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人淡如菊八槓子打不著。
她仔細打量了我一番,陰陽怪氣:
「蕭姑娘,之前是我眼拙,不知你和陛下關系……竟如此親密。」
她說得曖昧,眼光微閃,滿是輕蔑之意。
我經常出入皇宮,在她眼裡,已然成了想靠美色攀附聖上的女人。
不僅如此,我還知道她打入了京城貴婦圈裡,日日就是走街串門,拉攏了一班嘴碎貴婦。
打聽朝事,拉攏朝臣。
她們家長裡短地聊,貴婦圈裡傳得有聲有色,我下堂後不甘寂寞勾引皇帝。
她很是不齒:
「女子也可有自己的抱負,舞出自己的天地,不需要攀附男子。
「蕭姑娘該當自強,不要把自己變成以男人為天的望夫石。
「若自輕自賤,世上就真沒有女子的地位了。」
她還說,皇帝已有皇後,就算我被皇帝看上,頂天就是個妃子,根本上還是個妾。
妾通買賣,乃是作踐自己。
我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但怎麼聽著就挺好笑的。
靈兒忍不住跳了出來,叉腰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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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搶人夫君的時候怎麼不說?
「你不是不以夫為天嗎?怎麼又嫁人?還是害凌將軍被休嫁進凌家的。
「臉比屎盆子還大。
「還好意思出門蹦跶。」
靈兒舌燦蓮花,伶牙俐齒,句句犀利且不帶重復的。
何昭君氣得嬌軀輕顫,指尖微抖地指向她,緊咬銀牙。
「你什麼身份?有你說話的份?!」
她揚起手要打靈兒,我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抓住她手,聲音罕見地嚴厲起來:
「她什麼身份?
「靈兒是已故忠勇侯唯一的遺孤,聖上的表妹,昭寧郡主,你打她一個試試?!」
何昭君咬牙切齒:
「我不與你爭吵,公道自在人心。」
靈兒做了個鬼臉,被她的話逗笑了。
我們恰好同路,都是去校場的方向,何昭君有意跟我保持距離。
待到校場時,她的目光便落在教小太子箭術的凌子琛身上,隨即快步上前,投入他懷裡。
我不知道他們說了啥,隻見凌子琛把小太子叫到一邊休息,然後緩緩向我走近,神色凝重:
「蕭錦梨,你我緣分已盡。
「請你不要糾纏於我,也不要為難昭君。」
他低頭,對懷裡的風人深情道:
「此生,我有昭君一人足矣。
「校場不是你能來的地方,若不是陛下點了我當太子教頭,昭君也是來不得的。」
他轉頭吩咐一旁的太監:
「來人,把蕭姑娘請出去。」
這奇葩,還不知道皇帝在削他的兵權。
他竟是以為我要糾纏他,我頓時無言以對,提醒道:
「凌將軍,有沒有可能,我並不是來找你的?」
我對不遠處的小太子招手:
「殿下,隨我去御書房上課。」
小太子屁顛屁顛地跑過來,對我恭恭敬敬作揖,奶聲奶氣道:
「太傅。」
「太傅?」
驚呼出聲的是何昭君。
滿眼的難以置信,聲音都拔高了兩度,望向我的目光,透著濃濃恨意妒意。
這女太傅的位置本來是她的。
7
早在她回京之前,她的才名就傳開了,小道消息說皇帝想給太子找個女太傅。
全大梁看過去,還有哪個女人的才氣比她高?
本來是鐵板釘釘的事,被我橫插一腳,怎叫她不恨?
「你鄉野出身,會教太子什麼?」言辭間滿是輕蔑。
「陛下竟將儲君交由你教導。
「大梁國運,豈不是要斷送你手上?」
此時,一道尖細的聲音響起,高公公不知什麼時候來的,他惶恐喝道:
「大膽!
「凌夫人!你竟敢出言詛咒國運!
「這可是殺頭的大罪啊!」
高公公掐著聲音,面容凝重,向我躬身一禮,而後解釋:
「蕭姑娘和陛下都是雲夢山石崇老先生的關門弟子,同門師兄妹。
「崇老是什麼人?當朝大儒,文韜武略,兵法相術,藥石醫術,無一不精,乃當世神人!
「蕭姑娘師承崇老,如何教不得?
「凌夫人你不也是雲夢山人嗎,都是同門,怎麼連自己師姐都不認識?」
何昭君慌了,愣愣道:
「陛下?雲……雲夢山?
「你是……」
我上前一步,掀起眼皮,目光如炬,
「我在雲夢多年,怎麼不知道有你這師妹?」
我拿出一封信,是山上師兄弟給我的回信:
「我下山三年,師父沒再收徒,你從哪個旮沓來的?」
我猛地一喝,眼神犀利:
「欺世盜名!還敢盜到我師門頭上來!」
凌子琛也傻眼了,他對雲夢山心生向往,對崇老推崇備至,之所以輕易對何昭君產生好感,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以為她是崇老門下弟子。
崇老門下,入世的弟子無一不是人中龍鳳,個個才名遠播。
我是下山了結因果,還沒出師,不算入世,故而不提師門。
凌子琛:
「……昭君,他們說的可是真的?
「你不是說你是石崇老先生的關門弟子嗎?」
何昭君驚慌失措,但她很快鎮定下來,她抬袖子壓了壓眼角,鼻音隱約:
「我確實師出雲夢山,是青州的雲夢山,我也沒說過我師父是崇老。
「我竟不知……原來大家都誤會了我。
「將軍,我真的沒有騙你。」
她抬頭看我,淚目閃爍,茶藝練得爐火純青:
「蕭姑娘……隻是因為一個巧合,你就要如此咄咄逼人嗎?」
「巧合?」
何昭君的說法是,山是雲夢山,但此山非彼山。她師從某隱世高人,也說是青州當地有名的能人。
但師父是誰她支支吾吾答不出,隻說是師門有命,下山後不許透露。
她說得似真似假,誰都無法相信,又誰都無法懷疑,天下之大,叫雲夢山的何止一處?
她期期艾艾、哭哭啼啼地說都怪自己說得模稜兩可,讓大家誤會了,但絕不是有心欺瞞。
她大概覺得別人都是傻子。
軍中早就把她是石崇座下弟子的身份傳開了,她聽之任之,並沒有澄清流言。
她什麼心思,我不信此刻凌子琛還看不出來。
果然,凌子琛沉下臉:
「昭君,你為何騙我?」
靈兒插嘴,不屑笑道:
「她說的嘛,名聲於她,不過過眼雲煙,那是因為名聲不夠響亮。
「崇老關門弟子的名聲可亮了,不然軍中那麼多出謀劃策的參將,將軍怎麼會一眼注意到她?
「好一個人淡如菊!
「好一個不求名利!」
靈兒趾高氣揚、盛氣凌人地啐他最後一口:
「把本郡主惡心死了。」
出了一口惡氣,看著凌子琛越來越黑的臉,靈兒可舒心了,一手挽住我手,一手牽上小太子,往御書房去。
8
很快,京城熱門話題的風向變了,之前何昭君有多矚目,現在就有多沸反盈天,她和凌子琛已然是大家茶餘飯後的談資。
眾人驚詫,她居然冒充崇老先生的關門弟子,沽名釣譽。
而默默無聞的凌將軍前夫人才是真正的雲夢山大師姐,都說凌子琛鬼迷心竅,舍近求遠。
這些話,傳著傳著,還傳出了另外的版本,有人說凌子琛這幾年打的勝仗,那都是我在背後幫的他。
真真假假,越是不能證實越讓人深信不疑。
「蕭姑娘可是聖上師妹,下嫁給凌將軍,為人和善,做事妥當,這幾年把將軍府打理得井井有條。那樣好的人,凌將軍竟然還被別的女人勾去。」
「眼瞎嗎?」
「難怪連皇上都同意休夫。」
「丟盡我等的臉啊!」
茶樓裡,說書人一收折扇,鏗鏘總結。
聽說他們那天回家後吵了一架,分房而睡。
連婆母都罵她,說若不是她,我也不會奉旨休夫,讓將軍府成了京城笑柄。
最後是何昭君略勝一籌,她哭訴:
「難道就因為我不是石崇弟子,我在軍中立的功就假了嗎?
「我舍身救你,也是假的嗎?
「你到底是喜歡我這個人,還是想攀附權貴?!
「除了這個,妾身從無騙過將軍!」
涕淚俱下,楚楚可憐。
「妾身隻想和將軍與子偕老,什麼都不求,隻是求將軍真心以對。」
何昭君淚眼婆娑,顯得格外楚楚動人,一句句都踩在凌子琛七寸上。
片刻後他冷靜下來。
「我看中的是你的性情,恬淡如菊,超脫物然,而非名聲身份。」
說罷,將人憐愛地摟進懷裡,何昭君哭得委屈,凌子琛更心疼了。
這場風波很快就平息下來了。北狄朝代更替,新皇好戰,揮師南下,連克大梁兩座邊陲重鎮,全朝上下風聲鶴唳,惡戰在即。
凌子琛有長勝將軍的美稱,這差事就落到他頭上。
他帶兵出城的時候我上城牆看了。
一如當年,他颯爽登場,萬民齊呼「戰神」,期待他擊退北狄。
此刻,他身邊站著的是何昭君。
她貼心地給他披上披風,細致溫柔。何昭君懷有身孕,此次不隨他出徵,兩人依依不舍。
以前,這都是我做的。
「阿梨,不舍得?」
皇帝一身便裝,像個翩翩貴公子,一臉不敢苟同地問我。
我搖了搖頭。
我確實擔心,但擔心的是別的,因為我看見凌子琛頭頂霉氣黑得不能再黑了。
他很快要倒大霉了。
「師兄,不是我說,你確定讓個倒霉鬼去打仗合適嗎?
「我是怕他連累你。」
皇帝眨眨眼:
「那你看看朕運道如何?」
我看了一眼,答道:
「不錯,吉星高照。」
他搖扇微笑:
「那就行,表示朕的江山無虞,那沒什麼好擔心的。」
他看向凌子琛的背影:
「這次你可別再幫他了,他既是武將,行軍打仗的事就交給他。
「正好也讓朕看看他的真本事。」
我點點頭。
我可明白了,原來凌子琛是要在師兄手上倒霉。
9
凌子琛出徵兩個月,我院子的信鴿就滿天飛,然而帶來的全部都是敗績。
短短兩月,再失三城,他連敵方最簡單的戰術都看不破。
再如此下去,即使凌子琛有命回京,朝廷也會治他一個抗敵無力的罪名。婆母坐不住了,要何昭君去北疆支援。
雖然她身份是假,但畢竟大家叫她軍師,不由自主對她抱著某種信任,紛紛把希冀的目光投到她身上。
何昭君隻需肚子一挺:
「我肚子裡還懷著將軍的孩子,怎能上沙場?」
婆母這時智商在線:
「古有桂英掛帥、戚王氏沙場產子,你怎麼就不能了?」
說理說不動,婆母幹脆癱在地上,在一眾官夫人的瞠目結舌下,捶胸頓足,使潑打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