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身體還給了宋衡的小青梅。
他念了十年的人馬上就可以蘇醒了,不用再去費勁找方士高僧悄悄驅邪了。
而我,也終於不用被他哄著喝那一碗碗摻雜著散魂丹的補湯了。
我結束任務,直接剝離系統。
好啊,成全你們,以後天天一起喝白粥去吧。
1
我確定宋衡知道我是穿越的是在十七歲生辰時。
他給我的生辰賀禮不是說好的金絲嫁衣,而是一塊很特別的從未吃過的點心。
碎成渣,散成粉末。
在他殷切的目光下,我吃下去。
身體一陣陣痙攣,我幾乎痛得昏過去,一度以為他給我下了鶴頂紅。
Ṭů₄他就站在我身前,看我在地上掙扎,顫抖,逐漸昏迷。
就像是看一個陌生人。
第二天醒來,我躺在軟床上,丫鬟碧兒滿臉害羞說昨天是宋衡親自送我回來的,還在床前守了我大半晚呢。
叫了我一晚上的「雙兒」。
我按著劇痛的頭,卻想起我的名字是叫雙雙,雙兒是這個原身原本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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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四年前兵變時,原主傅雙兒死在荒廟,我țũ̂⁻也是在那時候穿越過來的。
系統說我是女主的備胎。
主要任務就是暫代女主,輔助男主宋衡飛黃騰達,然後我在原世界可以獲得一次重活的機會。
也是在那個荒廟,我救了年方十五瀕死的宋衡。
肩上還帶著血淋淋大口子的我拖著虛弱的身體去要飯,去乞討,在屋檐下接雨水,守著瓦罐熬藥,照顧他直到他緩過來。
接著又冒險去替他去傳遞軍情,他成功獲救並嶄露頭角。
也將我帶了回去。
朝廷的嘉獎下來,最下面一個小小角落上還有我當時自稱的名字。
【傅雙雙】。
我捧著錦緞和賞賜的銀子一邊咳嗽一邊笑,又有點心虛自己報錯了名字想,會不會被發現,好在沒有。
他看著我,眸色深深。
從此,他叫我雙雙。
在他身邊四年,我為他擋了無數冷箭,為他的成功添磚加瓦,讓他從一個個寂寂無名的都尉變成了朝廷上炙手可熱的人物。
同時,我也謹守我的本分,就像系統提醒的那樣。
按照女主的性格、喜好、脾氣活著……
我不知道宋衡是從哪裡發現問題的。
3
我想了很久沒想出問題來。
這四年來,我從未暴露過一點關於我的身份信息,也從未忤逆過他一次。
想來想去,卻忽然回憶起一些相處的奇怪細節來。
宋衡是敦親王的私生子,陰鸷斯文,心機深沉。
他喜歡的東西不擇手段都要得到,他要是不喜歡的送上門的都不要。
比如現在,我剛剛中毒初醒。
就來了送上門的狂熱追求宋衡的安慶郡主。
她來也就兩件事。
一件事是看我死沒有,一件事就是希望我下回早點死。
「也不知道你一個賤婢什麼樣的運氣,僥幸救了世子一命,竟然就賴在這裡不走。
「聽說你年幼時在世子鄰家住過,才幾歲就會勾引人了。」
我繼續無動於衷喝我的冰湯圓,反正這種事每個月都要來一兩回,罵人啦,推蓮花池啦,使喚人啦。
但我不能親自動手。
按照女主的人設,從小受盡欺凌的小白花,總是可憐兮兮等待男主憐惜。
平日都是我柔柔掉眼淚,然後宋衡的暗衛或者管家及時趕到,將郡主貴女們請出去。
但今天沒人來,我等了一會,安慶郡主的臉都要湊到我臉上了,宋衡還是沒動靜。
左右都被郡主屏退,她手裡捏著一根發簪。
「不就是長得有幾分姿色嗎?要是我劃花你的臉,看你怎麼勾引人?」
我心裡不耐煩,反手就奪了她的發簪。
「來,照著這裡劃。」我伸過臉,故意懟上了臉。
「別以為我不敢。」安慶郡主真的上手,咬牙就要戳上來,下一秒,一支箭破窗而入,直接射穿了安慶的手腕,血濺了我一衣襟。
宋衡緩步而進,問我:「臉沒事吧?」
我發現了問題在哪裡。
不是問「你沒事吧」「你的臉沒事吧」,而是「臉沒事吧」。
他在意的是這一具身體,而不是身體裡的……我。
4
一旦確定,那些細微的異樣就開始變得清晰起來。
我忽然想起了自從兵變回來之後,他開始篤信了神鬼。
甚至在門客中豢養了方士。
那時候我還以為他是在荒廟中撿回一命,從此敬畏神佛。
我想起了每一次不同的方士來為我們祈福,每一次都會有一碗祈福的苦澀符水。
特別難喝。
每次喝完之後,宋衡都會看著我的反應。
我想起了每年初一十五,百忙中的宋衡都會親自陪著我去寺廟上香。
每次他都跪在神像前良久,我在神像後面偷聽,都是些身體安康一類。
然後再求上一串上好的安魂念珠給我戴上。
……
這些細節聯系起來。
我忽然就明白了一件事,我在按照系統要求演戲,而聰明如宋衡,未嘗不是在陪著我演戲。
隻是他現在還沒找到找回他心愛的女主的辦法,才和我虛與委蛇。
想通這點,我不由自嘲勾了勾唇。
所以,天降終究敵不過青梅。
即使是我為他做完了本是女主為他做的一切事,為他要飯,為他擋劍,為他中毒,為他被人羞辱,到頭來也隻是個討厭的佔據了那個他心愛人身體的妖物而已。
也罷,我的任務馬上要完成了,系統說就在一天後。
我已經感受到身體裡面女主蘇醒的跡象。
比如,這曾經我最愛的蓮子冰湯圓,現在覺得膩歪又苦澀難吃。
身體的控制權正在減弱。
而他這一次生辰給我的怪味苦丹藥點心,又加快了這個進程。
但強制剝離系統,不是簡單的事。
5
趕走了安慶郡主,宋衡將我扶到床上坐下。
「怎麼不叫人?」他蹙眉,伸手小心給我擦臉上那一點發簪戳出來的血珠。
「又不是第一次了。你會處理好。」
宋衡的手指一頓:「不能拿身體開玩笑。」
我心裡忽然一酸,沒忍住臉上譏諷的笑:「怎麼會,我的身體寶貝著呢。」
他手捧著我的臉,看著我臉上的新傷,看我脖子上淡去的刀痕,再下面是箭傷,指尖輕觸,眸色越深。
我伸手蓋住他的手,掩飾笑:「幹嗎?心疼啦?」
按照女主的人設,我應該嬌弱哭唧唧,應該眼淚含在眼睛裡,長睫顫抖,然後被他攬入懷。
但是今天是我真正的生日,最後一個生日,我想放縱一次。
我伸手拉下他的手:「來了汴京四載,我還沒有逛過瓦舍,今晚我想去看看。」
他看了我一會:「好。」
這是我第一次晚上出門,從偏門出去的時候,正好撞上宋衡最新招募的那個方士,他目光閃爍看著我,欲言又止,默默收緊了手裡剛剛煉制成功的丹藥。
宋衡向他點頭,然後帶著我出門。
汴京的夜好熱鬧啊,馬行街燈火通明,煙霧繚繞,賣卦、探博、令曲各種玩耍應有盡有。
宋衡不要我買攤位上廉價的手工釵飾。
我花Ṭũ̂₀了十五文錢買了一份冰皮果湯,這是原主最不喜歡吃的東西。
無所謂了。
一口一口喝著,我喜歡甜,最討厭苦。
賣酒的小販沿街叫賣今年第一捧桂花酒。
我要了兩壇,和宋衡一起在臨河的茶座上喝。
他素日端正,滴酒不沾,兩盞下去,他的臉紅了,再幾杯下去,酒勁上來,他眼神有一瞬的恍惚,俊美無儔。
我撐著臉,問他:「和我在一起,你印象深刻的事是什麼呢?」
新的清粥和點心正在陸續上來,他回答我。
「我十二歲那年,母親身故,我餓了三天,在後巷是雙兒給了我一碗白粥。
「那一刻,我就認定,我的未來隻有雙兒。」
我忽然想笑。
託系統的福,我知道前因,這一飯之恩其實是因為原女主和家裡賭氣不肯吃白粥要拿出去喂狗的。
所以,這四年,無論我怎麼樣對他,無論我如何掏心掏肺,我身上的傷,我流的血。
都抵不過一碗曾經要喂狗的飯。
我輕輕笑了笑。
行吧,成全你們,等原主回來,以後天天一起喝白粥。
6
他看著我,又似乎在越過我再看向別人,恍惚中輕輕叫了一聲:「雙兒。」
溫柔繾綣。倍加思念。
我知道的。
那一飯之恩後,小宋衡經常在後巷等著,偶爾運氣好會碰見花朵一樣的傅雙兒出來,可以遠遠見上一面。
那是他貧瘠中無法碰觸的白月光。
後來被奴僕驅趕羞辱,他發誓要出人頭地,棄筆從戎去投了軍。
再後來,一步步走出來,才知道自己竟是親王之子,接著在我不動聲色的提醒下精準剪除異己,一步步走上高位。
如今的他,早不是那個後巷的小乞丐了。
但這艱難動蕩的波瀾半生,我曾陪著他一起經歷過那麼多日子,他心裡最深的,卻還是原女主曾經微不足道的一碗白粥。
心裡的某種微妙的憤怒和好勝心瞬間湧起。
我端著酒緩緩送到唇邊,慢慢一口一口喝著清冽馨香的桂花酒。
他側頭按捏住了我的手腕:「酒多傷身。」
杯子抵不過他的力氣,酒水灑了衣襟。
我無奈看著他。
他伸出手想要替我擦去唇邊的酒水,眸色如古井,波瀾的河水波倒映著半個汴京的月色,噴火的賣藝人得了轟然一聲叫好。
就是這個時候啊,我於人來人往的河道邊,做了一個傅雙兒永遠不會有的舉動。
抓住他的衣襟,仰頭親了下去。
他整個人都僵硬了。
唇齒中都是清冽的桂花香,滾燙,灼熱。
下一刻,我用力狠狠咬下去,他的唇一瞬被咬破。
這是我第一次違背系統禁忌傷害男主,幾乎同一時間就受到了反噬,我喉嚨湧上刺痛微甜的血腥味。
我用手背擦過唇:「比起白粥,以後印象最深刻的會不會是這桂花酒?」
四周的人聲在喧囂,在沉默,他臉上還有殘留的狼狽。
我看著他,他也看著我,他的眼裡是震驚褪去後的清明,酒意醒了一大半。
過了一會,他回答我:「不會。」
我也恢復平日溫柔乖巧的模樣,微微笑:「我想回府了,有些困了。」
宋衡冷靜擦過唇邊的血,說:「以後不要這樣。」
我點頭:「好。沒有以後了。」
暗衛牽過馬,我看著高馬,為難問暗衛:「這麼高,怎麼上去啊。」
暗衛沒動,以往都是宋衡抱我上馬。
沒有他的吩咐,暗衛不會行動,暗衛隻聽從他一人。
他沒動,似在懲罰我剛剛的親近,又似在等我開口求他。
我失去了耐心,直接按住暗衛的肩膀,利落借力翻身上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