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看到前方縫隙微微透出的光點,我心跳得很快。


出來得太過容易,倒顯得像是一場夢。


我和阿娘一起,小心翼翼搬開堵在洞口的石塊,探出腦袋的那刻,愣住了。


衣裳華麗的女子靠在皇帝懷裡,聲音尖細:「陛下,妾給您準備的這出戲,好看麼?」


皇帝臉色沉沉,「榮妃,有賞。」


榮妃笑得花枝亂顫,「看看這母女倆可憐的樣兒……」


皇帝拽著阿娘的頭發將她拖回了長寧殿。


他讓隨侍按住阿娘,「春娘觀過絞刑麼?」


我被吊在樹上,動彈不得。


阿娘瘋了似的掙扎,咒罵,最後她的語調軟了下來。


「陛下,若月兒死了,我絕不獨活。


「你不是說過嗎,要與我互相折磨一輩子。」


皇帝陰惻惻地笑著,「春娘是在威脅朕?」


他命人拿來一把精致小巧的錘子,敲向了阿娘的膝蓋。


阿娘一聲也沒有吭。


「春娘啊,你為何總是想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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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朕待在一塊兒,就如此的讓你厭惡麼?」


發怒的帝王一下一下揮著錘子。


足足七十七下。


原來骨頭碎裂的聲響是那麼輕和脆。


那天是怎麼結束的我已經不記得了。


隻記得阿娘撐著支離破碎的身子問我還想不想出宮。


我一邊哭一邊搖頭,「不想了,不想出宮了,月兒隻要阿娘好好的。」


阿娘摟著我,聲聲都是歉意。


除夕宴後,宮妃可以和家人團聚,宮中格外的熱鬧。


我偷偷去混了點吃食,回到長寧殿卻看見濃煙滾滾,隱隱泛著火光。


阿娘還在裡面!我衝進殿內,果然看見了靠在長廊邊一身白衣的阿娘。


她畫著平日裡最喜歡的桃花妝,朝我一笑,「傻月兒。」


我抬腿要衝過去把阿娘救出來,一根房梁砸下來,橫亙在我和阿娘之間。


「阿娘對不起月兒,阿娘真的太累了,不能陪月兒一起出宮了。


「等火勢蔓延起來必定是一片混亂,月兒出了宮一路朝南,循著月光,去寒曇寺找爹爹。」


我嚎啕哭喊著:「阿娘!」


「好月兒,快跑,別回頭。」


火光吞噬了阿娘的容顏,也把我這一顆心,燙得生疼。


我沒有阿娘了,我沒有阿娘了。


出宮後,我一路向南,踩著月光,爬上了那座高山。


看著門前描金的「寒曇寺」匾額,我叩響銅環。


開門的男子一身缟素,手中拈著一串佛珠。


我看著他,眼淚簌簌落下:「我找我爹爹。」


他忽然伸手指向我衣領處露出的佛牌,如玉的面容出現一絲波動。


「這是……拂春給你的?她……她還活著?」


我臉色煞白,緩緩開口告訴他,阿娘已經死了。


那雙眼霎時間Ṫų⁻變得血紅。


6.


山道兩旁古木參天,樹影搖晃。


不過是須臾功夫,電閃雷鳴,悽風苦雨。


明明是入了佛門的修行之人,卻宛若修羅,凜冽殺意四溢。


他朝我伸出手,遲疑片刻,又惶惶收了回去。


我小聲問他:「你是我爹爹嗎?」


他在我面前蹲下身來,視線堪堪與我平齊,目光已變得溫和許多。


「是爹爹,拂春可為你取過名字?」


「心月。」我望向爹爹,「阿娘叫我月兒。」


不知為何,爹爹在聽見我的名字時,似乎有些恍神。


最終長嘆一聲,沉沉開口道:「照見本心,湛然清淨,猶如滿月,拂春給你起了個好名字,她……可曾提起過我?」


我低下頭,指甲深深陷入肉裡,默然不語。


爹爹神色愴然,語調驟然哀切幾分,還有幾分無措,「是爹爹不好,對不起你們母女倆。」


「阿娘說爹爹是個大英雄,月兒每天都盼望著爹爹來救我們,爹爹為什麼不來?為什麼……」起初我隻是喃喃低語,漸漸地帶上了哭腔。


雨水落在我身後,轟鳴的雷聲襯著電光。


我看見爹爹眼眶泛紅,臉上滿是痛苦之色,捏著佛珠的手青筋凸起。


「啪嗒」一聲,斷裂的佛珠散了一地,濺起無數水花。


他小心翼翼地摟住我,「我一直以為,拂春已經不在人世了……是爹爹的錯,都怪爹爹……」


我在爹爹的懷中哭到筋疲力盡,昏厥了過去。


這一夜,我睡得格外沉,還夢見了阿娘,她牽著我的手,笑意盈盈地走向爹爹。


爹爹身長玉立,站在柳樹下,彎腰抱起我,「爹爹來接月兒回家了。」


可我一睜開眼,闖入眼簾的便隻有光禿禿的屋頂。


沒有阿娘,再也不會有阿娘了。


爹爹手裡拿著阿娘給我的那塊佛牌,指尖不住地摩挲著佛牌邊緣。


見我醒來,給我遞了一碗水,「月兒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我埋頭咕哝咕哝地喝了個精光。


爹爹將那佛牌還給我,「找不到合適的衣裳,我讓寺裡做飯的王大娘拿了她孫女的先給月兒換上,明日爹爹帶你去買。」


我一愣,淚水不自覺湧出來。


爹爹手足無措地給我擦眼淚,「月兒不哭,有爹爹在,不會再有人欺負你了。」


我嚎啕著撲進他懷裡,哽咽著地將我和阿娘這些年的經歷說與他聽。


聽完之後,爹爹沉默良久,目光驟然變得森冷。


「月兒放心,這些人,爹爹一個也不會放過。」


7.


我在寒曇寺中住了下來。


爹爹雖不善言辭,但我看得出,他在努力地對我好,寺中眾人也幫著他一塊兒照拂我。


王大娘帶了許多姑娘家的物件來,一樣一樣地放在我手心裡,「月兒看看喜不喜歡,Ṭũₐ還需要些什麼盡管跟大娘說。」


從前和阿娘在宮裡,經常吃不飽餓肚子。


寒曇寺的吃食做得簡單,味道卻很好。


我不小心吃多了,夜裡捂著肚子在床上打滾。


爹爹就在隔壁,被我的動靜嚇了一跳,隻穿著單薄的裡衣匆匆趕來。


那張平日裡素來波瀾不驚的面容滿是慌張。


好在很快就找出了症結,喂了藥,徹底確認沒事了他才放下心來。


爹爹張了張嘴,似乎想對我說什麼,最後隻是給我掖好被角,強忍著情緒離開了我的屋子。


我知道爹爹心裡一直愧疚,他怪自己沒有早些發覺阿娘還活著。


他把阿娘的死和我們這些年的苦楚,都一並攬在了自己身上。


過了幾日,爹爹忽然讓我跟著寺內的小師傅們學武。


「月兒,你雖為女子,也要懂得如何保護自己,學些本領總歸沒有壞處。」


我懵懂地點點頭,勤加苦練。


爹爹在一旁陪著我,時不時指導我幾個招式。


寺內的小師傅見了爹爹,都恭恭敬敬地喊一聲「檀清聖僧」。


我方才知曉,爹爹竟是那位傳聞中的佛子。


雲山莫厭看經坐,便是浮生得道時。


就連我被困於深宮之中,也曾聽宮人們提及過他的名諱。


問過灑掃的小師傅後,他們告訴我,爹爹這些年來常常一身缟素,不穿僧袍,隻手裡拿著一串佛珠,聽說是為了悼念亡妻。


本該是出世之人,卻有了入世的俗念。


夜裡,我輕輕推開門,月光照進屋子裡,落在爹爹的背上。


爹爹跪在蒲團上誦經,正對著蒲團的靈牌上,刻著「亡妻柳拂春之靈位」。


旁邊還擺放了許多沒有字的靈牌。


我跪在爹爹身旁,看著阿娘的靈牌,心中默念:


「阿娘,我找到爹爹了,爹爹說他會替我們報仇。」


香爐裡的香燃盡了,爹爹睜開眼,拉著我起身,「月兒來了。」


8.


桌角的白瓷瓶裡插著一枝新折的臘梅,那是阿娘最愛的花。


「月兒可還記得,欺負過你和阿娘的那些人姓甚名何?」


我一個一個念出名字,爹爹抓著我的手在紙上書寫,遒勁的字跡,力透紙背。


一張又一張的紙在我手邊堆就。


恍若那一句又一句的「賤種」和「娼婦」仍然縈繞在耳畔。


許是察覺我神色不對,爹爹放下筆,「對不起月兒,爹爹不該讓你再想起這些。」


我搖搖頭,主動拿起筆繼續往下寫。


爹爹目光微變,伸手摸了摸我的頭。


寫完之後,爹爹在阿娘的靈牌前放了一隻火盆,將那些寫著名字的紙張悉數丟進了火盆中。


「拂春,我很快就送這些人下去給你贖罪。」


火光映在爹爹的臉上,他仿佛從地獄深淵處走出來索命的惡鬼。


想起如今身處佛門寂靜清修之地,我拽了拽爹爹的衣袖,「爹爹是出家人,小師傅們說,出家人……斷不可妄動殺念。」


爹爹笑笑,語調冰寒刺骨,「斬業非斬人,這些人,該死。」


我沉默了半晌,抬起頭,注視著爹爹的眼睛,問出了我心中困擾已久的疑惑:「爹爹為什麼要出家?」


爹爹愣了片刻,淡然道:「因為爹爹罪孽深重,業障未消。」


說罷苦笑一聲,帶著我走出了院門,越走越偏僻,最後來到一處荒山。


雜草叢生,滿目蒼涼。


一塊石碑靜靜立在墳包前。


「月兒過來。」爹爹朝我招了招手。


我跟過去,想借著微弱的月光分辨清楚碑上刻著的字。


待靠近了卻發現,那上邊什麼字也沒有。


「這是我為自己立的墳。」


爹爹一邊說,一邊撩開雜草,挖起石碑前的土。


他從土堆裡挖出一隻布滿塵埃的長匣子,閉上眼,緩緩念了一句佛語。


青銅長匣緩緩打開,裡面靜靜躺著一柄劍。


劍身古樸,卻透著一股肅穆的殺意。


爹爹拔劍出鞘,劍鋒凜凜,似乎還帶著新鮮的血腥氣。


凌厲的劍氣掀起衣衽,此情此景,讓我想起……


昔年我縮在阿娘懷中,問她爹爹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阿娘看著窗外的天空,愁容漸漸舒展,思緒萬千,最終卻隻說了那一句。


我仰起頭,看著爹爹高大的身影,開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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