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晃悠悠坐在馬上,我側頭問他:「對了,今天的補藥還要吃嗎?」
「雙雙,藥不能停。」
我嗯了一聲,眼底還是不可避免湧上一絲淡淡的水意,四年的朝夕相對,我以為,至少今晚,可以不吃的。
人非草木,我以為就算是這麼對一條狗,也該有些感情了。
隻是,不過是以為。
暗衛待要牽馬,我伸手執韁,一夾馬腹,駕!
7
回到府中,正好撞見那個方士在宋衡書房外鬼祟候著。
我走過去以宋衡的名義要藥。
他不解。
我胡謅,跟方士說我愛宋衡到骨子,願意為他舍棄這具身體,還他青天舊夢白月光。
他面色驚疑,我一面直接拿著藥一顆一顆扔進嘴裡,就著旁邊茶壺的冷茶喝了一口。
「這回又會痛幾天?」我問。
方士表情更震驚了,擦了把汗:「這次丹藥沒有加苦蕎散藥,會經脈寸裂般痛上三天。」
我點頭:「什麼時候發作?」
方士又擦下巴的汗:「半個時辰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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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眯了眯眼睛:「還不快走,小心我一會疼得受不住上你身。」
他忙不迭走了。
回到我的蓮花小院,翠蓮朵朵,其實我很討厭池塘,夏天蚊子多,青蛙多,聒噪。
但是原女主傅雙兒喜歡。
叫來丫鬟碧兒,讓她給我立刻去小廚房給我端了兩份最肥膩的紅燒肉還有烤鴨過來。
然後再加一壺酒。
接著我將手上準備的金子銀子給了她,碧兒一下哭了起來。
「雙姑娘這是怎麼了?是要死了嗎?還是……要走,你要是走,我跟姑娘一起。」
我擺擺手:「那個就是今天月亮很圓,你又溫柔,覺得大家相處一場很快樂。」
我翻出她的賣身契,連同剩下的細軟都給了她:「去吧,自由自在多好。」
送完了碧兒,那個一直不吭聲的暗衛又來了。
他是來傳話的。
「世子讓姑娘早點休息,因為安慶郡主的事,宣他現在進宮,回來也許會很遲,姑娘不必等了。」
以往的我總是等他回來,心疼他晚歸,甚至還親自給他煮白粥溫著。
可他從不喝。
原來是隻喝傅雙兒煮的粥。
矯情。
我想到這覺得虧得慌,叫暗衛:「我想喝粥,你去小廚房把我留的端過來。平日給宋衡吃的那種鮑魚蝦蟹粥。」
暗衛看了我一眼,還是折身去了。
8
粥來了,溫熱的。
我喝了一口,並沒有什麼特別。
身體已經開始隱隱作痛。
我在石凳坐下,竭力控制呼吸。
「我想睡了,你走吧。」
將頭埋在石桌的胳膊上,軟緞長袖鋪了半桌,灼燒的疼痛越來越厲害,靈魂正在顫抖。
到了亥時三刻,系統準時出來了。
我提醒它:「任務完成,狀態契合,直接剝離系統吧,該女主上場了。」
我算好了時間,丹藥提前剝離系統,也輪到正版女主試試這滋味了。
但是沒想到系統竟然為難跟我說:「女主怕疼,她不肯現在接管,說讓你忍一下。」
「她是上個世界的氣運女主,這次本是嬌寵文,但是前面太虐了,所以她用氣運兌換了休眠機會,讓你幫她撐過前面的部分。」
我靠。
同樣都是穿越女。
為何不同命?
隻因原主是個關系戶。
還是個挑三揀四的關系戶,難怪那麼嫌棄一碗白粥。
所以,Ṫű⁷我辛辛苦苦奔波半天,辛辛苦苦作嫁衣裳,都是給她做墊腳石的?
這我能忍?
我直接扒了頭上的步搖:「告訴她,再不接管身體,我就劃破這張臉。」
沒動靜。
我冷笑一聲,直接用力,臉上冒出了一顆血珠。
系統設定我不能傷害男主,但並不包含這具身體。
這時我腦子響起一個嬌怯怯的聲音:「姐姐,你別啊,你這樣自己也疼的。」
疼?這些年我疼得可不少。
原主哭唧唧出來接管了一半身體,於是我一半臉上流下了眼淚。
就這一半,她疼得就要死要活,直接不行了。
這……還有一半呢!
我拿過能動的那隻手,繼續用力。
原女主大哭:「不要啊。」
暗衛伸手扣住我的手腕:「傅姑娘。不可。」
我抬起頭,一半臉在笑,一半臉在哭。
暗衛從來沒有表情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驚恐。
而隨著他驚恐的表情,後面緊跟而來的就是宋衡和方士!
9
方士慌得一批,手裡的羅盤亂轉:「不好,妖物怕是要反攻!妖物要重新佔滿全身啦!」
宋衡呆在原地,我的身體,左邊的原女主一半在嬌怯怯流淚,右邊的我這一半在龇牙咧嘴笑,甚至還試圖傷害另一半。
方士叫暗衛:「按住她,必須馬上用散魂針散魂!」
來得正好,我心裡暗自松了口氣,早點弄這個針我省多少事,馬上最痛的剝魂時刻就要來了。趕緊啊,扎針啊!
原主不停用那半張臉抽抽噎噎流淚,竭力擺手。
方士看宋衡還在遲疑:「世子,再猶豫,兩個都保不住啦!到底左邊還是右邊!左邊?還是右邊?」
搞了半天,方士都不知道哪邊是妖。
宋衡遲疑著看著我們。
就像是產房外下決心保大還是保小的丈夫。
但現在的我已經沒有系統束縛,我可不想等他。
當即直接用手上的發簪插向了喉嚨。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宋衡所有的遲疑化為了驚慌,他幾乎下意識叫了起來:「左邊!」
一根纖細的銀針飛來,扎進了我的眼眸!
幾乎是那一瞬,我被撕扯禁錮的靈體如同氣泡一樣飄蕩松快起來!
那是從未有過的輕松!
風穿過我,月光照過我, 我自由了!飄飄欲仙原來竟然是這般感受。
我飄在半空,下面的人就像三隻僵硬的木雞。
最先回過神來的是方士:「成功了!世子!我的驅邪成功了!傅姑娘身上的邪祟被清除了!」
陰翳、沉默的宋衡眼中仿佛瞬間有了光。
他轉頭看向傅雙兒。
而此刻,地上的傅雙兒一聲慘叫摔倒在地,她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痛苦,所有的偽裝和溫柔在這一刻消失殆盡。
她在地上翻滾,顫抖,蜷縮,尖叫。
但這種痛,也隻是我曾經洞穿肩膀無麻藥取箭的十一不到。
她扭曲慘白著臉,劇痛讓她再也不能掉出一顆一顆漂亮的珍珠淚,鼻涕眼淚流了一臉。
我沒有立刻飄走,我實在想看看,一向潔癖的宋衡會不會給傅雙兒擦鼻涕。
10
但很可惜,我沒看到這一刻。
一直站在原地的宋衡隻是失神,似乎如夢初醒,他看著地上的傅雙兒,臉色越來越難看,越來越難看。
地上的傅雙兒看著他不肯靠近,隻能自己咬牙強撐著靠近。
「宋郞。」她終於回過神,用手遮住了一點臉上的狼狽,隻露出水汪汪的眼睛,「宋郞,人家好痛好痛啊。」
這嬌滴滴的樣子我看了都心軟。
這一聲宋郞叫得人骨頭都酥了。
怎麼我就學不會這麼叫,就算那次我快要被射穿了,我也隻是抓著他的衣袖閉上眼睛沉默地忍耐。
會哭的孩子有糖吃。
要是我真的學會了傅雙兒這一套撒嬌可愛,說不定宋衡還會對我多幾分感情,也不會過個生日連個一錢銀子的珠釵都不給買。
眼前的宋衡看著傅雙兒,很輕很輕喃喃了一句:「不對。」
不對?怎麼不對?這不是他心心念念要的人嗎?
他轉頭看向一旁笑嘻嘻等著獎賞的方士,忽然問。
「她身體裡面另外的東西呢?」
方士得意說:「世子放心,剛剛您一下令,我這銀針一出,保證已經灰飛煙滅。」
宋衡重復了一次方士的話。
「……灰飛煙滅。」
方士摸著胡子點頭:「保準一點點灰都留不下來!從此世上再無此人。不,此妖。」
宋衡的肩膀微微顫抖了一下:「再無……此人?」
他唇上那個被我咬破的傷口又裂了,殷紅的血湧出,就像塗了上好的胭脂。
方士討好笑:「我這銀針特意加了黑狗血和朱砂,威力霸道。保準什麼鬼怪都有來無回。」
宋衡卻猛然抬頭,一把抓住了方士了衣襟:「誰叫你加這個的!」
方士嚇了一大跳,可憐巴巴說:「這些都不收錢,額外贈送的。」
宋衡一把將他推倒在地,一身肅殺,猛然拔劍抵住他喉嚨。
出手的瞬間,有什麼東西從他袖帶中飛了出去。
這回輪到方士哭唧唧了:「真不要錢!啊!世子!」
宋衡雙目通紅,現在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我隻是要你將她祛除出來!不是要她灰飛煙滅!」
長劍刺進喉嚨,鮮血湧了出來。
我自己受過傷,實在看不得別人流血,而且一旁的傅雙兒哭得實在太難聽了,我轉身飄了出去。
11
系統售後很好,絕不多話,直到我重生,隻提過一次傅雙兒。
「傅雙兒昨天向二級系統投訴我,說這根本就不是嬌寵文。宋衡不夠寵她。」
「怎麼,宋衡沒有給她好吃的白粥嗎?還是那些金子珠寶不到位?」
系統拖長了聲音,有些無奈:「哪裡——我查看了一下,宋衡對她就像以前對你。每天給她喝那大補湯,定期帶她上香拜佛。真不懂她,以前傅雙兒查看進度的時候,明明說很羨慕你有那麼個英俊郎君陪著。現在怎麼又不滿足了,而且,宋衡為了讓她吃藥,還親自陪著她喝呢。」
我有點意外又不意外,宋衡那麼不喜歡吃苦藥,現在也會陪著傅雙兒吃藥。
系統還在嘰嘰咕咕:「他每次都喝一大碗,喝了就出神,看著碗和不肯喝藥的傅雙兒發呆。真搞不懂。」
我心裡倒是暗爽,隻有他親自嘗試了我曾經的苦,才知道鍋兒是鐵打的。
但這些已經不重要了。
傅雙兒既然選擇了捷徑,那自然要付出她的代價,摘桃子失敗便要承受後果。
在她為我一次次因為受罪而計算可能得到的寵愛時,她就已經失敗了。
真心需要真心換。
一切都是公平的,付出多少,得到多少。氣運會伴隨一時,但在人心上,從來走不了捷徑。
我攤手:「師父領進門,修行在自身。不說他們了。重點是我現在。」
系統的聲音歡快有了點邀功的意思。
正好瘟疫盛行,它給我選了幾個好的投胎機會,最後喜滋滋給我確定了一個神醫幼女的身體。
年方十歲,命數不錯,家境富足,父母開明。
「這回,給個好評吧。」
從付雙雙身體醒過來的時候,我一眼就看到了父母兄長和阿姐激動的目光。
「囡囡、妹妹,雙雙。」
熱烈的擁抱和眼淚把我包圍,讓我一瞬手足無措,陌生而又溫暖。
12
我成了付家的老幺,被捧在手心的寶貝。
因為是從鬼門關撿回來的,家裡將我寵上了天,阿兄阿姐更是想著法子逗我玩兒。
吃的用的都由著我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