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正當她猶豫不決的時候，抬頭看見爹牽著後媽的手從門裡走了出來。

「你今天怎麼來得這麼早？」

「我……」

「杵在這裡幹啥呢？趕緊帶妹妹們挖草藥去！」

「嗯……」

小穗趕緊低下頭，強忍著眼裡打轉的淚珠沒掉下來，半天才輕輕嗯了一聲。

當她終於把眼淚憋回去的時候，早就不見了爹和後媽的身影。

9

侯翠蘭懷孕六個月的時候，她那平坦的小腹終於稍稍隆起來了一點。

瘋癲的老奶奶第一時間就看見了侯翠蘭隆起的小腹。

似乎發現了新大陸似的，興奮地抱住侯翠蘭的腰，像老豬婆吃黃豆一樣，對著侯翠蘭的肚皮一頓幹啃。

嘴裡一個勁地哼叫著：「大孫子，我的大孫子！」

要不是張萬全眼疾手快，趕緊把他媽一把拉扯開來。

侯翠蘭的花衣服一定會被老婆子的口水洗掉色。

這時，侯翠蘭就像一個打了勝仗的將軍，驕傲地昂起下巴，享受眼前母子二人對她祖宗般的供奉。

又過了一個月，侯翠蘭的肚子愈發圓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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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萬全一看到侯翠蘭的肚子，就打心眼裡高興。

撫摸著侯翠蘭尖尖的肚皮，張萬全幻想自己馬上就要有一個兒子出世，激動得想仰天長嘯。

說來也奇怪，瘋癲的老奶奶突然不再沒事就去山梁上幹嚎，而且神智也慢慢恢復了正常。

她整天圍著侯翠蘭，腆著個老臉，跟前跟後，小心伺候，想著法給她做好吃的。

有時候做得多了，也會善心大發，分給小穗姊妹們解個饞。

小穗第一次吃到奶奶做的蒸糕時，好吃得讓她差點跳了起來。

原來，奶奶的手藝這麼好，可是以前怎麼沒見她做過這麼好吃的東西。

最小的羽蒙沒吃夠，拽著奶奶的衣襟，想再討要一點蒸糕。

「你個死丫頭，能給你一口吃的就不錯了，還敢和我大孫子搶食！

滾一邊去！」

奶奶隨手一扒拉，羽蒙就摔倒在地，剛要癟著嘴哭。

不許哭，再哭就把你送人去！

奶奶擰著眉，唾沫橫飛，惡狠狠地盯著羽蒙。

10

侯翠蘭懷孕八個月的時候，雖然肚皮挺得老高，但身材絲毫不顯孕婦該有的臃腫和笨拙。

她每天睡到自然醒，享用完老奶奶做的可口美食，就出門溜達去了。

此時的張萬全徹底變了。

他突然變得不喝酒，不抽煙，也不打牌，更不會沒事兒在村裡瞎逛。

他把地裡的活兒全部扔給小穗姐妹，自己去附近村子裡找些苦力活。

每天早出晚歸，賣力幹活掙錢。

隻不過這樣一來，小穗肩上的擔子更重了。

地裡的農活幹多了，自然再沒時間上山挖草藥。

沒了草藥賣錢，後媽就沒有額外的零碎錢用。

於是，後媽對她們姊妹的態度發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越來越惡劣了。

經常挺著個大肚子，無緣無故地呵斥小穗姐妹。

奶奶也會在一旁幫腔，罵她們這群死丫頭，沒一個有用的。

因為忙著幹活，小穗也隻能隔三差五去上一趟學。

再後來，侯翠蘭幹脆不讓小穗去學校了。

「女孩子上學有什麼用，還不如在家幫忙幹活，等再過幾年就能找個婆家嫁出去了。」

侯翠蘭指著小穗的鼻子，讓她從此打消上學的念頭。

一天，小穗剛從地裡幹活回來，就看見家門口站著一個陌生女人。

後媽和奶奶正和那個陌生女人低聲交談著什麼。

接著奶奶轉身進屋，不一會兒就抱著小羽蒙出來。

小羽蒙似乎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隻是警惕地盯著陌生女人看。

陌生女人笑著從兜裡拿出來一顆糖，剝開糖紙，然後將糖丸塞進羽蒙的嘴裡。

羽蒙立刻放下警惕，開心地朝著陌生女人笑了起來。

隨後，小穗看見後媽從陌生女人手裡接過一沓錢，沾著唾沫數了起來。

小穗似乎預感到了什麼，趕緊往門口跑去。

「羽蒙……」

小穗大喊一聲。

三個女人頓時扭頭看來。

「快走……」

奶奶抱起還在津津有味吃著糖的羽蒙，塞到陌生女人懷裡。

陌生女人抱著羽蒙，頭也不回地朝不遠處的一輛摩託車跑去。

「羽蒙……不要跟她走！」

「奶奶……不要送走羽蒙……」

小穗帶著哭腔，大聲呼喊著往摩託車邊撲去。

直到這時，羽蒙好像才意識到自己被賣了。

剎那間大聲哭了起來，在陌生女人懷裡奮力掙扎著，伸著小手朝姐姐抓去。

「姐姐……姐姐……哇……哇……」

轟隆隆……

即便小穗跑得再快，遠處的那輛摩託車已經發動起來。

最後，在轟鳴聲中，帶著羽蒙一騎絕塵。

小穗狼狽地撲倒在塵土裡，撕心裂肺地哭喊著，伸著手，想拼命抓住漸漸消失在遠方的人影。

「羽蒙……」

倚在門口的奶奶和侯翠蘭，仿佛被小穗姊妹的悲情離別所感染，想出手制止，但又忍住，冷哼一聲，轉身回屋。

晚上，小穗帶著三個妹妹跪在幹苦力回來的爹身前，搖著沾滿泥巴的褲腿，乞求爹能把羽蒙接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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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賣了妹妹的那天晚上，奶奶破天荒頭一次專門為小穗姊妹做了一塊大蒸糕。

當奶奶把香噴噴的蒸糕端到小穗姊妹面前時，並沒有出現她所預料之中的情景。

四個小淚人，抱在一起，隻是不停地抽噎，對中間缺了個洞的蒸糕視而不見。

侯翠蘭手裡捧著一塊蒸糕，斜靠在門框上，不耐煩地擺擺手：「別哭了，再哭連你們幾個都賣掉！」

「哇……」

哭聲更大了……

就在這晚，一顆仇恨的種子，悄悄地在小穗心中生根發芽。

她開始無比憎恨侯翠蘭，也憎恨奶奶，更恨她的親爹張萬全。

是他們賣掉了可愛的小羽蒙，他們會遭報應的。

也是在這一刻，她頓時萌生了想立刻離開這個家庭的想法。

她想帶著身邊的這幾個妹妹，逃離到遙遠的天邊，永遠看不見那三個人的地方。

小穗的眼睛裡，閃現出了一抹不屬於她這個年齡段該有的狠厲。

12

也許是小穗暗自裡的詛咒起了作用，或者是老天爺有眼，專門要懲罰侯翠蘭的罪惡。

就在侯翠蘭和奶奶賣掉羽蒙後沒幾天。

侯翠蘭像往常一樣，吃完奶奶做的豐盛的早餐後，挺著個大肚子，出門溜達去了，直到天黑了還沒有進家門。

正當張萬全打著手電筒準備出門尋她去的時候，一個人影大呼小叫地衝進了他們家院子裡。

「不好了……翠蘭姐出事了……」

當張萬全趕到村東頭李二狗家裡時，眼前的一幕差點把他嚇得暈了過去。

侯翠蘭像個蠶蛹一樣，捂著肚子，在李二狗家的炕上痛苦地扭動，嘴裡發出悽厲的哭嚎。

她的下身沒穿褲子，露出兩條豐滿圓潤的大腿。

可張萬全進屋後，第一眼看到的是侯翠蘭兩腿之間的那片刺目的殷紅。

「老天爺……我的大孫子！」

緊隨其後的是張萬全老娘，一進門就發出一聲驚呼。

然後就要撲到侯翠蘭的肚子上，試圖要用她那雙粗糙的大手，撫摸還在肚子裡的大孫子。

「滾……」

張萬全怒吼一聲，一把將他老娘拽到一邊，然後抱著血泊中的侯翠蘭往門外跑去。

就在張萬全抱著侯翠蘭倉皇離開李二狗家裡後，在他家院子的一堆柴禾後面，悄悄探出來一個腦袋。

「都走了？」

還杵在院子裡，朝門外發呆的李二狗頓時一個激靈，猛然轉頭看去。

柴禾後面的人朝李二狗咧嘴一笑，伸長脖子，小心地向外邊打量了一圈，最後才不慌不忙地走了出來。

「你怎麼搞的，侯翠蘭那麼大肚子你也敢下手，就不怕弄出人命嗎？」

李二狗氣急敗壞地低聲咆哮。

「這也不能全怪我啊，我本來就是和她開個玩笑，哪知道她竟然也想試一下。」

「要怪就怪她太賤了，關我什麼事……」

13

侯翠蘭流產了，果真如王大娘算的一樣，流下來的是個男嬰。

不過侯翠蘭也是命大，雖然沒了肚子裡的孩子，但她的命卻保住了。

張萬全在看到那個巴掌大，已經成形的男嬰時，喉嚨裡發出野獸般低沉的哀嚎。

他痛苦地用手揪住自己的頭發，腦袋發瘋地往牆上撞。

而他老娘，又瘋了。

這次，似乎要比上次瘋得更嚴重。

她像一隻幹瘦的大蜘蛛，趴在虛弱得連氣都喘不上來的侯翠蘭身上。

兩隻手死命地亂抓著侯翠蘭塌陷的肚皮，嘴裡叫喚著：「大孫子快出來……我的大孫子，你怎麼還不出來呢……」

沒幾下，侯翠蘭的肚皮就被抓得血痕累累。

侯翠蘭對此毫無反抗之力，隻能一邊默默忍受著鑽心的疼痛，一邊以淚洗面。

小穗帶著幾個妹妹，安靜地站在炕沿邊，看著眼前的慘狀，內心毫無波瀾。

甚至她覺得爹的腦袋撞擊牆壁的聲音太小了，小得還沒他曾經打媽媽腦袋時的聲音大。

還有奶奶，不就是沒了個大孫子嗎，怎麼又變成瘋子了。

真是可惜，這次她怎麼沒拿擀面杖擀侯翠蘭的肚皮。

上次在媽媽的肚子上，她用擀面杖擀得可起勁了。

小穗又看了看侯翠蘭憔悴的臉色，似乎猶豫了一會兒，然後轉身跑到廚房裡。

不一會兒，她端著一顆荷包蛋回來。

輕輕地放到侯翠蘭的枕頭邊，然後帶著妹妹們出去了。

14

侯翠蘭流產後，張萬全隻在家照顧了不到十天，又出門幹苦力去了。

在照顧侯翠蘭的這段時間裡，他出乎意料地平靜，沒有表現出來任何的負面情緒。

隻不過，侯翠蘭能明顯感覺到，張萬全對她開始冷漠了不少。

侯翠蘭自知理虧，張萬全每天晚上一進門，她就殷勤地忙前忙後，給張萬全打熱水，幫他擦背，然後端上熱騰騰的可口飯菜。

侯翠蘭的廚藝居然也出奇地好，小穗姊妹沾了老爹的光，也能吃一點侯翠蘭精心做的飯菜。

而且，侯翠蘭對小穗姊妹的態度不再像之前那樣惡劣，家裡和地裡的活，也不再需要小穗姊妹幾個操持，都被她一個人輕松打理。

一天，侯翠蘭突然帶著小穗姊妹去了鎮子上，給她們每個人都買了漂亮的新衣服。

回來的時候，又買了一大包零食。

摸著身上的新衣服，手裡抓著的各種好吃的零食，四個小人兒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眼前的這一切好像是在做夢。

該不會……侯翠蘭要把姊妹們都賣掉吧！

小穗不由得想起，上次羽蒙被賣掉時，還給喂了一顆糖。

頓時，小穗像個老母雞，張開雙臂，護著身後的三個妹妹，警惕地看著侯翠蘭。

「小穗……你這是幹嗎呢？」侯翠蘭蹙眉。

「你這次又想賣掉誰？」

小穗鼓起勇氣，歇斯底裡地咆哮。

「我不賣誰啊！隻想給你們姊妹買套新衣服，然後送你和老二、老三去上學，再過兩年，老四也該到上學的年齡了。」

從鎮子上回來的第二天，小穗帶著兩個妹妹，三個小人兒蹦蹦跳跳地去了學校。

晚上，侯翠蘭主動擠到張萬全的懷裡，蹭了蹭張萬全並不厚實的胸膛。

「我讓小穗、小禾、小谷去上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