不要他為我這樣。」


她又問我,「那你呢?舍下了你的夫郎,會想他嗎?」


我微微蹙眉:「想啊,想著他可別來找我。」


若是從前的靳燃,他的手段,我招架不住。


瀾容被我逗笑了:「他有爵位在身,沒有你們皇帝給的通關文牒,他來不了。」


我暗忖,那他怕是永遠也來不了的。


18


纥部一年大半時節,都是臨近亥時,天才黑,是以我常常忙得忘了時辰。


虧得有桃心她們時刻叮囑起居飲食,不然我怕是要生生熬幹了自己。


但到底功夫不負有心人,僅用三年的時間,瞿門關外至纥部這一道的通商之路,便被開闢出來。


雖還未完全暢順,許多不受季節和氣候限制的商貨,已經可以流通。


瀾容顯然非常滿意:「阿沅,你知道我們單是運出去的皮毛,賺了多少銀子?」


她興奮地比畫給我看,還真是不少。


「以後隻會越來越多。」


我篤定,瀾容亦是深信。


偶爾連席夜話,她也會問我的真實想法,為何對通商一事如此戮力而為。


我總是繞圈子說:「就是你想的那樣。」


她便悻悻然拉我起來喝酒,又親眼見著我吐了幾回血,便改成了喝茶。


喝我培育的,寒翠山雪。


記得幼時,我爹喝這茶時,常拿著一本列國志品讀,總要搖頭捻須地為纥部可惜。


他說此處物產豐饒,卻不適合做生意。


那時,我不懂為什麼。


後來明白了。


纥部所處之地位於北胡和大靖之間,亦是我朝與冷血蠻夷的天然屏障。


北胡嗜血好戰,纥部常年受戰亂之苦,自不利於發展商道。


可我為官多年,眼中早已不止商人的利益。


我看得到,身處那樣艱難的處境中,他們想到的不是靠著兵強馬壯,去搶,去奪……他們的公主在盡心竭力地尋找出路,哪怕代價是遠嫁他國,哪怕向一個外臣低頭求教。


這樣的鄰邦,幫他們……


也是在幫我們自己。


正當我著意要推進通商進程時,陵城傳出來的一篇讣文,徹底打亂了我的計劃。


「阿沅,你快回去,哪怕看看他的墳……」


瀾容欲言又止,不知該怎麼勸我,因著死的人,是大靖的靳國公。


19


我記不清從纥部出發到瞿門關這一路,我是怎麼過來的。


隻聽桃心一直在問:「夫人,在找什麼?」


是啊,我在找什麼?


我這才發現自己身上與靳燃有關的物件竟然一個都沒有,我那時該是多怨懟於他,走得一點念想都沒留。


雖則口中說不怪,可我怪透了他。


這淚珠子就不值錢似的,不停地掉。


也好,等到他墳前,就沒有了……


過了關口,兩個小吏查驗我的通關文牒,左右對著臉瞧了好幾回。


「瞧瞧瞧,我們夫人的臉上有花嗎?」


桃心嚷著搶回了通關文牒。


那兩個霎時沒了氣焰似的,轉身就朝著值房裡喊:「頭兒,你媳婦兒找到啦……」


這一聲震天響,惹得行人都湊來看熱鬧。


隊伍都不排了。


我本就心焦,現下更是怒極。


哪裡來的狗東西認錯人到我頭上……


那位「頭兒」急著從值房跑出來,我定睛一看,還……真是個狗東西。


我在心裡狠啐了一口,哪個造謠的說他死了的,現下我隻想拿刀真的捅了他。


「阿沅,跑了三年,舍得回來了?」


這得意的聲音,正是靳燃的。


他此時穿著一身邊關小吏的衣裳,頂著一頭大卷毛,胡亂束了個髻,又胡子拉碴的,看著就不爽利,但明明就是個大活人。


「你……」


話還沒說出口,我就被他攔腰扛了起來。


聽見人群議論。


他直接高呼:「我這婆娘三年前趁我病著,敗光了我的家業跑了,我抓她,過分嗎?」


囫囵來聽,他說的也都是事實。


桃心和雲心急地喊他放我下來。


耐不住眾人都起哄支持他,隻能跟著一路回了靳燃家。


20


可他這個家,勉強也隻比豬窩幹淨一點。


還算他仁義,知道拿衣服墊一下,才把我放著坐過去。


「那個,出門沒收拾,你湊合一下。」


他還知道不好意思了……


「靳燃,你不是死了嗎?」


我也不等他收拾了屋子,再收拾院子的。


現在就想知道,為何靳國公會出現在邊關做小吏,還逮我這般準。


靳燃劍眉一挑,並不直接回答我的問題:「阿沅,你說陛下讓一個失蹤三年的靳國公忽然死了,他要做什麼?」


若是這樣想……動太後!


這個想法最先出現在我的腦子裡。


靳燃很滿意我的反應。


「你把稽事府徹底架空,那個老婆子這幾年就搭著一群世族,企圖培養個皇後出來,握穩後宮之權。這些,陛下可還能容?」


他跟自己的姑母素來不親厚,聽說與他母親難產而死之事有關。


我木然地搖了搖頭,思緒完全被他牽引。


靳燃家從他祖父開始建稽事府,培養的每一代繼承人都是這方面的高手。


他也是……


「等等,你說失蹤三年?你?」


我驚詫地問,靳燃頭也沒抬一下,繼續自顧自掃地,正巧桃心她們進來。


竟直接被他呼喝著接過掃把出去幹活,屋門也隨之哐的一聲合上了。


「你……你關門做什麼?」


從前的靳燃回來了,我便是真的沒有了章法,拿不準他做的每一步是為何。


「老子想做什麼,你會不知道?」


我幾乎聽得出他是咬著後槽牙說出來的話。


21


「你……跪下做什麼?」


靳燃朗逸的身姿,雖跪著,卻是挺拔的,不同於對君王的臣服,也不像是對神佛祈求。


隻他篤定地說:「老子在認錯。」


我險些以為自己在發大夢,靳燃會認錯?


他卻已經自顧自開了口。


「一錯……宮變那日,我帶你入宮,卻沒能護你周全,讓你被扔下城樓,間接造成你我七載離分,夫妻情斷。


「二錯……有一事,我瞞你多年。其實與你成婚當日,我偷服了絕子藥,不想你像我娘一般,因個孩子被太後那婆子拿捏。」


他竟真的做了如斯蠢事……


「等一下!」


我打斷了他:「那江荇的孩子?」


靳燃嗤笑,似是就在引我問他這句:「那個傻子根本就不懂情愛,更不明男女之事,你和他同榻那般久,就沒發現他不成?那些婆子的鬼話,你竟信。」


他說的傻子是他自己,卻像在說陌生人。


「誰又知道,你現在說的是不是鬼話?」我不肯承認自己已有動搖。


他漠然冷哼,卻並不狡辯。


「三錯……容江荇入懷,傷你心,害你哭,累你受辱。


「四錯……無狀碎玉。」


說話間,他把脖子上帶的一塊玉玦取了下來:「這塊兒雖不能比,卻是我帶著求遍大靖四大古寺,三步叩首,步步心誠,憑此抵給我的心尖明珠,求能再續情緣。」


他把這些年的事一股腦地說了個清楚明白,將錯都認到自己身上。


沒有責怪景祎用藥害他痴傻,亦沒有提及太後的從中作梗。


每說一句,他的身子便矮半分,直到完全俯於我腳下。


「靳燃,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想告訴你,過往種種,錯都在我,我不怪別人,更不怪命。可我靳燃如今棄爵位,舍身家,一無所有……唯剩這條命任憑你處置,活剐了我都成,能不能原諒我?」


他是在認錯嗎?


明明就是在誅心……


用他自己,誅我那顆鐵石心腸。


22


靳燃跪著,我也不言語。


這屋子雖不大,沒有聲響倒顯得很空。


伴著兩聲輕咳,好算有了些動靜。


甚至,還多了抹亮色……


「阿沅,怎地還吐血了?」


靳燃雙腿發麻,起身不穩,直接撞到了床邊,嘭的一聲巨響。


「無妨,叫雲心送藥過來就好。」我也並不嬌性。待我服過藥,要歇息時,卻犯了難。


「靳燃,你這……太髒。」


我實在躺不下身。


他的臉色霎時變得很好看,撓著頭,半晌才想明白去喊桃心她們來收拾。


等到我的東西完全替換了他這髒屋子裡的,他也覺著好,蹭著床邊,想同我一起躺躺。


被我幾聲輕咳,驚得趕緊起身:「你休息,我不擾你。」


隨後搭了幾張凳子,湊合一張床守在門邊,睡得也挺踏實。


翌日清早,靳燃那些做小吏的兄弟張羅著送來了好些新烹的牛羊肉。


他們聽得我是從纥部回來的,以為我喜歡這些,雖是好意,但我……


「怎地?一口也吃不下?」


靳燃擰著眉,有些著急地問。


直到雲心做好了清粥小菜,替換了滿桌子的葷肉,我才吃上幾口。


靳燃岿然立在桌邊,一動不動地看著,也不知在想什麼。


「我……原也不是這樣的,近些年身子差了些,便挑嘴了,怎地?看不慣?」


他搖了搖頭:「你剩下的,我能吃嗎?」


我:「……?」


竟是,看饞了嗎?


23


與靳燃糾纏多日,我還是尋機會要跑。


纥部還有許多未竟之事,不好被這人牽絆。


但……沒跑成。


回程路上,老遠就看見他頂著一頭卷發追了出來,光著一雙腳丫子,活像個野人。


像是在盥房裡聽得了消息,便急著出來了。


「嚇死老子了,還好你沒跑成。」


我撫額壓下火氣:「封關了,你會不知?」


我也是此刻才知,我回來不多久,蠻夷便再次侵擾纥部,現下兩方正打得不可開交。


昨日起,瞿門關就封了。


「喲,一著急給忘了。」


真想捶他兩拳,解解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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