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爹爹,阿娘同我說過,你是舉世無雙的大英雄。」


9.


爹爹漠然收了劍,執劍的手攥得緊緊的,一雙眼裡滿是悔恨。


「月兒,你娘她……本不該死的。」


我輕輕拍了拍爹爹的手背,「阿娘說,她不後悔。」


爹爹抱起我,字字泣血,「拂春的仇,月兒的恨,爹爹定會叫那些人,一個一個地還回來。」


落在我身上的目光變得柔和悠遠,爹爹問我:


「過幾日,月兒願意和爹爹一起出趟遠門嗎?」


我點點頭,「爹爹去哪兒,月兒就去哪兒。」


一段時間過去,我已經能勉強和寺裡的小師傅們過上幾招了ŧù⁼。


立春以後,爹爹採買了一些物資,整理了行裝帶我出門。


我沒有問爹爹去哪裡,但隱隱約約可以猜到,和阿娘有關。


爹爹給我叫了馬車,我搖頭倔強地拒絕,「我要和爹爹一同騎馬。」


「月兒長大了。」爹爹輕嘆一聲,抱著我上了馬,「它叫雲升。」


爹爹愛惜地摸了摸馬兒,黝黑發亮的鬃毛,明亮生輝的眼睛,看得出是一匹駿馬。


我和爹爹出發後,沿著京郊一路往北,見識了許多未曾見過的風土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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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走停停,約莫走了大半個月,我與爹爹來到了一處山谷。


抬眼望去,山谷的入口處懸著一塊搖搖欲墜的木牌,上書「寒山關」。


再往裡走些,滿目瘡痍,處處都是被烈焰灼燒過的焦黑色痕跡。


風一吹,還有紛紛揚揚的灰燼四處飄散,這個地方,仿佛曾被滔天的大火席卷過。


爹爹看著眼前的景象,神色微變。


我覺察到爹爹的心情似乎有些低落,關切地問他怎麼了。


爹爹摸了摸我的腦袋,低聲對我解釋道:「沒什麼,隻是想起了一些陳年往事。」


可我能感覺到,那片刻之間,爹爹下意識地僵硬。


行至半道,身後忽然傳來低不可聞的聲音:「很多很多年前,爹爹差點死在這裡,是寒曇寺的方丈雲遊時路過,救了爹爹。」


「這裡……發生過什麼嗎?」


「月兒可曾聽過『劍冢常埋骸骨處,亡魂不渡寒山關』?」


我仔細想了想,木然搖頭,「不曾聽過。」


「罷了,月兒坐穩了。」爹爹握緊了韁繩,不再提寒山關之事。


我回過頭望了望那片山谷,似乎有股烏黑的瘴氣一直縈繞在上空,揮之不去。


10.


過了寒山關便是邊陲一帶,與寧朝接壤。


稍作休整,爹爹帶我重新置了一身行頭,扮成商販的模樣,拿著通關文書入了寧朝的境。


爹爹身上有太多我不知道的秘密,他竟然說得一口流利的寧朝話。


許是見我疑惑,爹爹告訴我,他從前在宛州生活過數年。


宛州的百姓經常往來於景朝和寧朝之間做些生意,大部分人都會講寧朝話。


到了客棧,爹爹將我安置好,讓我在此處等他,提著劍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過了三更爹爹才回來,滿身血跡,嚇了我一跳。


我從床上跳起來,拉著爹爹左看看右看看,看他有沒有受傷。


爹爹脫下染了血的外衫,柔聲安慰我:「爹爹沒事,這是寧朝使臣的血。」


我這才松了口氣,腦海中有根斷裂的弦忽然連上了。


爹爹這是算準了寧朝使臣回到寧朝的時間,不惜奔波千裡,將他斬殺於寧朝境內。


若是來使死在了景朝,難免又會引起一場場生靈塗炭的戰爭。


他一直記得是那寧朝的使臣害的阿娘在數九寒冬落入了冰涼的湖水之中。


爹爹打了一盆水,雙手浸在水裡,血汙在水中暈開。


「不知那使臣是哪隻手丟了石子,我便將他雙手都剁了,沒嚇到月兒吧?」


我搖搖頭,語氣堅定:「以後爹爹若是替阿娘報仇,可以帶月兒一起去,月兒想親眼看著。」


爹爹先是一愣,隨後彎著唇角笑起來,「好,爹爹答應月兒。」


使臣被殺,不日城中定會嚴查,寧朝之地不宜久留。


爹爹帶著我往回走,並未再經過寒山關,而是繞了另外一條路。


山勢險峻,我看著神色冷凝的爹爹,也跟著沉默了幾分。


「月兒,過了這處山脈,前面就是宛州城了。」


爹爹快馬加鞭,趕在日落前進了宛州城,城裡比關外繁華許多,熱鬧非凡。


大街上形形色色的攤販,人人臉上都帶著笑意,一派熱忱。


「宛州城看起來比京城好多了。」我看著眼前祥和之景,眼中流露出欽羨之色。


到了一處院落,爹爹抱我下了馬,牽著我往屋內走,邊走邊同我說:「拂春從前就住在這兒。」


「這是阿娘曾經住過的地方?阿娘也來過宛州城嗎?」我四處打量著,朝爹爹問道。


爹爹的身形微微頓住,神色悠悠,似乎陷入了遙遠的回憶中。


許久,他才開口道:「拂春十五歲就隨父兄來了宛州城,一待就是五Ṫű̂₇年。有她在的那段時日,我雖沒有明著說出來,心裡卻是十分開心的。」


我靜靜聽著爹爹向我講述他和阿娘的過往。


「拂春性子活潑,跟誰都能說上話,宛州城裡的叔伯嬸嬸就沒有不喜歡她的。


「她想學武,纏了我好些日子,等我答應教她了,隻練了半日就找借口再也不願意練了。


「若是知道後來會發生那樣的事情,哪怕她恨我怨我,我也該逼著她繼續學下去……」


爹爹帶著我往後院走,邊走邊嘆息,「這兒曾經有一片很美的荷塘,是拂春親手種下的,現下應該是衰敗……」


話音未落,我和爹爹同時停住了。


眼前的荷塘開得正盛,看樣子一直有人悉心照料著。


爹爹微微皺起眉,警惕地向四周掃了一眼。


身後傳來推門的聲音,爹爹舉起劍將我護在身後。


隻見一位穿著布衣的大娘顫顫悠悠地朝我們走了過來,她看著爹爹,滿臉的不敢置信。


「荀將軍?荀將軍回來了!拂春是不是也回來了?」


11.


爹爹收起劍,上前一步扶住大娘,「張嬸,是我。」


張嬸的眼裡湧出陣陣淚光,「他們都說將軍死了,可我知道將軍一定會回來的,拂春呢?」


說著,她向爹爹的身後張望,並沒有她期盼的那道身影,隻有呆在原地的我。


荀將軍……景朝自建朝以來,姓荀的大將軍,隻有那一位。


我的爹爹,竟是景朝赫赫有名的戰神?可世人皆知,很多年前,荀將軍就已經戰死沙場。


從此景朝再無那般驍勇善戰之人。


爹爹拉著我對張嬸說道:「這是我和拂春的女兒心月,拂春她……已經不在了。」


張嬸如遭雷擊般,語氣都顫抖了幾分,「拂春不在了?拂春那麼好的姑娘怎麼就不在了……我還總埋怨她在京城享福不來看我這個老婆子……」


屋子裡纖塵未染,看得出來張嬸很是用心地收拾了。


爹爹倒了一碗茶放在泣不成聲的張嬸面前,告訴她阿娘是病死的,並未將實情說出。


張嬸捧著碗,許久才冷靜下來,目光落在爹爹身上,「將軍為何入了空門?」


爹爹朝我招招手,「月兒,有些事情……你也該知道了。」


外邊兒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雨珠子落在荷葉上,一滴一滴,墜入塘中。


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開啟了塵封的往事。


十三年前,爹爹已是威震天下的一品大將軍。


駿馬似風飆,鳴鞭出渭橋;彎弓辭漢月,插羽破天驕;陣解星芒盡,營空海霧消。


荀夜之名,景朝境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更是讓寧朝聞風喪膽的存在。


爹爹帶著大軍駐扎在宛州的那些年,宛州百姓夜不閉戶路不拾遺。


阿娘跟著父兄初到宛州那天,爹爹剛打了勝仗回來。


意氣風發的大將軍,身著銀甲,騎於高頭大馬之上,凱旋而歸。


彼時阿娘就站在人群中,隻是一眼,便已許了平生。


阿娘的父兄調任宛州,入了荀大將軍的麾下,於是阿娘每日都能換著理由去找爹爹。


她說她想學武,爹爹信以為真,拿出練兵的法子教她,沒想到不到半日阿娘就吃不消了。


後來她日日在宛州城裡遊蹿,認識了許多叔伯嬸嬸。


經常跟著他們學做些新奇好吃的玩意兒送給爹爹,偷偷放在他的門口。


可誰都知道,那是安遠將軍家的姑娘拿來的,阿娘從未掩飾過她對爹爹的心意。


阿娘就像明媚熱烈的朝陽,照亮了整個宛州城。


爹爹年長阿娘幾歲,自幼父母雙亡,習慣了獨來獨往,心中也有顧慮。


他怕自己有朝一日戰死沙場,那便辜負了阿娘,隻敢站在屋檐下,遠遠地看著阿娘。


五年間,寧朝屢次來犯,都被爹爹給打了回去。


寧朝頂不住壓力求了和,承諾十年內ťü⁷絕不再犯。


恰逢新帝登基,幾道詔書送往宛州,催爹爹班師回朝。


爹爹領著十萬大軍,行至寒山關,突遭伏擊。


巨石滾落,天火驟降,那日的寒山關過於慘烈,遍地染血的兵甲和斷戟,殘肢和碎肉堆在一塊兒,入目俱是一片睜著眼睛的頭顱。


白骨森森,屍橫遍野,十萬將士,包括阿娘的父兄在內,無人生還。


爹爹受了很重的傷,彌留之際,是路過的寒曇寺住持救了他。


住持對爹爹說:「施主殺孽過重,那些被你斬於劍下的敵軍,也是別人的父子兄弟,眼前這片亡魂雖非你所殺,卻因你而死,不如隨老衲入了空門,洗清這一身的罪業。」


就這樣,爹爹心如死灰,隨住持一同回了寒曇寺,成了佛法造詣頗深的佛子。


從此往後,世上再無荀夜大將軍,隻有法號檀清的聖僧。


12.


當年駐扎在宛州的十萬將士,再也沒有回來過。


怪不得在經過寒山關時爹爹會有那樣悲涼的神情,埋葬在那片荒山之下的,除了十萬將士的英魂,還有風光霽月的大將軍。


數十載春秋吹落,還有誰會記得他們。


張嬸猛地一拍桌子,「荀將軍那麼厲害,是我們宛州老百姓的神,怎會在寒山關全軍覆沒?再說,寒山關這麼多年來,從沒有過什麼天火。」


爹爹面色遲疑一瞬,臉上露出了疑慮。


「確實,當年寒山關遭伏,敵方對我們的行軍路線似乎過於熟悉,甚至提前將所有退路都堵死,我不是沒有想過是否有人從中作梗的可能。」


「莫不是出了奸細?」


爹爹細細思量幾分,搖了搖頭,「活下來的隻有我。」


我攥著衣角冒出一句:「那還有誰知道會知道這一切?」


爹爹面色凝重,幽幽嘆了口氣,「月兒別急,爹爹來查。」


沒想到張嬸這一出,竟牽扯出了寒山關的往事。


我同爹爹在宛州城又住了一段時日,張嬸經常來找我,她總是念叨著阿娘,每次我都笑著應下,實在不忍心讓她知道阿娘是以那樣決絕殘忍的方式離開了人間。


這日爹爹不知道去了哪兒,我在城中的市集瞎轉悠。


忽然看見一個比我年紀還要小上的幾分的女童倒在地上。


她身旁圍了一群人,議論聲不絕於耳,可就是沒有一個敢上前去。


我擠過人群,來到空地中心,蹲在女童身旁。


仔細看了一會兒,發現她隻是簡單的暑氣入體,也就是熱症。


一位花白頭發的老妪佝偻著身子過來,我已經給女童做了簡單的推療,她悠悠轉醒。


「柴胡半斤,桂枝三兩,幹姜二兩,瓜蒌根四兩,黃芩三兩,牡蠣二兩,小火熬制……」


我掰著手指,嘴裡念叨著。


老妪面露驚喜,「這方子不錯!」


我朝她腼腆笑了笑,扶著地上的女童起身。


老妪向我道了謝,告訴我她在附近開了家醫館。


被我救起的女童是她的孫女,一時貪玩跑出來曬久了日頭,這才暈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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