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她帶著我,降落在西側那人幾步之遙的地方。


離得近了,我得以看清那人線條利落的下颌線,柔軟垂落的凌亂發絲。


 


和一雙銳利如寒星般的眼睛。


 


我不認識這個人。


 


但我見過這雙眼睛。


 


他曾在日光晃眼的田間地頭,熾熱地望向我。


 


也曾在破舊的紅帳中,用纏綿湿潤的視線吻遍我。


 


我喃喃自語:「……陸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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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是聽到我的聲音,下一秒,那握著弓的高大男人轉過頭,向我這邊望了過來。


 


9


 


視線相觸一瞬就分開,那人神情似乎不曾有異,隻是有些滯澀地移開目光,不再看我。


 


林嬋月沒察覺到異常,隻是抱拳行了個禮:


 


「殿下,我找到仙遊鏡的線索了!——我探查過了,她隻是個身無法術的凡人,但能獨身上九重天,她說是因為看過了仙遊鏡中的記載——」


 


她語氣興奮,扯著我的手腕往前走了兩步,帶動我腳踝上的镣銬沉悶作響。


 


那人聽到動靜,猛地轉過頭來看著我。


 


我一時沒顧上他,隻是恍然大悟,側頭去看林嬋月:「原來你是魔界的奸細啊!」


 


她一臉不高興:「什麼奸細,說得這麼難聽。九重天上那些人看上去仙風道骨,實際上虛偽至極!我這是棄暗投明。」


 


話音剛落,旁邊那位殿下就走了過來。


 


他身材十分高大,我得仰著腦袋才能看清他的臉。


 


這人實在俊朗得不可思議,墨發紅瞳,眉眼凌厲,微抿的薄唇與高挺鼻梁共同勾勒出精雕細琢般的下半張臉。


 


他垂下眼,目光落在我腳踝的镣銬上。


 


隻一眼,那重量便從我踝間脫離開來,令我重獲自由。


 


一旁的林嬋月適時解說:「是李玄霄給她戴上的,我試過弄掉,但我法力不夠。我說這李玄霄也夠不是人的,拿天玄鐵對付一個受了重傷的凡人。」


 


面前的魔尊殿下終於開口說了第一句話:「重傷?」


 


「是啊,這趙姑娘是為了幫她S去的夫君討一個公道,才一步一叩上了九重天。一萬三千步,三萬七千階登雲梯,她兩條腿的骨頭都磨出來啦!結果李玄霄不幫人治傷就算了,還反手給人手腳都上了天玄鐵制的镣銬……」


 


離了九重天,她越發健談,噼裡啪啦就將這些天的事概括總結了一遍。


 


說得太投入,都沒留意面前的魔尊殿下臉色越來越蒼白,眼中的痛楚也越發明顯。


 


我扯扯林嬋月的衣袖:「別說了,他快哭了。」


 


「嘎?」


 


她馬上住了口,看向那位魔尊,訝然道,「殿下,您怎麼了?」


 


於是我又重復了一遍:「陸二。」


 


下一秒,面前的男人猛地將我摟進懷裡。


 


他的懷抱比之前更加滾燙,身上散發著濃重的血腥氣和火焰灼燒後的味道。


 


他將臉埋進我肩窩,微涼的湿意間,我聽見他幾近哽咽地叫了一聲:「小滿。」


 


10


 


持續了許久的仙魔之戰,誰也不知道,魔界為何短暫地收了兵。


 


我跟著魔尊回了魔界,並且得知他其實不叫陸二。


 


他的名字,叫做陸九淵。


 


我評價:「確實比陸二好聽一些。話又說回來,我還以為你會像李玄霄,還有人間那些話本上寫的一樣,故意裝作不認識我呢。」


 


他的目光幾乎黏在我身上:「小滿,對不起。」


 


「不必道歉啦,看到你還活著,我很高興。」


 


我安撫了一句,見他似乎想伸手過來握我的手,連忙往後躲了躲,將雙手背在身後。


 


陸九淵怔怔地看著我。


 


我輕咳一聲,再度暗示:「如今情況已經明晰,知道你原來沒S,我也能放心回去了。」


 


他僵住,隻眼睫顫了顫:「回去?」


 


「是呀,過了這麼久,估計地裡的種子又S了。我回去得重新翻地撒種,把雞鴨喂上,活兒多,還有的忙。你們這什麼神魔大戰場面太大了,我也幫不上什麼忙,就不打擾了。」


 


我感覺陸九淵好像又快哭了。


 


氣氛僵持片刻,他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神情漸漸變了。


 


那雙眼睛刻意勾人時,像是星星融化成液體,曖昧地滴落在我身上。


 


他俯身將我整個人困在椅子裡,一寸寸靠近。


 


「小滿,你真舍得我?」


 


距離過近,氣息纏繞,我免不了受男色誘惑,又心猿意馬了一會兒。


 


唉,這個人著實生得好看。


 


頸間喉結凸起,青筋微鼓,裸露的手臂肌肉線條也透著清晰的血管青色,誘人得不像話。


 


我咽了咽唾沫,勉強固守靈臺,堅定立場:「我要回家。」


 


「小滿,你分明說過你喜歡我,我都記得的——你還在怪我,怪我沒有跟你說實話,沒有去找你,是不是?」


 


「我沒怪你。」


 


我無奈,隻得再重復一遍,「知道你還活著,我真的很高興。」


 


「……隻不過,確實不再喜歡你了。」


 


陸九淵唇邊的笑意才露出一線,就全然僵在了臉上。


 


「你知道的,我隻是凡人,沒有你們這些神仙魔君那麼多心思,我心裡一時隻裝得下一件事。」


 


最初仙遊鏡中春宵一夢,我總惦記著李玄霄。


 


他在眾目睽睽下一劍將我同我的心意抽進泥地裡,我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再糾纏。


 


自從陸二答應了我的求親,我心裡便隻裝著他,一心想和他把日子過好。


 


隻可惜他S得太慘,我不得不帶著最後的籌碼上九重天。


 


上去之前我就知道人與神仙之間差距實在懸殊,我此去大概率沒有結果。


 


但他是我的夫君,是我喜歡的人,也是受我所累慘S。


 


我總要為他討一個公道。


 


如今我知道了,他並非面容盡毀的凡人馬夫陸二,而是與天地同壽的魔尊陸九淵。


 


他還活著。


 


那麼一切兩清了。


 


我不再想著S李玄霄,也不再惦記他。


 


我將這些心思攤開了,一點一點坦白地講給陸九淵聽。


 


講到後面,我都說不上他臉上是什麼表情,似乎愛到極致,又摻怨恨。


 


他赤紅的眼睛盯著我,連帶著眼圈都是紅的,伸出手來輕撫我膝蓋:


 


「怪我,都怪我的……一萬三千步,三萬七千階登雲梯,一步一叩——你是不是很疼,小滿?」


 


疼,當時肯定是極疼的。


 


不過傷治好了,便不疼了。


 


世間萬物都是公平的。


 


我不會對那些疼痛耿耿於懷,相應的,也不會一直糾纏於曾經的愛恨。


 


對我來說,過去的就是過去了。


 


講到最後,我又重復了一遍:「陸九淵,你放我回家吧。」


 


11


 


陸九淵拒絕了我,並將我囚禁在魔界。


 


我大怒:「你們這些仙君魔尊怎麼都是一個鬼樣子!」


 


他像隻大狗似的在我臉頰旁蹭蹭:「對不起,小滿。」


 


道歉很利索,就是不放我走。


 


不過他能比李玄霄好點,沒給我戴镣銬,放我在整個魔界自由活動,還讓林嬋月陪著我。


 


「嬋月,我們現在算是朋友了吧?」


 


我試圖打感情牌,結果林嬋月很誠實,


 


「算不上。」


 


好吧。


 


短暫地歇戰後,仙魔大戰再度開始。


 


陸九淵總是很晚回來,帶著滿身血腥氣,和火焰殘留的味道,從身後抱住我。


 


「你好燙啊。」


 


我小聲抱怨。


 


他就把我翻過來,一點點親我,「那小滿幫我降降溫,好不好?」


 


我拒絕,踢他,咬他,扇他巴掌,最後在他纏綿至極的親吻中一點點卸了力道。


 


早在很多年前,我就不得不承認,自己最大的缺點便是好色。


 


何況比起白衣勝雪的李玄霄,陸九淵那總是鋪天蓋地包裹住我的灼燙氣息,和仿佛永遠用不盡的充沛體力,在我心裡確實更勝一籌。


 


我一不小心,就同他……縱了欲……實在是慚愧。


 


溫存過後,我大汗淋漓,氣喘籲籲,整個人像是從水裡撈出來一般。


 


陸九淵捧著我的臉頰,細致溫柔地吻我,把我汗湿散亂的頭發理好。


 


我目光迷離,趴在他胸肌上喃喃:「我怎麼覺得,你變回魔尊之後,體力變得更好了。」


 


「比當初李玄霄在仙遊鏡中還好嗎?」


 


我一個激靈,整個人從他身上坐起來,沒理會他突然的悶哼聲。


 


前後記憶一串聯,我剎那間想明白了一件事:「新婚那晚,你沒說完的話,原來是這個。」


 


「你早就知道我與李玄霄有前緣?」


 


陸九淵挑了挑眉,冷笑著糾正:「不是前緣,是孽緣。」


 


「小滿,我不僅知道你同李玄霄在仙遊鏡中的孽緣,我還知道,碎裂的仙遊鏡就埋在你床下。」


 


我恍然,震驚,又迷惑不解:「既然如此,你在我家住那麼久幹什麼?挖了仙遊鏡直接走不就好了?」


 


「你以為我是為仙遊鏡去的?」


 


陸九淵低笑一聲,搖搖頭,「小滿,我並非從前的魔尊,而是他的弟弟。」


 


12


 


魔尊誕生於魔淵深處,與天地同壽。


 


隻不過陸九淵降生時,不知緣何出了點岔子,竟是兩個完全獨立的雙生子。


 


「誕生時我的靈力比他稍弱了些許,便被他壓制煉成傀儡,重新封印進魔淵深處。這樣即便日後出了岔子,身S魂消,他還能頂替我的命格再度成為魔尊。」


 


「我在魔淵深處不知多少年,渾渾噩噩,後來有一日,飛升成仙的李玄霄不知為何闖進魔淵深處,拿走了什麼東西。」


 


「我哥篤定他拿走的是仙遊鏡,發動了神魔之戰,結果被李玄霄打成重傷。」


 


「封印松動,我從魔界掉入人間,陰差陽錯遇上你。」


 


天大的秘辛就讓他這麼輕描淡寫地說了出來。


 


不過震驚歸震驚,這些事離我太遠,我隻當聽話本子似的,很快打了個呵欠。


 


陸九淵笑了笑:「小滿,睡吧。」


 


我確實是被他折騰得累極,很快睡了過去。


 


這一覺極長,夢中場景光怪陸離,像是過往記憶片段亂了順序向我湧來。


 


十歲那年,爹娘離世。


 


我像野草一樣很隨意地在村裡長大,那幾畝地不算大,我卻怎麼都弄不完,幹脆隻伺候自己管得來的那一小塊。


 


我這個人,向來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後來過了好幾年,有天我翻地時,從土塊堆裡翻出一面破舊生鏽的銅鏡。


 


我將它帶回家去,打了水來將它擦洗幹淨,打算當作新的梳妝鏡。厚厚的銅鏽逐漸剝去,露出當中光華璀璨的鏡子,不似凡物。


 


上面刻著三個小字:仙遊鏡。


 


我看著那三個字,不知為何越看越痴,眼前天旋地轉,一片模糊。


 


等到再看清一切,已經置身一片仙境般的地界,遍布我認不出的奇花異草,小溪穿行,濺出的水花好似玉珠。


 


我低頭,瞧見自己身上還沾著泥土的粗布衣裳,突然有些羞赧。


 


下一秒,我的衣裳發髻便從頭到腳換了一身。


 


我察覺到,在這個地方,我似乎擁有能移山填海的神奇能力。


 


然後我沿著小溪往前走,遇見在溪水邊清理傷口的白衣少年。


 


他說他叫做李玄霄,是哪處劍修世家的遺孤,多年前父母親族被賊人暗算,他終於報了仇,之後便一心修道,隻為登仙。


 


「我外出尋找機緣,不慎跌入幻境,此地究竟是……」


 


聽不懂,我隻會種地。


 


我編了個謊诓他,說我是九重天上的仙子,來此地點化他。然而李玄霄生得很漂亮,我一時沒能把持住,同他巫山雲雨、顛鸞倒鳳,將他騙得S去活來……


 


後來幻境坍塌,仙遊鏡碎,鏡中一切,好似大夢一場。


 


我悵然若失了幾天,很快被突如其來的大旱打斷了旖思。


 


再往後,還處在陸二時期的陸九淵昏倒在我門前,被我撿回家。


 


幹旱越來越嚴重,家裡快要沒米下鍋,我就去田間地頭挖點草根回來摻在稀粥裡,和陸二一人一碗。


 


他悶頭喝粥,我怕他有心理負擔,還安慰他:「你且安心在這住著,有我一口飯,便不會少你吃的。」


 


……


 


夢中許多畫面像是錯亂的,我時常看不真切。等到能再度看清時,竟非從前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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