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郎厭這種人,也會有愛情嗎?


他生在漠北,像草原上兇狠的狼,或是貪食狠厲的鷹隼。


雖然他對我算得上溫柔,但我心裡明白,這不過是對一隻豢養在籠裡的金絲雀兒的溫柔。


南朝選擇和親,本意也是平息戰亂,但他在娶了我之後翻臉不認賬,不顧我的苦苦哀求,再次率軍攻打南朝。


我這個和親公主就像一個笑話。


這一世,我特意去了楚雲鈴的殿裡找她。


她近來越發愛惜容貌,正對著銅鏡描眉,大概也是意識到自己上輩子的心上人要來了,看見我,不悅地皺了皺眉。


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郎厭快要到了,他最愛的舞是《掌中燕》,你若是願意,可以多練。」


楚雲鈴懷疑道:「你會這麼好心?」


「我對他沒興趣。但我要再問你一句,就算這個人會踏破你的故土,殺戮你的百姓,你也想要嫁給他嗎?」


楚雲鈴高傲地昂起頭:「上輩子是你沒用,勸不了他。我和你不一樣,他隻要愛上了我,自然會事事聽我的,和南朝和平相處。」


9


兩個月倏忽而過,漠北少主郎厭來到南朝。


南朝朝中可用之臣大多垂垂老矣,現下多是庸碌之輩,為了和漠北打好關系平息邊關戰亂,父皇設宴,以上賓之禮款待他。


我和楚雲鈴都戴著面紗,在出席之列。


本以為重生後過了這許多年,我已經忘了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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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看見郎厭的那一刻,身體還是止不住地戰慄起來。


草原上烈烈的野風,狂奔的駿馬,王帳裡溫暖的獸皮,點燃的篝火……


還有男人熾熱的身體和懷抱。


這些已經遠去的事物再次清晰起來。


我說不清這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大約是恐懼。


楚雲鈴一臉興奮,隻盯著郎厭看個不停,眼中滿是傾慕之情。


酒過三巡後,便是歌舞助興。


楚雲鈴終於按捺不住,站起身來揚聲道:「父皇,母後,兒臣願一舞。」


宮宴上掀起小小的波瀾,公主自降身份為漠北人跳舞,說出去總不好聽。


但楚雲鈴的話已經出口,父皇也隻好同意。


楚雲鈴面露得意之色,下去換了舞衣。


她跳的是《掌中燕》,正是我上一世最擅長的。


舞姿蹁跹,一曲終了。


郎厭支著下颌,專注地看她起舞。末了撫掌大笑,眉目中的戾氣都消去幾分:


「好!」


楚雲鈴徐徐摘下面紗,對他羞怯一笑。


看見她的臉時,郎厭的面色卻微微一變,開口輕輕說了一句話。


這句話說得太輕聲,除了他身邊的漠北人,幾乎沒人聽見。


好在我常年習武,耳力和眼力都不錯,分辨得出他說了什麼。


他說……


「怎麼是你?」


那他以為會是誰?


10


我心裡突然有個恐怖的猜想,難道重活一世的,不止是我和楚雲鈴,還有這位漠北少主?


還未想清楚,我便一陣悚然,覺得一股熟悉而灼熱的視線正盯著我。


抬眼望去,正是郎厭。


我急忙轉開視線。


楚雲鈴還以為郎厭對她的舞很滿意,笑道:


「不止我會跳舞,姐姐也會,何不也來舞一曲助興?」


我這一世根本沒學過舞。


可惜不能如她所願。


我站起身,朗聲道:「既然如此,我便劍舞一曲,彰顯幾分我南朝軍威。」


宮人呈上劍來,我握在手中,緩緩起了第一式。


歌姬們以琵琶彈奏《破陣曲》,我的劍光傾瀉如流水。


不再是前世摧眉折腰的靡麗舞曲,而是殺伐決斷的一首劍歌。


郎厭目光緊緊地盯著我,終於大笑出聲,拔過身邊侍衛的刀,縱步躍到我身邊。


他的刀法凌厲,是漠北一貫茹毛飲血的風格。


刀劍相撞,我對上郎厭狂熱的眸子。


互相過了幾招,勝負未有分曉。


但郎厭似乎並不是想和我打架,他很快調轉刀鋒,順著我的劍勢一同起舞。


一刀一劍,南朝劍術的君子之風,和漠北刀法的粗獷暴烈,竟巧妙地融在了一起。


《破陣曲》畢,郎厭收刀入鞘,對我行了漠北的禮數:


「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公主殿下的劍真是令人嘆服。」


我冷淡地回了一禮,不想與他多說話。


相反是楚雲鈴衝我重重哼了一聲。


宮宴即將結束之際,郎厭突然站起身來。


他舉杯向父皇,道:「漠北此次前來,還為一事。」


我心中一跳,來了。


11


「漠北郎厭欲求娶南朝公主為妻。」


父皇早就做好了送出女兒的準備,並不拒絕,隻說兩國結親是好事。


郎厭道:「那位與我比劍的殿下,我很中意,不知您可否舍得?」


楚雲鈴面色一僵,憤怒地瞪著我。


母後面露喜色,連連稱好。


父皇卻道:「這……長公主自小習劍,沒個公主樣子,你若是要結親,不妨同朕的小女兒一起。」


他當然不會同意。


自我贏了李三後,父皇後知後覺地發現我於軍事兵法上似乎頗有天賦。


對於此時的他而言,一個能帶兵的女兒可比一個會跳舞的女兒貴重。


當然不會將我拱手讓人。


郎厭不接他的話,轉頭看向我:


「我們漠北講究一個直來直去,我想問問公主的意見——公主對我可有意?」


他又露出了前世那種令我膽寒的眼神,像餓狼鎖定了他的獵物。


但我已經不是那個毫無自保之力的公主了。


攥了攥拳頭,我鎮定地笑道:


「相比我,妹妹雲鈴端莊溫婉,由她前往漠北,更能代表我南朝女子的風姿。」


楚雲鈴猛然出聲:「是,我……」


郎厭有點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他一向敏銳,很快就發現了楚雲鈴對自己的愛慕之情。


他對楚雲鈴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


「那小婿就謝過嶽父大人了。」


漠北少主和南朝小公主的婚約就此敲定。


宮宴結束後,我正要離開,卻被楚雲鈴在御花園攔住了。


她氣得面色通紅:「你到底使了什麼狐媚妖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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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氣得上前來推搡我。


我站在原地,岿然不動。


這一世自幼練武,我手勁大多了。


萬一給嬌弱的公主殿下碰個大馬趴,我豈不是要被訛上?


「兩位公主怎麼看起來有些不悅?」郎厭突然從假山後出現。


楚雲鈴在意自己在心上人面前的形象,連忙掙脫了我,理了理散亂的發髻,擺出一副羞澀模樣。


「無事。我還有些事情沒處理,先走了。」我才不想摻和他倆的事。


「等等!」


郎厭叫住我:「我想和長公主單獨談談。」


12


楚雲鈴不可置信,氣得發抖,但又要維持公主形象,隻能恨恨地瞪我一眼,跑走了。


「有話快說。」我不覺得郎厭能說出什麼好話來。


郎厭的視線在楚雲鈴和我之間打了個轉,低聲道:


「我還真沒想到,你會變成這樣。」


我更加確定他也是重生之人,卻隻裝糊塗:


「本宮聽不懂少主說什麼。」


郎厭一笑:「沒關系。」


他突然欺身向前,將我困在了假山和他之間:


「現在這樣也很好……別有一番風味。原先太弱,總擔心給弄壞了。」


我覺得我現在一定臉色通紅。


不是因為害羞,而是因為憤怒。


我清楚地知道他在暗指些什麼,狠狠推開他:「婚約是與我妹妹的,請你自重!」


郎厭滿不在乎:「這有什麼?早晚你還會是我的。」


他打了個呼哨轉身離去:


「再見,我的公主殿下。


「我們很快就會再見的。」


13


郎厭並不急著回漠北,在宮外的驛館住了些時日。


他逗留的這些日子,我和他,還有楚雲鈴,構成了京城一道奇異的風景。


郎厭追著我跑,楚雲鈴追著他跑。


而我對這兩人避之不及。


郎厭锲而不舍,各色禮品流水一樣送過來。


漠北特產的寶石花卉,打獵獵到的虎豹禽鳥。


還有排了三個時辰在三必居買的糕點,送來時還熱氣騰騰。


我堅決不收,公主府外扔滿了他送的東西。


郎厭見這招不成,又出了新招。


他派人來給我送信:


【有一批從漠北帶來的上好馬種,能日奔千裡。


【隻要公主殿下賞臉見一面,這批馬種本王親自送上。】


南朝騎兵尤弱,如果能有優良的戰馬,在兵種上勢必是一個大的進步。


我可恥地心動了。


甫一見面,我同他劃清界限:


「少主,論身份,你是我妹夫,以後你我相處,還請遵循禮數。」


郎厭不以為然:「長公主記不記得我們漠北的習俗?


「兄終弟及,哥哥死了,他的妻子該由弟弟繼承。


「我現下雖然是你的妹夫,但有朝一日你妹妹死了,你就該繼承我的。」


我:「……」


他和上輩子一樣不要臉。


但是上輩子他對楚雲鈴並沒有如此大的惡意,而今世……


雖然他說話時雲淡風輕,似乎是在開玩笑。


但以我對他的了解,他是真想要楚雲鈴去死。


看來楚雲鈴此去和親漠北,得受罪了。


不過郎厭對楚雲鈴的惡意從何而來?


14


我正在思忖,一股熱意忽然襲來。


郎厭湊近了我,低聲道:「阿意……你願意繼承我嗎?」


他的氣息太熟悉,我恍然想起從前。


郎厭天生體熱,漠北的冬天太冷,入睡時我總是偎著他,像靠著一架溫暖的火爐。


心跳漏了一拍,我慌忙推開他,怒道:「楚雲鈴還活得好好的!」


他也不惱,笑道:「你在怪我是不是?是我不好,不該那麼不小心的。這次不會了,我會早殺了她。」


我知道他在說前世楚雲鈴刺殺我的事情,隻裝作聽不懂。


郎厭的眼睛裡顯出一點繾綣,柔聲道:


「別擔心,我們很快就會像以前那樣在一起的。」


兩個月後,郎厭離開南朝,楚雲鈴終於得償所願,跟隨他遠赴漠北。


據我的探子飛鴿傳書,郎厭將楚雲鈴帶回後就扔在一邊,不聞不問,也不舉行婚禮,惹得整個漠北議論紛紛。


都說他帶回了一個南朝的擺件,放在一邊就是為了好看。


楚雲鈴身嬌體貴,受不了漠北的氣候和「未婚夫君」的漠視,時常生病。


幾次求見,都被郎厭的屬下擋了回去。


15


為了應對漠北的襲擊,楚雲鈴出嫁後,我就早早帶兵趕到了雁門關布防。


前世郎厭娶了我後,過了一年才開始第一次進攻。


現在還沒到兩個月,漠北就迫不及待了。


深夜,我還在看城防圖,守衛急匆匆趕來匯報:


「將軍,來了!」


如我所料,漠北趁著黑夜發起了突襲。


我去了城門一看,幾支騎兵小隊已經來到了雁門關外,正架起梯子要攻上城門。


城門的守衛早就換成了我訓練的精兵,先假意不曾察覺,按兵不動。等漠北人架好梯子一個接一個向上爬時,瞅準時機倒上大桶大桶的火油,將火把扔在梯子上。


漠北人被打了個突然,燒死的有,為了不被燒死跌落下去的也有,傷亡慘重。


僅剩的幾個逃了下去,正要騎馬奔走,又被我早就吩咐好的弓弩手擊潰。


看著他們倉皇的背影,我長出一口氣。


幸虧漠北人的進攻方式與前世軍報中如出一轍,我方守城及時,首戰告捷。


但以郎厭的脾氣,此次吃了悶虧,他絕不會善罷甘休。


果然第二天一早,我就收到了探子的密信。


楚雲鈴被郎厭帶上,隨漠北大軍一起出徵。


十天之後,漠北大軍壓境,直逼雁門關。


郎厭全身甲胄,騎著黑馬,楚雲鈴被他裝在馬前的一個鐵籠裡。


他隨意揮了揮手,就有將士把楚雲鈴粗暴地扯出來,縛在陣前的木枷上。


楚雲鈴還穿著從南朝帶去的華美宮裝,在獸皮大氅的漠北人前顯得瘦小而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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