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星的人走進來,她的親人隻有我了,住院這麼久,也並沒有太多的朋友。
我麻木地跟著流程走,致悼詞時也很冷靜。
一切結束後,段呈風走過來:「節哀。」
他小時候住我們家隔壁,和爺爺在一起,老人家偶爾照顧不過來他,我媽就招呼他在我家吃飯,後來他就搬家了。
他如今在這邊工作,偶然跟我聯系上,於是也時常來看媽媽。
告別儀式裡,我一直不敢看媽媽的遺體。
可我知道,再不看,就再也看不見了。
我看見媽媽的遺體被推進火化爐。
「別看了,」段呈風把我拉出去,「火化要兩個小時,出去走走吧。」
電話鈴聲突兀地響起。
是李廷。
「容容姐,這次是江溯過分了……你打算什麼時候回來?你不在,他跟個閻王似的,誰都制不住他犯渾。
「他發那個朋友圈就為了氣你,你——」
我打斷他的話:「什麼朋友圈?」
李廷蒙了,有些慌張:「你沒看見啊,那個……」
他支支吾吾,我點開江溯的朋友圈,映入眼簾的是他和喬薇親密的合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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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裡,喬薇端著酒杯,江溯的手覆在她的手上,為人擋酒的姿態曖昧,更別提衣領上顯眼的口紅印。
系統急得要死:【江溯絕對不會和喬薇有什麼的!他就是為了讓你服軟去哄他,他、他太在乎你了,你別誤會!】
這些我當然知道。
但,跟我又有什麼關系。
我真的已經,筋疲力盡了。
「看見了。隨便他吧,我沒時間跟他玩這些。」
對面傳來酒杯破碎的聲音,電話隨即被掛斷。
6
我呼出一口濁氣:「走吧,出去走走。」
我和段呈風漫無目的地走著。
「我媽去世的時候,我才十歲,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
我知道他是想安慰我,扯了扯嘴角:「我沒事。」
他停住腳步:「單容,真的沒事嗎?」
我沉默好久。
心裡鬱積的悲傷如同洪水衝破防線,我一下紅了眼眶。
「我沒有媽媽了。」
我又想到那枚戒指。
她在見證我幸福的時候,握著這個戒指,期待我來醫院時給我,結果看見了那麼殘忍的一幕,於是她沒控制住情緒,大口大口地呼吸,死死攥著手裡的戒指,擔心地死去。
我哽咽起來:「我沒有媽媽了。」
段呈風一下下地拍著我的背,我終於放聲大哭。
街上的人不斷投來疑惑的目光,然後默默地繞邊離開,為一個陌生人保留了一份溫柔。
我的情緒慢慢平復,擦了擦臉上的淚痕。
「姐姐。」
江溯站在不遠處,神色陰鬱,眼裡醞釀著風暴,「過來。」
我實在沒想到能在這裡看見江溯。
我站在原地不動,江溯視線在段呈風身上轉了一圈,壓下心裡的情緒:「姐姐,隻是一個婚禮而已。
「如果你實在介意,我們還可以再辦一次,在國內也行,或者巴黎,哪兒都行,別賭氣了,行嗎?」
我垂眼,開口是沙啞的嗓音:「江溯,沒有第二次了。
「我說了的,這婚,不用結了。」
江溯唇角緊繃,皺眉看著我,突然想到什麼:「是因為朋友圈?我已經刪了,別說氣話。」
我閉了閉眼,不想跟他多說:「段呈風,走吧。」
江溯拉住我的手腕,表情十分難看:「我們談談,你到底——」
我甩開他的手:「江溯,我現在不想談這些。」
不知道這句話又怎麼觸動了江溯的神經,他緊緊盯著我:「到底是現在不想談,還是不想在他面前談這些?」
他的視線看向段呈風。
「你和他是什麼關系?不結婚也是因為他?」
段呈風擋在我面前:「容容的意思已經很清楚了,請你尊重她。」
我擔心江溯發瘋,輕輕拉了拉段呈風的衣袖:「走吧。」
江溯冷笑一聲:「就這麼迫不及待地想離我遠點?」
系統在我腦中說話:【他就是放狠話而已,你知道的,他就是這個性子,他真的——】
我受不了了。
「閉嘴!」
系統噤聲。
江溯看著我,突然嗤笑一聲:「就算我不攔你,你敢走麼?
「頂級的醫療資源,高昂的手術費,最有名的律師,你不就是因為這些才留在我身邊?離開我,你身邊這位續得上麼?
「更別說,單均還有小半年就出獄了,你敢在這個時候離開我麼?」
單均,我的父親,我最痛恨的那個人。
他酗酒,嗜賭,有暴力傾向,是他毀了我媽。
我永遠記得我十七歲那年的生日,回到家裡,蛋糕糊在地上,上面殘留著骯髒的腳印,房間裡也一片狼藉,母親倒在衣櫃旁,頭上血跡斑斑。
單均拿了所有的錢,跑了。
那段日子,我翹課去做兼職,一天隻休息四個小時。
母親在餐館裡找到正在洗碗的我,第一次動手給了我一巴掌。
我沉默,她抱著我哭。
她說:「單容,你要上大學。」
再後來,我考上大學,單均也沒再出現過,我以為一切都在變好的時候,母親查出了癌症。
我拼命攢錢,直到綁定系統,成了江溯的家教,終於松了一口氣。
這時候,單均出現了。
悲劇重演。
短短一個星期,母親被氣得昏厥三次,身體狀況急轉直下。
我約單均在郊外見面,他要五十萬,我給他。
我背了個登山包,到了地方,他搓了搓手,嘿嘿直笑:「沒想到,你一個女娃,還怪有本事,你媽有你半分識相也不至於——」
剩下的話他沒能說出來。
因為我從包裡抽出來一把锃亮的菜刀。
他的表情變得兇狠,從腰間摸出來一把匕首,和我纏鬥在一起。
他酗酒,身體早就虧空,更不用說這幾年我發了狠一般鍛煉我的體能,還特意學了防身術。
我的肩上挨了一刀。
但最終,我還是把他按倒在地。
刀光反射出他驚恐的臉。
「容容,容容……你放過我、我是爸爸,爸爸就是鬼迷心竅,以後絕對不會,啊——」
悽厲的慘叫聲傳來。
我一刀砍在他大腿。
雷聲轟隆,我語氣平靜:「為什麼還要來招惹我們?」
這麼多年的憤怒和不甘湧上心頭,我想起他抓著媽媽的頭發把她推倒在地,想起他撕了我的課本惡狠狠地罵我賠錢貨,想起他把媽媽帶到賭場說是抵債……
哗——
暴雨傾盆,淋在臉上和我的眼淚混在一起,我握著刀柄的手更穩了:「你來了,就得死。」
那天,是江溯及時趕到,阻止了我。
他那天別的什麼也沒說。
隻是輕輕抱我,很輕地叫我姐姐。
我後來問過他,他怎麼知道我在那裡。
他愣了幾秒,輕笑:「可能是未來的我知道你會犯傻,所以提醒我好好保護你。」
再後來,單均就進去了,判了七年。
江溯再也沒有提過這件事。
直到今天。
7
恍然間,我似乎又聽見轟隆的雷聲。
比那天更響。
可現在,分明是風清氣爽的好天氣。
我幾乎怔在原地,渾身發冷,張了張口吐不出一個字來。
最親密的人,才最懂得哪道傷疤最深。
我以為他珍重我。
可原來,這件事也隻是他手裡的一張底牌。
我想起了母親曾經問過我:「真就看準他了?」
我低著頭,有點不好意思:「嗯。
「你不喜歡他嗎?」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那孩子滿心都是你,但他心思太重了,容容,你跟他在一起,會很辛苦。」
我搖頭:「媽媽,我喜歡他。」
「那就去吧,容容啊,一直都很勇敢。」
那天,她說了好多好多。
「媽媽知道,現在治療的事情都是江家交的費用,」她溫柔地摸摸我的發,「這些錢對他們或許不值一提,但是你要記住,以後有能力了慢慢還。
「隻有站在對等的位置上,兩個人才能走得長遠。」
系統給的一百萬當時解了手術的燃眉之急,但後續並不順利,索性當了江溯的家教老師後薪酬不錯,我又做了兼職,勉強能負擔。
在我畢業工作之後,經濟放寬,我也在努力償還。
江家於我有恩。
我知道的。
沒有江溯,系統不會綁定我,我湊不到錢,單均也沒辦法進局子。
江溯對我夠好了。
就像養一隻小貓,他飼養它,為它解決所有麻煩,同時,他也對這隻貓有十足的佔有欲。
這隻貓是他的。
就像我是江溯的。
但江溯不是我的。
站在面前的人表情狠戾又帶著倨傲,明明是最熟悉的面孔,我卻覺得無比陌生。
我自嘲一笑:「原來如此。」
難怪。
難怪他總是做出那麼多傷害我的事,看著我一次次低頭,去哄他、遷就他。
我以為他隻是太沒有安全感。
但結果隻是因為他有恃無恐。
知道我需要他,所以可以肆無忌憚地做出那些事情。
或者說,他知道我需要他,默認這份需要是我接近他的所有理由,所以一開始就在心裡判了我的死刑,不管我後面怎麼做,都無法抹除這份偏見。
怪我。
怪一開始的接觸就帶著目的,所以後面的所有真心,都該被質疑。
8
【不是的!他就是瘋了,才會說那些混賬話,那不是他的本意……】
或許是信號不穩定,系統音帶著滋滋的電流聲。
【單容,你相信我。】
帶著母親的骨灰回到我租的地方後,系統一直在為江溯解釋。
我單手開了罐啤酒,嘲諷道:「你們這行這麼卷?別的系統也像你一樣為了業績這麼努力麼?」
系統靜了靜:【不是為了業績,是為了……你還是會繼續攻略江溯的,對吧?】
他最後這句話低低的,似乎帶著懇求似的。
我不說話了。
系統沉默幾秒,語氣又變得嚴厲:【你別忘了,毀約的話你會死。】
我一口幹了啤酒,單手捏扁易拉罐,沒什麼表情地回:「忘不了。」
明明是我和江溯的問題,卻牽扯到了段呈風,我覺得很不好意思。
他對此倒是無所謂。
「你打算帶阿姨回家嗎?」
我點頭:「我先處理完這邊的事情。」
我媽一直念叨著想回鄉下,可我帶著她到處奔波,做了一個又一個手術,她的身體太虛弱,到後面根本經不起長途跋涉。
現在,總得讓她落葉歸根。
我把卡裡的錢算了算,繼續給江家轉了一部分。
然後把租的地方退了,簡單收拾了東西離開。
段呈風和我一起帶媽媽回了家,他說,總歸要幫著我給媽媽下葬。
六個小時的高鐵,又三個小時的大巴,還要走一段曲折的山路。
到家時已經深夜。
我回村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下葬那天,大家都來幫忙。
「容容,別太難過了,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就告訴我,我們就不在這裡過多打擾了。」
我點頭,輕聲道謝。
又要下雨了,我撐著傘離開。
但我沒想到,江溯會找到這裡。
前一天下了雨,村路一片泥濘,他向來愛幹淨,此刻鞋子和褲腳都濺滿了泥,好不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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