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知,半夜三更,何昭君敲響他門說要拜別。
她想起白天我說的話,覺得自己無名無分留在將軍府會惹人闲話,還說不想凌子琛被流言中傷。
我一臉錯愕聽完,好笑了,我今天可一句話沒有跟她說過,但凌子琛不信。
凌子琛說,她愧疚萬分,還當場哭了,他哄了好久,才把她安定下來。
「她從來不哭的。」他說這話時,話語間都是心痛。
他覺得是我的錯,便來質問我。
我挑了挑眉,懷疑是我耳背了,還是凌子琛腦子進水了。
「夫君,若她覺得此舉不當,就不會住進了將軍府後才說要走,大可悄悄走了。
「更加不會半夜三更去找你。」
可惜,凌子琛這個戀愛腦果然不懂,他不屑地看了我一眼,低聲斥道:
「她今日已是糾結愧疚了一天,你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隨後,他凝視著我,深吸了一口氣,好像下定了某種決心。
「錦梨,最近我認真想過,站在我身邊的女子應該是什麼樣的人。
「現在我知道了。」
他抬眼,不勝唏噓:
「或許我們一開始的相遇,便是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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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下微微一顫。
所以呢?現在要撥亂反正?
我說了我不介意他納妾,像我這麼大方的正妻,真沒幾個,但凌子琛態度堅決:
「昭君淡泊名利,愛我至深,與我志趣相投。
「她自有風骨,不是你這種內宅夫人,不願為妾。
「我也不能這樣委屈她。」
我瞪大了眼。
往事不堪回首,當初我也是瞎了眼,拿自己來衝喜報恩,現在好了,都要把自己衝成棄婦了。
泥人尚且有兩分脾氣,我鮮少動怒:
「她有風骨,我就沒臉皮嗎?是要休了我成全她,還是要我自請下堂?
「你不忍委屈她,所以就來委屈我?」
闊別一年相聚,非但沒有溫情,還不歡而散,他們存心讓我不好過,我也不會讓他們舒坦。
我反向將門甩上,冷笑:「這正妻之位,休想我會讓出來。」
「蕭錦梨!」
4
我是糟糠妻,凌子琛除非想被御史口水淹死,否則他不敢輕易休我,我一點都不帶怕的。
委屈的就是那個永不為妾的菊姑娘了。
凌子琛心疼不已,對我也更加厭惡,自那天起就沒再踏足我屋,他則每日帶何昭君在京城到處遊玩。
兩人出雙入對,毫不避諱。
偶爾何昭君見到我,臉上浮現出一絲愧疚之色:
「夫人,我生性不愛拘束,將軍隻是帶我領略京城風貌,風土人情。
「我們真的沒什麼,夫人不要誤會。
「我早就人淡如菊,沒什麼追求了,隻想看看花是怎麼開的,風是怎麼吹的,坐看雲卷雲舒罷了。」
凌子琛看我的眼神十分不耐煩:「不必跟她解釋,她不懂這些。」
他們嘴裡說沒有什麼,但是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可不止一次看見他們在庭院陰暗處抱在一起。
我是真的不懂,於是拉著靈兒去聽牆腳。
我們蹲在何昭君屋外,看到凌子琛輕車熟路地進了她房,然後傳出兩人顛鸞倒鳳的吟哦聲。
第二天,凌子琛就各地搜羅各種新鮮玩物。
綾羅綢緞、金銀珠寶,一箱一箱地送進何昭君的屋裡,寵溺得無微不至。
何昭君每次都淡笑搖頭:
「錢財乃身外之物,我來京城,不是求榮華富貴的,請將軍勿要為我破費了。」
她又幽幽嘆道:
「錢財易得,真心難求。」
凌子琛心痛極了。
於是,淡泊名利何昭君收到越來越多的貴重禮物。
靈兒幾乎要吐了,替我不值:
「那個黑心肝的,師姐你跟他成親幾年,他連件像樣的東西都沒有送過給你!
「那個狐狸精,憑什麼!
「師姐,這樣的男人,你為什麼還留在這裡?我們走!找師兄殺他個片甲不留!」
我點點頭,師妹說得對,這個家是不能再留了。
凌子琛救我一命,我已經嫁給他還了這個因。因果循環,到現在也算圓滿了,我也該走了。
凌子琛的霉運,我也改變不了。
接下來,就等著看他們倒霉就行了。
但我雲夢山人,可不能這樣灰溜溜地走。
我伸了個懶腰,走到書案前:「靈兒,備紙墨。」
許久沒有和雲夢山的師兄聯系了,不知他過得怎麼樣。
但還沒等我信送出去,凌子琛卻搶先一步,給我帶來了一個「驚喜」。
他為了凸顯對何昭君的愛重,特意舉辦了一場家宴,邀請了眾多軍中同僚和達官貴人。
美其名是為了感謝何昭君的救命之恩,但誰都明白,這是在抬她身份。
明晃晃地告訴眾人,何昭君才是他摯愛。
宴席還沒開始,晉升凌子琛和嘉獎何昭君的聖旨先到,眾人跪拜,大呼萬歲。
然而這時,凌子琛才發現何昭君不在現場。
「昭君呢?」
凌子琛問身邊的親衛。
此時,一名親兵匆匆而至,焦急大呼:
「將軍不好啦!
「軍師走了!
「她留下絕筆!」
親兵不敢耽擱,將信遞到他面前。
「她走了?去哪了?」凌子琛聲音微顫,不可置信。
親兵氣喘籲籲,說早上何昭君早上不適,請了大夫來看,然後就是一整天都魂不守舍。
當再去請她來宴席時,人已經不在了,隻有桌上壓著的一封信。
凌子琛急得一把搶過,一目十行,然後臉色驟變,雙眼大瞪。
那雙慣於疆場殺敵的眼中閃過各種情緒。
難以名狀的痛楚,意外的驚喜,還有悔不當初的懊惱。
眾人面面相覷。
然後,在眾人的驚詫聲中,凌子琛扔下聖旨,朝外大喊:
「她還沒走遠。來人!備馬!」
高公公驚呼:
「將軍!
「你還接不接旨了!」
將軍已經跳上戰馬,去追他的紅顏知己了。
他這一走,全場哗然,那可是聖旨!
有人竊竊私語,說他目無皇恩,有人說他情誼堅定。
也有姑娘捧心,豔羨何昭君得到將軍這樣的人物傾心,要換作是她,是死了都值了。
一室鬧哄哄的,最後都變成對我的對我的憐憫。
大可不必。
睫毛微顫,再睜眼時,我看到整個將軍府都霉星高照,連靈兒也開始受影響。
凌子琛要作死,就讓他去吧。
我還要成全他。
我彎身撿起聖旨:「靈兒,進宮。」
5
數日後,凌子琛帶何昭君進宮請罪。
他面色憔悴,卻堅定地牽著她的手,跪倒在皇帝面前。
皇帝怒不可遏,拿起鎮紙摔在他面前。
罵他為了一個女人敢扔他聖旨,這一品軍侯的軍功是不是不想要了。
凌子琛目若寒星,聲音堅定:
「臣與昭君患難與共,生死相依,對臣而言,她不止一個普通的女人,她是臣的命!
「昭君已壞我凌家骨肉,臣不能對她始亂終棄。」
皇上掃了何昭君一眼,沉聲提醒:
「聽說何姑娘頗有抱負,永不為妾不是?
「你可是有妻子的,凌夫人與你相識於微末,你打算將她置於何地?」
凌子琛道:
「臣願以畢生軍功,換昭君平妻之位,望陛下成全!」
古往今來,從無先例。
「平妻?你倒是想得周到。」
何昭君一邊感動得熱淚盈眶,她撫著肚子,淚眼婆娑:
「民女萬死,無心搶凌夫人的正妻之位。
「前日發現有孕,我已決心要走獨自撫養孩兒長大,但將軍追來,他願為我舍棄官職和榮華富貴,伴我漁樵耕讀。
「但將軍是我朝棟梁,大梁子民需要他,民女不敢誤了將軍和大梁,才勸他回來。」
皇帝沉吟了一下,目光復雜,朝身後的屏風喊道:
「凌夫人,你怎麼說?」
我從屏風後走出,他們雙雙面露驚訝,不明白為何我出現在宮中,皇帝還問我意見。
凌子琛道:
「錦梨,我並無負你,我娶了平妻後,你仍然還是將軍府的主母,你與昭君,不分大小。」
他說得理所應當,我忍不住嗤笑一笑。我真是謝謝他哩,這算盤打得北疆都聽到了。
他的聲音多了兩分懇求:
「你要怎樣才能成全我們?」
何昭君伏在他懷裡,眼淚漣漣。
我看了看凌子琛,又看了看何昭君,平靜道:
「古往今來從無平妻一說,但既然陛下問我,開個先河也沒什麼不可以。
「凌將軍情深義重,我也願成人之美。
「隻是凌將軍與我有誓言在先,這先河要開,也要由我來開。」
皇帝挑眉,饒有趣味,問:
「凌夫人想如何?」
我盯著凌子琛,要將他釘在恥辱柱上:
「凌將軍違背誓言在先,是為不義;在軍中耽於美色,是為不忠。
「他不忠不義,是為失德,我要休夫!
「求陛下成全!」
言畢,凌子琛臉色又黑又青。
這是奇恥大辱,他拳頭緊握,青筋暴突,厲聲道:「荒謬至極!」
他篤定皇帝不會答應,此事非但是對他的侮辱,更是對天下男兒的侮辱。
豈料皇帝龍掌往案上一拍,朗聲道:
「好!
「朕準了!」
凌子琛愕然抬頭,呆若木雞。
皇帝金口玉言,聖旨如山。
我將皇帝的御筆休夫書收起,凌子琛也收下副本,表情是不情不願,動作是恭恭敬敬。
我欣賞了好一會兒他憋屈的表情,心裡一陣舒暢。
皇帝視而不見,還恭喜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
「以後,凌將軍還是大梁的軍機大臣,朕在戰事上還是得依仗將軍。」
他繼而道:「還有足智多謀的何姑娘。」
何昭君欠身施禮,姿態優雅,全然不復剛才的哀色,而是志得意滿。
此時,高公公過來說晌午了,問皇帝要不要傳膳。
皇帝吩咐:
「原來這時辰了,行,多備兩人的。」
何昭君眼前一亮,眼底閃過一抹喜色。
然而,皇帝卻是轉頭對我說:
「阿梨,叫上靈兒,陪朕吃個飯。」
他聲音柔和:「朕備了你們都愛吃的飯菜。」
「哎,請你吃頓飯,請了三年,這次可不能推脫了。」
然後才想起還有兩個大活人,他略感詫異:「你們怎麼還不走?」他嫌棄擺手:「跪安吧。」
6
此事一了結,凌子琛等不及娶嬌妻,被休半月就迎何昭君進門。
大婚當日,十裡錦鋪,他還豪擲千金買下京城所有焰火,在新婚夜炸了個火樹銀花。
前夫哥沒臉請我觀禮,我再見到何昭君的時候,是在進宮的路上。
此時的何昭君,綾羅綢緞,狐毛披風,發髻高高梳起,端的是那個雍容華貴。
一旬不見,她已經像那些京城貴婦那樣,學會了拈著蘭花指,掐著聲音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