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兒在沙場從無如此兇險,若有個三長兩短,我們以後孤兒寡母可怎麼活?
「你說的,如果子琛有什麼意外,你絕不獨活,我可聽到了!」
婆母淚眼一瞪:「我看你就是貪生怕死!」
何昭君臉色一黑:
「娘,若我出了什麼意外,這可是你凌家的長子嫡孫啊。」
「又不是要你抡大刀,你就在帥帳給子琛出出主意,你不是軍師嗎?
「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眾官家夫人覺得合情合理,也紛紛規勸。
凌子琛那邊潰不成軍,皇帝也開始急了,再點了幾個將領和幾萬精兵趕赴北疆。
消息一出,何昭君態度倏變,請旨北赴戰場。
城門外,再一次人頭攢動,何昭君一襲鮮豔紅衣,神採飛揚。她走在眾將軍前面,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凌夫人可堪天下女子表率。」
「真是女中豪傑,巾幗不讓須眉。」
贊美之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何昭君輕輕揚起下巴,嘴角勾起一抹若隱若現的得意。
戰神和軍師再同現北疆,士氣大受鼓舞,全軍都交由他們統領。然而,預料中的轉機並沒有出現,還三番兩次錯失良機。
他們一意孤行,在北狄的一次偷襲中,雙雙被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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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部隊和將領,在凌子琛的副將手裡,艱難守住天門關,才沒叫北狄繼續南下,等來了一次談判。
但這談判北狄佔上風,畢竟他們手裡有兩張王牌。
待我再見到兩人時,是談判結束兩國交換人質的時候。
凌子琛雖有狼狽,但依然傲骨錚錚。
陣前被俘,在敵營關押,他們不會有多好的待遇,言語間多有侮辱是常有的事。
最後一刻,北狄人還不忘奚落嘲笑。
見到我軍迎接,場面浩蕩隆重,何昭君一腔憤懑全化為傲氣,她對前來談判的鴻胪寺的人道:
「謝各位大人為我和夫君周旋。
「待我們回去,我定叫夫君再揮師踏平北狄,一雪前恥!」
她請求上書朝廷,增兵支援,她有信心把之前失去的幾個城池再奪回來。
鴻胪寺的大人怕極了,連連搖頭:
「凌夫人你可別啊,我軍已經損失三萬兵馬!
「我怕你們再出手,連大梁都拱手讓給人了。」
聞言,何昭君臉上窘然,但稍縱即逝,她正氣凜凜,昂首挺胸:
「大人怎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勝負乃兵家常事,以前隻是我們一時疏忽,這次定不會重蹈覆轍。
「隻要我和凌將軍在,北狄就別想再犯我大梁!」
她尖聲激昂,早引來一眾人頻頻相望。
那大人眉頭都皺了又皺:
「凌夫人,兩國縱橫,也不一定非要打仗啊。」
見她說不通,那大人一臉無奈,直說:
「現在兩國已經籤了條約,以後也不打仗了,北狄已退兵,聖上口諭讓你和凌將軍回京。」
何昭君一臉愧疚又感動莫名,她朝南盈盈矮身一禮:
「臣妾和將軍謝過陛下,大梁不惜以籤訂退讓條約換我夫妻歸國,以後定對大梁鞠躬盡瘁。」
大人道:
「老實說,交換戰俘隻是附帶條件,大梁並沒有因此多付代價。
「你若要謝,就謝蕭錦梨姑娘吧。」
他向我一指,何昭君和凌子琛皆是一愣,往手指的方向望來,終於見到了人群中的我。
凌子琛走過來,問:
「是你向陛下求的情?」
下一刻,凌子琛連忙堅定立場:
「你不必如此,無論你做什麼,我和昭君已成婚,此生不會負她。
「也不會再與其他女子有糾葛。」
我隻覺得好笑,這個奇葩,現在什麼時候,誰跟他兒女情長了?若不是師兄叫我幫忙,這北疆嚴寒我都懶得跑這一趟。
像靈兒說的,臉還真大。
我隻講正事。
「今年北狄雪災,牛羊死了大半,故而南下搶掠,目的不是要侵佔疆土,隻是為了生存。但將軍的抗敵政策是能殺盡殺,寸草不生,隻會激發兩族仇恨。
「此番鴻胪寺談判,並非為停戰,而是談北狄賑災之事。五萬小麥棉麻,換明年牛羊鐵礦,關隘通商。
「至於停戰是北狄皇帝的意思。
「放戰俘也隻是順便。」
凌子琛微愕。
北狄是亡命之徒,宜疏不宜堵。
凌子琛的副將上前,他一把絡腮胡子,頗有些年紀:
「其他事就不必將軍操心了,陛下口諭,一定要將你們帶回,將軍,請吧。」
此次收復城池,他是第一功。
何昭君很是不屑:「小人得志。」
他一聽,火了,當場發飆:
「老子還以為師父又收了徒,這一年老子暗中幫你多少?我師父怎麼有那麼菜的弟子!」
言畢,何昭君頓時手足無措起來,眼神四處遊移。
「我下山得早,不知道小阿梨嫁的人是凌子琛,不然,你進軍營的第一天,老子就把你的頭擰下來了!」
說罷,他悔恨極了,還想到曾經也打趣過兩人,無異於毀我婚姻。
「不關師兄的事,這個果,因不在你。」
老師兄一口惡氣堵在胸腔,他大喝一聲,身邊的侍衛馬上拿出手銬腳镣,他兇神惡煞:
「陛下口諭,凌將軍和何昭君延誤軍機,即日押解進京!」
我們雲夢山人,就是護短。
10
凌子琛被革職抄家,貶為平民。婢女奴才走的走,散的散,生怕下一刻皇帝不高興誅他九族。
將軍府也被收回,凌子琛帶著何昭君和婆母搬回了京郊老家的破房子。
青瓦白牆,斑駁破舊,滿目瘡痍,連將軍府的一個下人房都比不上,跟三年前我嫁給他的時候一模一樣。
凌子琛大概習慣了,他心大得很:
「人生不過一瓢飲一箪食一陋室,平淡即是福。」
婆母也沒意見,雖然沒有大富大貴,但兒子能全須全尾地回來,她也就不敢再想榮華富貴、紙醉金迷。
他說以後不必應對朝堂爾虞我詐,不必在號角聲中枕戈待旦,不必追逐名聲利益,從沒有這般灑脫。
但何昭君看到那破房子,臉卻黑了,她隱忍不發,家務活都要親力親為。
婆母身體不好便發脾氣,對她頤指氣使,說她處處不如我,不會孝敬她,不會洗衣做飯。
日子過得雞飛狗跳。
過了一段時間的清湯寡水後,她受不了了,叫凌子琛去走動關系,再謀個一官半職。
但凌子琛不為所動,他打定主意歸園田居,更加不願向權貴低頭。
何昭君氣得滿臉通紅,哭喪著臉:
「這是人過的日子嗎?
「你不覺得窩囊嗎?
「你知道外面是怎麼傳我們的嗎?」
說到這個,她更加激動。
最近京城都在傳,凌氏夫婦都是沽名釣譽,沒有真才實學。
戰神和軍師的名聲,都是石崇老在軍中的弟子暗中相助,他們白得的。一旦離開這個助力,他們就原形畢露,草包兩個。
凌子琛沉下臉:
「淡泊名利,不為俗物束縛,這不是你一向追求的嗎?
「名聲於你,不過過眼雲煙,不是你說的嗎?
「人各有志,怎麼就窩囊了?」
何昭君啞口無言,揪著衣角:
「可是……可是,我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他抄家沒有抄到底,餘錢不少,比三年前他身無分文的時候都好太多了。但這種好太多,顯然不是何昭君想要的。
凌子琛道:
「以前錦梨跟我的時候,從沒說過這樣的話。
「她受得了,你怎麼受不了?」
這一刻,凌子琛才恍然大悟,原來她標榜的淡泊名利、人如菊花,隻是口頭上的幌子而已。
而真正能陪他貧苦與共的隻有我。
可是我不要他了。
凌子琛冷著臉,大為失望,看她的眼神也多了兩分厭惡。
何昭君慌了,捧著心萬分心疼:
「我當時確實不想追求名利,備受矚目,隻會徒增煩惱。
「但現在是什麼時候,你都被革職了!
「你要我們以後都喝西北風嗎?」
她潸然淚下:
「我為你出徵,途中滑胎,元氣大傷,你忍心見我過苦日子嗎?」
凌子琛一腔火氣消了,也動容了,想起去請大夫要給她調理身子。
這大夫可巧了,就是當日何昭君留信出走那天,給她診出有孕的那個大夫。
大夫一臉莫名其妙。
「凌夫人並無懷孕,何來小產一說?
「她身體康健,完全不必調養。」
凌子琛臉色一沉,烏黑的眸子滿是冰寒之意。大夫那日去給何昭君看病,她隻是水土不服,卻謊稱自己懷孕,還裝模作樣寫信留言。
凌子琛將大夫帶回家,何昭君一見,頓時魂飛魄散。
她淚如雨下,猶在哭哭啼啼:
「夫君,我不是有心騙你的,我是太愛你了,我不想失去你!
「難道就因為孩子是假的,我對你的情意就是假的了嗎?
「我就不是我了嗎?」
凌子琛怒目橫眉,咬牙切齒:
「你身份是假的,軍功是假的,志向是假的,連孩子也是假的,你還有什麼是真的?我竟然一直被你蒙在鼓裡!」
「……還一心趕走錦梨。」他悔不當初。
「若不是你,當初我也不會用軍功換你平妻之位,錦梨也不會走。」
凌子琛徹底厭棄了她, 要給她休書。
何昭君獰笑,脫下那副溫婉嫻雅的面皮,歇斯底裡:
「你以為你有多清高!當日你明明已有妻子,見我心悅於你, 你卻故意不說, 心裡想的不就是那點男女之事嗎!
「明明是你先來招惹我的!
「我要一個正妻之位有什麼不對?
「各憑手段罷了。」
被戳中心思, 凌子琛面如土色,丟下休書,拂袖離去。
11
「後來呢?真休了嗎?」
「可羨慕死我了,將軍,我也受傷了,讓嫂子把披風讓給我吧……哈哈哈……」
「「我」今日十五,我照例要去寺裡施粥,與靈兒坐在馬車裡, 她好奇心泛濫,追問故事下落。
「師姐,你都不好奇嗎?」
我搖了搖頭,那些人都與我無關,何必費心思去好奇。
「休了!」
侍衛馬鞭一抽,肯定道。
凌子琛休得決絕。
何昭君也走得決絕,聽說是半夜裡搜刮了屋裡的財產,連夜走了。
婆母知道後,大罵她狼心狗肺,然後一口氣喘不過來,直挺挺倒了。
凌子琛迅速報官, 衙差在碼頭將她逮個正著。
昔日大名鼎鼎的將軍夫人, 竟然盜竊出逃。公堂上她辯解她跟凌子琛夫妻一體,家裡財產應該有她一半,她隻是拿回她應得的。
官差傻眼:「凌夫人!你拿的是全部!」
直到此刻, 凌子琛才深刻明白, 他愛的女人到底是什麼面目。
此番下場, 完全是她作死。
何昭君被關大牢, 她不是將軍夫人,沒一個獄卒會賣她面子, 對她極盡凌辱。再出來時,她已是衣衫不整、鬢發凌亂、瘋瘋癲癲的模樣。
至於凌子琛,他來找過我一次, 他後悔了,滿眼深情:
「錦梨,是我錯了。」
他站在雨裡, 落魄憔悴,往日鐵骨錚錚的將軍甘願為我低頭認錯。
「你跟我回去吧, 此生, 我不會再負你了。」
遲來的深情比草賤。
我寒著聲音:
「三年前你救我一命, 我已嫁你還恩,往後,各自安生就是。」
我沒再理他。
他娘病重, 還病得刁鑽,他散盡家財還是沒有起色,於是再次去雲夢山求藥。
我不知道他這次還求不求得了,但肯定的是, 不會再有第二個蕭錦梨幫他了。
我催著馬車:
「走吧,春光正好,聊這些糟心事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