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哥哥。」
8
一年又一年。
我上高中了。
周悠然從一隻白淨小團子長成了一個小大人,無論是在說話還是對外界的反應方面都進步了很多。
現在的周悠然雖然在外人眼裡一看就與別的小孩不同。
但他基本生活能夠自理,能做簡單的溝通。
他隻是更多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我們都很滿足。
周悠然現在是我的小尾巴,兩個人大多的時間裡互不幹擾,但也不能離得太遠。
暑假我要去參加一個夏令營。
臨行前,我耐心地跟周悠然解釋了兩遍。
「然然,哥哥要去夏令營,你知道嗎?
「你看這個日歷,你一天撕一頁,撕到畫著禮物的這頁哥哥就回來了,到時候給然然帶一個禮物,好不好?」
他眨巴著眼睛緩緩地說了句「好」。
Advertisement
我頓時松了一口氣。
結果夏令營第一晚,我就接到了周姨的電話。
電話那頭是周悠然的哭聲:「哥哥!我要哥哥!」
「然然別哭了,聽不清哥哥說話了。」
我攥緊手機,「然然,哥哥不是和你講過了嗎?」
周悠然應該是聽到了我的聲音,哭聲減小了一點,抽抽搭搭的。
「你不是答應我在家等我的嗎?哥哥明天就回去。」
「哥,哥哥,真,真的嗎?」
「你今天好好睡覺哦,明天早上就能見到我了。」
「子淵……」周姨在電話那頭欲言又止。
「沒事兒,周姨。這邊也沒什麼好玩的。」
最後我給他念揭秘浩瀚宇宙,周姨說他握著手機睡著了我才掛電話。
第二天一早我就趕了回去,周悠然站在別墅大門前扒著門框等我。
周姨看見我說,「早上起來就在這兒等著,怎麼說都不同意回去。」
確實我們這些年基本沒太分開過。
我一把把他抱了起來,他立刻摟住了我的脖子。
「哥哥,不要離開我!」周悠然聲音悶悶地講,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怎麼演到這兒了?」我摸了摸他的頭。
9
高二那年,我媽突然聯系上了我。
我已經好幾年沒見過她了。
五歲以前我的生活很幸福。
「老公,小淵!快來嘗嘗我今天做的新菜!」我媽圍著圍裙笑眯眯向我們展示。
「好吃!」我爸肯定地對她豎起大拇指。
我也學著爸爸的樣子比了個手勢,嘴巴塞得鼓鼓地說道:「好刺!」
很多個夜晚我們三個人擠在一張大床上,我聽著他倆的聊天沉沉地睡去。
五歲那年我爸的生意漸漸有了起色,一年裡半年以上的時間都在外地出差。
我們換了間大房子,請了一個阿姨做飯,我媽開始每天早出晚歸地打麻將。
我媽手裡的錢越來越多,人一有錢,就會變,不管男人女人。
可能我媽變得稍微比我爸早了點,她被突然回來的我爸捉奸在床了。
那個男人是我媽的高中同學,一直都沒斷聯。
懷疑的種子在我爸心裡種下了。
被送到了姥姥家時我開心極了,這明明是我暑假才有的待遇。
住了兩個月,我媽來接我了。
「小淵,不是一直想去遊樂園嗎?」我媽绾著頭發溫柔地對我說。
我興奮地撲到了她懷裡。
她陪我玩遍了遊樂場裡所有我能玩的項目。
從碰碰車上下來後,我媽帶我到長椅上休息。
她用手碰了碰我紅彤彤的臉蛋,將我額角湿漉漉的頭發拂了上去。
「小淵,想不想喝飲料?」
「想!」盡管很熱,我仍然往她身上貼了貼。
「那媽媽去那邊買,你坐在這裡等我一下!」
我乖地的點了點頭,她走進人群,在拐角處衝我招了招手。
我坐在長椅上口幹舌燥地等到了天黑。
她也沒再回來。
遊樂場快要閉館的時候,檢查的工作人員發現了我。
我拒絕跟他們走,對工作人員拳打腳踢。
「我不要!我要等我媽媽!」
最後,警察帶著我姥姥找來了遊樂園。
長大了一點後,我時常想不明白,她到底有多愛那個男人。
那麼愛,為什麼還要和我爸結婚,為什麼還要生下我。
我在拼音都不認識的年紀最先懂得的詞語是捉奸。
很長一段時間,就連我姥姥也聯系不上她。
我跟著姥姥住了兩年,後來姥姥身體不行了,偶爾也需要人照料,我來到了舅舅家,再後來才被我爸接回來。
我想我不應該笑話舅舅家的宗宗像個皮球。
我才是,沒人要的爛皮球。
10
我心情很復雜,不知道要不要去見我媽。
我爸終於騰出時間和我們吃了頓飯,他坐在餐桌前一言不發,面色凝重。
周姨路過自以為不著痕跡地輕推了他一下,我爸開了口。
「你想去就去吧。」
「是啊,小淵,阿姨也建議你去,與其一直有心結,不如去見見。」周姨拍了拍我的肩。
「我也要跟哥哥去!」似懂非懂的周悠然把凳子往我身邊推了推。
「你還要去上學呢!再說哥哥有自己的事兒要做哦!」周姨對周悠然解釋道。
周悠然耷拉下了腦袋,神色鬱鬱地用勺子不停地戳著碗裡的米飯。
「好啦!多大點事兒,一個兩個愁眉苦臉的!吃飯!」
那段時間裡,我整個人陷入要不要見見我媽的糾結情緒裡,甚至沒有發現周悠然的異常。
因為要飛去臨市,我提前跟老師請了假。
臨行前,我在房間裡趕完功課後,一回頭,發現周悠然站在臥室門口。
「然然,怎麼不進來呀?」
「哥哥。」他揪著衣服的下擺,軟軟地叫道。
「然然知道哥哥要出門嗎?」我問他。
「知道。」
「然然竟然沒有哭鼻子?」
他已經不是那個離不開我的小孩子了。
周悠然在我的臥室裡晃來晃去,我走一步他跟著一步。
「哥哥,對不起。」
我怔了一下,轉身問他,「對不起什麼呀!你幹什麼壞事兒了?」
他避開我的視線,不肯回答了。
早上司機先送周悠然上學,然後送我去了機場。
到了幹預機構門口,周悠然還是不願意下車,我以為他舍不得我。
先行下車接了他一把,「走吧。」
周悠然這才下了車。
11
飛機起飛前我焦灼地坐在座位上,心裡設置了一萬種原諒我媽的方式。
或許在她說這些年對不起我的時候。
我風淡雲輕地說不必了。
我想我還是沒有長大,竟然有這種奢望。
到了約好的地方,我看著眼前略顯憔悴的女人,很熟悉,因為我和她長得很像。
「小淵,媽媽對不起你。
「但媽媽最近真的遇到了點困難,沒辦法了。」下一秒,她探身握住了我的手。
我一把甩開,笑了。
嘲笑我自己沒來之前的預演。
我姥姥說得真對,我就應該當她死了。
這次是詐屍了。
回去的時候當著大家的面我表現得很淡定。
飯桌上,大家都很默契地沒有問我。
話題仍圍繞著周悠然。
入夜後,我一個人沒忍住靠在床頭大哭了一場。
我很想念姥姥,她不在了,這世界好像沒人愛我了。
我抱住自己縮在床頭,門在這時輕輕地響了。
我趕忙擦了兩下眼淚。
看著摸進來的周悠然,我放心了一些。
我以為他是有什麼事,趕緊下床問他。
「然然怎麼了?睡不著還是不舒服?」
他沒回答,默默抬手擦掉了我臉上沒有擦幹的眼淚。
「哥哥,不哭。」
他葡萄一樣的大眼睛看著我認真地說。
鼻尖泛酸,眼淚再次湧了出來。
「哥哥沒事兒,要是能去月球就好了。」我開玩笑地說。
他定定地看著我,再次抬手想要為我擦眼淚。
隨後輕輕地說,「去月球,跟哥哥。
「哥哥去哪兒,我去哪兒。」
12
那天周悠然翻來覆去地重復著那幾句話。
「哥哥,別哭。
「哥哥去哪兒,我去哪兒。」
最後開始胡言亂語地道歉,直到沒扛住睡意睡著了。
第二天吃早飯時,周姨看到我的黑眼圈,隨口對周悠然說道:「又擾的哥哥沒睡好,給哥哥添麻煩!」
我剛要反駁,周悠然的筷子突然掉到了地上。
接著整個人從椅子上摔了下來開始劇烈地抽搐。
周姨整個人直接嚇傻在原地。
我迅速反應了過來,開始進行急救。
張姨回神後趕緊打了急救電話,五分鍾後救護車到了。
那簡直是我人生中最漫長的幾分鍾。
13
周悠然醒來後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哥哥,對不起。」
「不用對不起。不用對不起。」我掩飾住自己的情緒安撫地說。
「我長大了,不是麻煩。」
「誰說的?然然當然不是麻煩。」
坐在一旁的周姨早已泣不成聲。
周悠然再次睡著後,我在病床前的椅子上坐了很久。
周悠然的行動軌跡太過簡單,不用思考就知道哪裡出了問題。
隔天,我和周姨就去了幹預機構。
監控視頻裡顯示,一位新老師在周悠然打翻水杯後把他帶去了衛生間。
十分鍾後,周悠然低著頭出來了,看不太清臉上的情緒。
沒兩天,周悠然因為沒留神碰到了一位低年級的學生,被老師帶到了牆角。
這次監控錄到了視頻和聲音。
「怎麼就看不見人?」老師用手推得周悠然一個趔趄。
「你這種孩子就不應該被生下來!
「就知道給別人添麻煩!
「你就是個大麻煩!」女聲越來越尖厲刺耳起來。
我一拳砸爛了電腦。
校長拉著老師不停地道歉,女老師聲淚俱下地說隻是因為周悠然進步小影響了評優才沒控制住情緒的。
幹預機構學費每年近百萬。
到最後隻是因為她的一句情緒失控間接誘發了周悠然的癲痫。
周姨因為自責在周悠然病床前狠狠地扇了自己兩巴掌。
從此我們時刻都要警惕癲痫發作。
周悠然出院後,周姨決定休息半年專門帶周悠然。
一轉眼周悠然要過十四歲生日了。
我給他定制了一款宇宙星球蛋糕。
生日宴上他準確地為大家介紹了一遍所有星球的名字。
在周姨讓他許願時,周悠然忽然看著我一字一句地說,「跟哥哥去月球。」
大家都笑了起來以為他又在胡亂說什麼,調侃他喜歡哥哥。
隻有我明白其中的含義。
「好,我和然然去月球。」我認真地回道。
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