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光火石間,她掀翻香爐,企圖以此避開我的靠近。
「別碰我!」她大聲嚷著,「來人吶!來人!我要見陛下!」
舉著燈的宮人們蜂擁而至,一見是我,卻又紛紛跪倒在地。
「本宮的孩子,是陛下的長子!」池幼薇大吼。
「待我誕下長子,錦珩哥哥會迎我為後!我的孩子…便是嫡子,是太子!」
「好一個嫡子!」
燈光晃過她慘白的側臉,我自向她走近幾步,撐著桌延道:
「池妃這麼激動幹什麼,動了胎氣可怎麼辦啊?」
「來人,封鎖白鹇宮,沒有本宮授意,不得任何人出入!」
12
池幼薇懷胎八月時,淑妃生了,是個帝姬。
她便愈發在意起肚裡孩兒,為了保胎,請遍了宮中太醫。
可太醫們診了脈,卻都隻道自己醫術不精,不敢斷言,為此,還有好幾任太醫辭官,告老還鄉。
池幼薇面容麻木:「錦珩哥哥,為什麼?為什麼我感覺不到他?」
顧錦珩好不容易去瞧她一次,聽了這話,竟連殿都不願進,反手派了幾個宮人們好生伺候著。
回來後他便同我抱怨:「這邪門的女人,如今竟還好意思同我賣慘?若不是她給孤下了藥,孤怎會大病一場,身子虛冷夜夜不得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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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隻是將太醫為池幼薇診脈的結果告知了顧錦珩。
他表面不動聲色。
次日,我便聽聞了池幼薇從臺階上滾落,早產的消息。
她心心念念的「嫡長子」是生下來了。
不過卻是個死的,渾身發青,一出生便沒有呼吸。
司天監的預言成了真,人人都對白鹇宮避之不及。
顧錦珩害怕的緊,轉身就遣了人來做法,下令要將那不詳的死嬰燒了。
池幼薇死命抱著那孩子,不肯撒手。
宮人們嫌晦氣。
也不願同她爭搶所謂的不詳之物,半推半就的,遲遲奪不過來。
是以我攙著陛下到白鹇宮時,池幼薇隻穿著一件浸透了血的單衣,正跪在雪地裡瘋了一般哭嚎著。
當年高高在上的貴女,成了人盡可棄的不祥之人。
見顧錦珩來,她急忙衝上前,也不敢靠近,隻在離他三米遠處,小心翼翼跪在雪地裡,捧起那青黑的嬰孩,好讓顧錦珩瞧見。
「錦珩哥哥,你看見了嗎,這是我們的孩子,你的長子啊!」
「你瞧,他的眼睛,生的多像你?你說過的,你最想要一個孩子……」
多可憐,多可嘆。聽到這時我已興致缺缺,池幼薇卻還在喋喋不休。
話語說的再動聽,也不過是冷冰冰的文字,溫不了一顆帝王的殺心。
所以池妃娘娘,為了不讓惠妃姐姐等太久,你還是帶著這孩子,快些去死吧。
15
最終誰也沒能奪過池幼薇懷中的嬰孩。
實在僵持不下,我便請纓:「陛下,池妃到底是您的妃子,如此實在不算體面,不如讓臣妾去吧。」
顧錦珩最要在乎體面,聞言直點頭。
我緩步走到她跟前,脫下外袍披在她身上,勉強遮掩旁人灼灼目光。
雪地襯得她膚色格外慘白,我沒看清她不安的臉,隻記得她嗓音嘶啞:
「皇後娘娘,你救救我的孩子…他沒有死!」
若我沒記錯,這是她第一次喚我皇後。
她欲言又止:「你想我怎樣都行……隻要你讓我的孩子留下,留在我身邊……」
「本宮如何留得住他?」我面露難色,
伸出手,拉住披在她身上的衣袍,將她拉近。
「但若是陛下死了,一切便迎刃而解了。」
我的臉與她湊的極近,這句話如毒咒一般,在我二人之間回蕩。
「你的兒子是陛下唯一的子嗣,陛下一死,誰會是皇帝?」
「是我……兒。」
「可如今你的兒子又是災星,陛下不死,那死的會是誰?」
她面色戚戚,渾身顫抖:「也是……我兒。」
我將她扶住,從袖中抽出匕首,穩穩放在她手心。
「該如何選,全憑你自己。」
池幼薇環顧四周,試圖推開我將匕首扔開,被我反手制住。
「不,我不能……我不能殺他!」
事到如今了,她對顧錦珩還是心存僥幸。
我於是冷聲道:
「你以為,自己為何會突然滾下樓梯早產?」
這句話,最終徹底擊穿了池幼薇的心裡防線。
她愣住了,臉色煞白,手卻漸漸握緊了匕首。
「是他?」
她喃喃著,眼神中沒了剛才的恐懼。
我功成身退,再度回到顧錦珩身邊,如同一樽泥塑,靜佇立在茫茫大雪中。
仿佛剛才的一切,與我無關。
中央雪地裡,池幼薇不知何時放下了那嬰孩,漸漸向顧錦珩走來。
她一步一個血腳印,到了顧錦珩面前,抬起一隻手懸在空中,比劃著他面部的輪廓,神色悽然。
半晌,她問:
「錦珩哥哥,當初你說此生絕不負我,要與我,一生一世一雙人。」
美人落淚,我見猶憐。
隻可惜,這張美麗的臉的主人已經起了殺念。
「你還說,若有違此誓,定叫你被五雷轟頂,不得超生!」
不等顧錦珩答她。
電光火石間,池幼薇已舉起了匕首,刺向了顧錦珩。
沒有聲音。
因為在那匕首沒入顧錦珩胸前時,我反手將池幼薇的手一擋,匕首割破了她的喉嚨。
她倒在雪地裡,吐氣,又吸氣,拽著顧錦珩的袍子,幹張著嘴,發不出一絲聲音。
你想說什麼?
是恨顧錦珩負心薄幸?
還是怪我將你騙的體無完膚?
不對,你不該恨我,畢竟一步一步將自己送入死局的,從來都是你自己。
匕首上的血滴落在地。
顧錦珩驚魂未定的躲在我身後,瞧著地上奄奄一息的池幼薇。甩了衣袍,將那被攥在池幼薇手中的衣角拽了出來。
半晌,他竟輕輕拊掌。
「不言,」顧錦珩笑道:「不愧是孤的皇後。」
16
池妃產下死胎,欲意行刺陛下。
消息一出,我便派兵將靖安侯府重重包圍,全家下獄,擇日流放。
那夜,顧錦珩再度發了高熱不退,我自然侍候床側。
「陛下福德深厚,定能……」
話未說完,我便感覺肩胛一熱。
原來是我遞給池幼薇行刺的那柄匕首,此刻,扎在了我自己身上。
「皇後,」顧錦珩艱難道:「你好歹毒的心腸!」
匕首被我磨的锃亮,沾了血,便像塊紅色的銅鏡,找不見眾生相,亦照不見我內心瘋狂。
「怎麼,這不是陛下一直想要的嗎?」
「池幼薇這不祥之人,生下死胎,又要行刺陛下,我殺了」
「靖安侯手握重權,卻遲遲不肯交還給陛下,我也殺了。」
「我為陛下做了這麼多,陛下為何怪我,心如蛇蠍?」我不可控的勾起嘴角,面色獰然。
「放肆!」他大吼,將插在我肩上的匕首拔出來,又猛地咳嗽起來。
「虧得孤如此信任你!」
是。
我要感謝昔日殺我父兄的顧錦珩。
那會讓他相信我已無路可退,隻能委身於他。
會讓他相信我已失去野心,無所依傍,隻能做一株依附於他的菟絲花。
我凝視著他漠然的眼,端起桌案上的藥碗,對他笑道:
「陛下,該喝藥了。」
四目相對間。
他緩緩支起身子,眼中流露出不合時宜的得意,朱唇輕啟:
「不言,你可以和我共治天下!」
「我知道你有一腔抱負,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給你……」
「你若是想要,孤可以將天下一分為二!」
他越說越鏗鏘,一番好話怕是將自己都說動了。
可在我眼中,不過是垂死掙扎。
至今他還以為,那日在池幼薇塌上暈倒,是縱欲過度。
卻絲毫未曾想過,自己已經是毒入肺腑,無可救藥了。
我起身,居高臨下的俯視他。
「我為何要與你共治天下?」
「你昏庸無道,貪圖享樂,日日流連後宮,眼不見民間疾苦,耳不聽百姓嚎哭!」
「你說,你憑什麼當皇帝?憑你是男子,憑你姓顧嗎?」
顧錦珩面色蒼白,還想掙扎,欲要起身,才發覺自己下半身已經沒了知覺。
「來人吶!護駕!」他此刻如一條喪家之犬,急切的渴望逃離我的視線。
可是,這裡早就沒人了。
我捧著那碗藥湯,靜靜跟在他身後。就像是鷹隼在挑逗到嘴的食物,純粹是樂趣與折磨。
我看著他匍匐在地,兩隻手拼命往前爬。常年不做粗活的一雙嫩手,此刻已經磨的鮮血淋漓。
我不怕他逃。
畢竟前方等著他的,隻有那重重落鎖的殿門。
他無處可去,瘋狂敲打著殿門。
「來人!皇後謀反!她謀反啊!」
太慢了。
我掰過他青紫交加的臉,靜靜欣賞他驚恐萬狀的臉色,舉起藥碗,輕笑道:「噓,陛下,別鬧了。」
「該上路了。」
17
瞧著顧錦珩的身體一寸一寸涼了下去。
我終於放肆地笑出聲。
顧錦珩啊顧錦珩。
你說你不信任何人隻信得過我,將大權交由我手。
可你錯了。
這些年來,我理政,將權力漸漸集中到自己手中,我瞧見了你的圖謀,也得知了父兄如何身死。
那年金明詩會上對弈,你說我足智多謀,若是個男子定能執政一地,造福一方。所以你想要我留在你身邊,助你扶搖直上。
我說好,我助你。
可你轉頭又娶了靖安侯府的女兒池幼薇為妻,你同我說,你不愛她,隻是需要她家族的助力。
我也說好,但我絕不為妾,
可你不聽,為了娶我,在我父兄得勝歸來時,命靖安侯屠了敵國三座城池,讓百姓陷入水火之中,栽贓我父兄為禍一方,再將他們就地斬殺。
你害我孤苦無依,再命人將我父兄屠城之事隱瞞不報,還將他們好生安葬。
好讓我對你感激不盡,再順理成章納我為妾。
直到那池幼薇假死,任性出宮,我才成了皇後,正大光明地出現在你身旁。
然後瞧著你如何日日思念她,茶不思飯不想。
你說她是你唯一的妻,那我算什麼?
我沒問。
直到那池幼薇再次回宮,回到你身邊。
顧錦珩,你終於得償所願了,卻想獎賞我在幕後為你鳴鑼開道,你是不是腦子進水?
我有不輸於男子的學識,我有理政治國的才能,我也有過人的隱忍。
那你說,我憑什麼跪在幕後,看著你將我的功勞佔為己有?
我從不是那隻隻顧佔巢的鳩,亦不是你的籠中鳥。
我是盤旋東南的朱雀。
是火,是光明, 是天下萬民的希望。
18
我將顧錦珩的身體拖到床邊,在他枕頭底下尋到了那枚玉璽, 和半塊虎符。
玉璽在手中的溫潤感, 讓人心醉神迷。
這是權。
我握在手中,一步踏出登雲殿。
殿外,眾妃嫔跪了一地, 殿前, 各色官服的大臣們頭也不敢抬, 一片寂寂中,我抬手舉起玉璽, 又拿出從靖安侯那得來的半塊虎符,拼湊好。
高聲道:
「陛下駕崩。」
我笑而不語,而大宮女碧萍的巴掌已經抽到了池幼薇臉上,兩個鮮紅的巴掌印立刻浮現出來。
「(終」「本宮輔國政數十年, 威勢與帝無異, 現執掌玉璽,合並虎符,以號令天下。」
19
登基之後,我廣招女官,廣集民意,平定邊疆戰事數百。
我勸課農桑,廣開水利,輕徭薄賦,與民休息。
國力強盛,百姓安居樂業,人間炊煙不斷。
但縱是如此, 仍有人畏我殺害池妃, 又害陛下身死,心如蛇蠍。
仍有人在鬧市高談,我身為女子, 不應當政。
但那又何妨?
我身居高位,掌無上權勢。
他們就是不服,也不得不服。
往日先帝後宮中的妃嫔, 都被我放出了宮去, 唯有淑妃留在了宮中,在太醫院做了女官。
我去看她時, 小帝姬出來迎我, 朝我討要糖糕。
我欣然應允,卻被淑妃抓了正著。
她拎著帝姬的領子, 又將她訓斥了好一頓。
我撫著她的頭, 輕聲道:「宮門深深, 小欣兒可要好好長大。」
「長呀,長呀。」
「長成參天大樹, 能讓姑姑棲居的時候。」
「姑姑便將這位置呀, 傳下來予你。」
小帝姬懵懂點頭, 淑妃卻跪在地上,直言不敢。
有何不敢?
寧作鴻鵠,衝天一飛;豈甘局促, 困於凡塵?
人生在世,皆如籠中鳥雀。
終須一搏,方見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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