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池幼薇回宮後便發了高熱。
顧錦珩本在前朝為衡州水患頭疼,一得了消息,便火急火燎趕了過去。
我原以為,經先前一事,池幼薇會看清他些。
卻不料,她反倒徹底放下了身段,全心全意投入到了爭寵之中。
顧錦珩本就與她有舊,外加曾經高潔自持的池幼薇又開始做小伏低,對他百般討好,顧錦珩十次來後宮,九次都宿在她宮中。
池幼薇得意的緊,宮裡宮外,風聲四起。
想必是有她授意傳了消息,想讓這宮內外都曉得——
不論如何,她池幼薇仍是皇帝深藏在心底的摯愛白月光。
直到惠妃宮中傳來消息,稱惠妃已然有孕,二月有餘。
顧錦珩膝下無子,如今惠妃有孕,他立刻便分了心思,完全將池幼薇拋之腦後。
池幼薇氣瘋了。
當天便在儲秀宮內又打又砸,還險些將趕來勸她的順嫔的臉劃破了相。
殊不知,她這樣鬧騰,反倒叫顧錦珩愈發厭煩。
任她如何撒潑絕食,都不再來看她。
反倒來了我宮中,還提出要為我辦生辰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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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心中清楚,他此舉,不過是借我壓一壓池幼薇桀骜的性子。
再借我的身世籠絡京城舊貴族,支持他這個新帝。
見我欲說還休,顧錦珩滿臉疲憊。
「如今我這個新帝不得人心,這生辰宴,是必須要辦的。」
「皇後,孤在朝中站穩腳跟,還需要『你』的支持……」
他這番理由,實在正當。
於是在生辰宴當天,我便與他上演了一出帝後和睦的戲碼。
而池幼薇呢?
她果真耐不住性子。
因病多日未出寢宮的她,此刻穿著一身青色羽衣,現身殿內。
隨著絲竹聲響起,她半掩著面,蓮步輕移,行至大殿中央。
她本就生的端方大氣,輕薄的羽衣更襯得她如天邊仙子一般,隻眼神微動,便勾連了眾人心魄。
顧錦珩自然不例外。
他目不轉睛,池幼薇的每一個動作都不願錯過。
見勢不對,我急忙倒了酒,假意敬他,實則提醒他——
「陛下,國事為重,萬不可失了分寸。」
卻不料,我這一口酒剛咽下去,便嘗出了不對。
這是壯陽的鹿血酒。
再抬眸,隻見池幼薇起舞間,人已經舞到了顧錦珩眼前。
她拂袖時,身上散發著若有若無的香氣,直勾得顧錦珩魂不守舍了,卻又害羞似的退回去。
一舞畢,還在大殿中央,朝我一禮:「願皇後娘娘鳳體康健,福壽綿長。」
這話雖是同我說的,可她面上卻泛起兩團紅暈,眼神還在顧錦珩身上拉了絲。
夫妻數載,我最清楚。
顧錦珩最喜歡的,便是旁人的臣服。
昔日高潔白月光萬般討好,他又豈有不心動的道理。
果然,在池幼薇退出大殿後,不過片刻的功夫,顧錦珩立刻便以身體不適為由,起身追了上去。
我的生辰宴上,隻剩下了一池寂靜。
碧萍難免露出憂心忡忡的神色——陛下好不容易想起來為娘娘辦生辰宴,卻又被搶走了。
「娘娘,陛下離了殿,這宴會……要繼續嗎?」
要知道今日宮宴上的許多舊臣權貴,本是為了替顧錦珩拉攏勢力,特意請來的。
在眾人都以為我會因為被下了面子,匆匆離席時。
我不惱,緩緩起身:
「辦,為何不辦?」我說「今日是本宮的生辰宴,本宮未曾離席,為何要散?」
「怎麼,難道陛下不來,本宮便不是皇後了?來,上宮中最好的酒釀,諸位難得入宮赴宴,也莫要空著肚子回去了。」
眾人被我說動,立刻舉杯敬酒,整個明華殿的氣氛再度熱鬧了起來。
向來冷傲的淑妃瞧我一眼,良久,少見的勾起了嘴角:
「皇後娘娘倒是心大。」
心大?也對。
生辰宴上,皇帝被旁人勾了去,我還能風輕雲淡與眾人把酒言歡,可不心大?
他顧錦珩呢,倒是瀟灑,將大事全都交由我一人處理。
自己美人在懷,暖玉生香。
旁人可憐我身為皇後卻不得寵愛,我倒不覺得。
畢竟我要的,從來不是什麼虛無縹緲的的「愛」。
我要的,是這天下。
7
那日以後,池幼薇復了寵,還晉了嫔位。
顧錦珩幾乎日日宿在她那,宮中得了什麼新鮮玩意,也都緊著先給她與有孕的惠妃。
白天的時候,池幼薇見了我,笑得發髻上的步搖都在亂晃。
「瞧見了嗎?皇後又如何,陛下的心在誰那裡,誰就過的尊貴體面。」
「你找來的那群代替我的蠢女人,個個都是廢物,你就等著跟她們一起耗死在這深宮中吧!」
她等著瞧我嫉妒得要哭的可憐樣子,我卻面色平靜,緩緩說道:
「池嫔可有想過,小曲兒這種東西,是戲子優伶才唱的?」
「陛下一時覺得你有趣,便顧著你寵著你,可後宮新人來去多少?來日他覺得你無趣了,你又當如何?」
池幼薇臉色驟變。
但不過片刻,她便笑了出來:「你不過是嫉妒我榮寵加身罷了,我與陛下年少情深,自是要白首到老的!」
「你若是怕了,不妨早些讓出皇後的位置來,免得夜長夢多。」
說完,她轉身便進了儲秀宮。
聽聞惠妃宮中傳出有孕的消息後,池幼薇便與她頻繁往來。
她向來冷傲自持,如今卻變得如此熱切。
我心生懷疑,派了貼身宮女繡衣,仔細盯著她送去的補品和各色布匹。
可幾個月過去,卻從未出現差錯。
一切都告知我,我的擔憂是多餘的。
於是,在我放松警惕時。
禍事悄悄至了。
數月後,惠妃因為胎大難產,生下孩子後便一命嗚呼。
小皇子也因在肚裡悶了太久,沒過幾個時辰便去了。
整個後宮,死氣沉沉。
除了池幼薇的白鹇宮。
惠妃新喪,顧錦珩轉頭便在她宮中搭起了戲臺子,聽起了曲兒。
到興頭上時,還賜了池幼薇妃位。
卻絲毫不過問惠妃為何會難產身亡。
我抬手接過繡衣收集來的證據,質問堂下太醫:
「你說,惠妃乃是補品吃的太過,營養太盛,才導致了胎大難產」
「正是。太醫院用藥從來保守,安胎藥隻有固本安胎之效,絕無旁的作用。」
我頭疼的很,抬手揮退他,腦海中卻浮現出池幼薇那張妖恹的臉。
她表面上,又是贈送各色藥材補品,時時陪伴,又是送安胎藥,顯得一片好心。
實際上便是瞄死了要以此養大她腹中胎兒,害她難產,一屍兩命。
僅憑著這一飄渺的證據,並不足以拉池幼薇下臺。
於是我仍舊放任她在後宮風光著。
漸漸的,池幼薇連每日例行的請安也不再來,引得眾妃嫔頗為不滿,怨聲載道。
瑜妃摸著懷中的貓兒,語氣犀利:「皇後娘娘,這池嫔得了陛下專寵這麼久,肚子也沒見有半點動靜,是不是也該叫陛下雨露均沾些了?」
「倘若她是個不能生的,豈不白白耽擱姐妹們?」
「是是是!她生不得,咱們姐妹還要挨前朝那群老匹夫的責罵,這是什麼道理?」
「來日若是陛下無子,便怪不得旁人了!」
……
眾妃一唱一和,聊的有來有回,話語卻愈發諷刺。
而我隻是抿茶,面色不變。
隻因我曉得。
今日,池幼薇可是在的呢。
她剛到時,我令淑妃故意用茶水澆湿了她的衣袍,於是譴她到後邊更衣。
想來如今,她正站在屏風後,聽得真真切切。
我瞧見她的影子被燭火拉的很長,隨著話音起落微微顫動。叫我一時分不清是風動,還是她氣的身子顫動。
她承寵已久,肚子卻遲遲沒有動靜,前朝早有大臣勸諫陛下要雨露均沾,開枝散葉。
再加上無人與她爭鬥,她便將顧錦珩的寵愛視作了理所當然,不再如從前那般費盡心思討好他。
顧錦珩很快便厭倦了她,轉而往其餘妃嫔宮中去了。
池幼薇急了,譴靖安王府中人四處尋找民間偏方,隻聽說頗有進展,但她卻遲遲沒有用上。
畢竟,是藥三分毒,太急功近利,很有可能適得其反。
可我自然是顧不上什麼毒不毒的。
我隻是將淑妃有孕的消息傳揚了出去,該怎麼選,要怎麼選,這可就是她自個兒的事情了。
蝸居在這後宮這些年,我翻閱了不少史冊,歷朝歷代,妃嫔想爭寵誕下長子,同樣是花樣百出。
曾經就有位美人自作主張尋了助孕的偏方子來,好容易有了身孕,卻誕下死胎。
我想著,抬頭一瞧,原來已經到了白鹇宮前。
明明是白日裡,殿內卻不敞亮。
氤氲的異香四溢,我隻一聞,便知不對。
碧萍憂心忡忡:「娘娘,若是池妃真的偏方懷上了可怎麼辦?」
「自然是生下來。」
她不解,繼續道:「池妃本就得陛下寵愛,如今靖安侯大勝歸來,她便更加目中無人,若真誕下長子,娘娘又該如何自處?」
如何自處?
我是皇後,是後宮之主。
她縱是再生九個,也威脅不了我分毫。
隻要我想,便可以將她的兒子,養在自己膝下,同她再無半分關系。
再說了,
誰能保證她這一胎,就必定能生下來?
10
當晚,顧錦珩本來要去看望有孕的淑妃。
結果到了半路,卻聽得白鹇宮中有歌聲傳來,不知不覺便宿在了池幼薇那。
這一去,便又是一個月。
宮中人人皆知池妃得寵,自然無人懷疑她使了「手段」。
直到有一日,二人正顛暖倒鳳,不知天地為何物之時。
顧錦珩突然發了高熱,陷入昏迷,數十個太醫聯手,也沒將他的高熱退下去。
這時,顧錦珩才想起了我這個皇後,想起來自己膝下無子,政務大權,無從旁落。
我到登雲殿時,太醫和大臣們跪了一地。
幾個白眉白須的老臣,涕泗縱橫,又是一拜:「陛下,後宮不得幹政,祖宗之法不可違啊!」
顧錦珩精神萎靡,鳳眼半闔。
見我來,他朝我伸手,我自乖巧將手遞過去,由他自顧自握住。
「崔氏祖上三代為官做宰,皇後自有眼光獨到之處,爾等不讓孤將政務由她暫代,難不成分給底下那群混賬親王?」
「再說,皇後平日裡便時常替孤理政,暫代政務又有何不可?」
我凝視他無所畏懼的面龐,隻輕輕道一句:「陛下厚愛,臣妾感激不盡。」
昔年儲位之爭,兇險重重。
我數次助他逢兇化吉。
如今他登基不過三載,底下有的是人虎視眈眈。
顧錦珩自然不敢將大權旁落。
便隻得交給我,崔不言——
一個無後之門的遺孤。
這樣的身世,讓他放心。
我感受著掌心那塊溫潤的玉璽,卻隻覺一股無緣的火竄進身體,在胸口灼燒。
原來,這就是權力的滋味。
燒的人心痒。
11
司天監有言,白鹇宮上災星成行,乃不祥之兆。
顧錦珩這番生了病,自然對這玄說更信三分。
派人將那白鹇宮圍了起來,將池幼薇軟禁其中,直言要等這天象過去,才能解了禁足。
這邊後宮眾妃嫔各個揚眉吐氣了,日日同我講那池幼薇在那宮中如何鬱鬱寡歡,痛哭流涕。
可沒過多久,太醫院便傳來了消息。
說是池幼薇有了身孕,二月有餘。
宮中謠言紛飛。
傳的最廣的,便是說池幼薇死而復生,乃是地府還魂之人,腹中胎兒是地府的判官惡羅剎,前來捉她回去的。
顧錦珩生怕招惹邪祟,不敢去。
身為後宮之主,自然隻能我去問候。
白鹇宮內。
「池妃當真是好福氣,這些日子,陛下時常同我念起你。」我如是道。
池幼薇穿著裡衣,右手搭在小腹上,坐在榻上撥弄香灰,剛燃起的香火泛著光,印在她眼底,瞧不出半分情緒。
「我與陛下,年少情深,他自然記掛」她徐徐抬頭「這長子,自然也隻能是我為陛下生的。」
長子?哦,長子。
我回眸,眼神中殺意凜然:「所以這便是你害死惠妃的理由嗎?」
我直接將話挑明,殿內短暫陷入沉寂。
本以為她會辯解一番。
豈料,她卻忽然怪聲怪氣的,指著我大笑起來。
「那又如何?你以為自己掌握了一點證據便能威脅我?可笑,你猜?錦珩哥哥是會信你一面之詞,還是信我?」
「惠妃?這個賤人仗著臉與我有幾分相似,敢勾引錦珩哥哥,同我爭寵,這就是下場!」
「哼,還有她們那群狐媚東西,待我登上後位,定將她們一個個全部折磨致死…」
啪——
又是一巴掌甩在她臉上。
我一貫不喜歡同瘋子爭吵,能動手,便不動口。
「我從不打人,但卻打了你三次。池幼薇,你還真不是人。」
她剛挨了我巴掌,對這番話卻充耳不聞,隻是低頭撫著隆起的肚子,滿眼幸福。
「待我為陛下生下長子,這被你佔據的後位,何愁不能奪回來?」
原來事到如今,她還沒看清。
還在妄想區區皇後之位呢?
我就是那隻佔了後位的鳩。池幼薇回宮至今所做一切,僅僅是為了同我爭一個,顧錦珩精心搭建的,棲身的籠子。
何其可悲,何其可笑?
我站定,朝她燦燦一笑:「池妃想要如何奪走後位?」
我左手掀開那桌案上已經燃盡的香爐,「是憑借這爐中上乘的帳中香呢?」又頂著池幼薇驚恐的眼神,右手緩緩撫上她的肚子,眼神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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