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十七歲嫁給晏安。


 


二十歲,生下兒子晏玉璋。


 


他們父子容貌相似,外人眼裡文質有禮,對我卻不太親近。


 


那天,我因看病耽誤做飯的時辰。


 


回家後匆匆煮了三碗面,兩個蛋。


 


晏安筷子都沒拿起,臉色不虞回房。


 


晏玉璋捧著碗去門外,直接倒掉。


 


我怔怔坐了好久,將涼了的面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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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越吃越鹹。


 


就如這日子,久而久之鹹得泛起苦味。


 


第二天,我花三枚銅板找人代寫和離書。


 


晏安蹙眉問:“你在鬧什麼?”


 


“我,我隻是累了。”


 


1


 


晏安捏著薄薄的紙。


 


臉上譏諷:“累?我在書局忙前忙後與人應酬不累?


 


“賣餅郎的娘子都得早起和他推車,街坊鄰居哪個不羨慕你。


 


“你還有何不知足?”


 


我捏緊衣角,好不容易攢起的勇氣差點在他聲聲質問裡低頭。


 


我也願意在書坊幫忙。


 


可他嫌我不識字。


 


我想讀書習字,他又說婦道人家專心相夫教子,伺候好吃穿便可。


 


自我來晏家,便是半僕半主。


 


如今成婚十年,育有一子,還是如此。


 


我真的,隻是累了。


 


他放輕語氣:“阿蒲,若你是因我昨日那番話置氣,我給你一次後悔的機會。”


 


那封和離的紙,在他修長的指間薄如蟬翼。


 


我想起昨日在醫館聽的一下午蟬鳴。


 


因此耽誤做飯的時辰。


 


端面上桌後。


 


我開口解釋:“下午去醫館,大夫說我……”


 


晏安不耐煩打斷:“不是說了晚上燉雞湯嗎,璋兒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我在外累S累活回家連兩個菜都吃不上,對著清湯寡水的面還以為我們晏家有多落魄。”


 


他劈頭蓋臉的指責讓我的話無法再開口。


 


晏玉璋見他父親回了房。


 


直接將那碗面倒掉。


 


“沒有雞湯我什麼都不吃。”


 


若像往常,我會低聲認錯,然後再去備一桌豐盛的菜色。


 


可昨天,我的身體提不起半點力氣。


 


我已經很久,很久都不能入睡。


 


持續數月,昨日去看大夫。


 


他把過脈,又細細問我衣食住行。


 


又開了些安神藥。


 


在這之前我已喝了兩個月,並無效用。


 


我有些心慌,想起阿娘臨終前也有這樣一段時間。


 


吃不好,也睡不好。


 


蟬鳴聲裡,我瞧見銅鏡裡的自己。


 


蒼白的臉龐,烏青的眼底。


 


仿佛見到了阿娘。


 


我有些害怕。


 


回家後,其實想跟晏安說說話。


 


最後隻是孤零零坐在桌前,麻木咀嚼涼了的面。


 


想來也沒什麼好說的。


 


這兩個月來我身上的藥味,倒在牆邊的藥渣。


 


還有匆忙回來,放在桌上沒收起的安神藥。


 


我的夫君和兒子都聞不著,看不見。


 


說了,又有什麼用呢?


 


我直視晏安的眼睛。


 


毫不猶豫:“我要與你和離。”


 


2


 


院裡的菜地和瓜果架。


 


灶間的瓦罐和幹柴。


 


房裡的桌椅床被。


 


這些都是我親手置辦。


 


我環視一遍生活十年的地方。


 


最後走時,背著一個小小的包袱。


 


晏玉璋在他父親身後看著我。


 


臉上沒有表情。


 


我想了想,對他說:


 


“日後我不能給你送飯了。


 


“若你同窗問起,就說,那阿僕已經走了。”


 


我第一次給晏玉璋送飯時。


 


在學堂門前猶豫一會兒,最後問一小童。


 


“請問,哪個是甲班?”


 


他嬉笑:“那麼大的字你都不認得嗎?”


 


將飯菜交到晏玉璋手上時。


 


同窗促狹問他:“那是你娘嗎?


 


“你不是書局老板之子嗎,怎麼你娘親連字都不認得。”


 


晏玉璋小小的一張臉冷若冰霜,像極了他父親。


 


淡淡道:“她啊,不過一家僕。”


 


我有些難堪。


 


又有些心疼兒子。


 


他放學後,我安撫他。


 


“是娘親不對,給你丟臉了。”


 


又期待問:“你能教娘親認字嗎?”


 


他不再掩飾眼中的嫌棄和厭惡。


 


冷淡道:“我餓了。”


 


我默默退回廚房。


 


對著灶間跳躍的火光發呆。


 


我走出晏家大門時。


 


晏安問:“你打算去哪?


 


“我給你叫個骡車。”


 


“不必。”


 


我捏緊包袱,走出又窄又長的桐花巷。


 


走到人流如織的大街,深深吸了一口氣。


 


3


 


我向城外的玄貞觀走去。


 


靈雲真人很和善,從前我常來這幫工,求她教我認字。


 


聽說我的事後,她允我以工抵宿。


 


關切道:“你的病許是心病,非藥石可解,需向心求。”


 


又說:“想想你失眠的第一天,發生了什麼。”


 


思緒回到兩個多月前,那是很尋常的一天。


 


我照常寅時起,劈柴,燒水。


 


煨了鍋白粥,煎好餅子,雞蛋,備好小菜。


 


這是晏安昨夜定好要吃的。


 


然後去喚晏玉璋洗漱。


 


他吃得很快,匆匆跑去學堂。


 


晏安的起床不用我伺候,但他愛飲西市的羊奶,我得提前為他買來。


 


他時不時嫌粥太稀,餅太薄。


 


這些挑剔不滿,我早已習慣。


 


隻是有時會想,外人眼裡的書局老板是風度翩翩,溫和有禮。


 


為何對著我連個笑臉也難見。


 


但翠嬸兒說過:“男人在外應酬一天,隻有回到家才放松,他對你脾氣大那是信任你。”


 


我曾用這番話安慰自己很久。


 


收拾完碗碟,我把衣裳都漿洗好。


 


晏安的長袍破了,家裡的針線剛好用完。


 


針線鋪又剛好在書局對面。


 


我買完針線後。


 


又剛好看到晏安,和他身邊的女子。


 


一切都是剛剛好,卻又不合時宜。


 


我看到他溫和又暗含情意的目光。


 


才知道。


 


他是會愛人的,也懂該怎麼愛人。


 


比如會將溫度適宜的茶遞到她手上。


 


比如會耐心講解書裡的典故,並不嫌對方無知。


 


比如在她出門時,會細心提起裙擺。


 


後來夜裡,我反復想起這個名字。


 


餘溪。


 


也是他從前醉酒後喚過的名,他的心上人。


 


那是我第一夜無眠。


 


我買菜時,會在豆腐和青瓜之間猶豫很久。


 


縫布時,用棗青還是灰青想了三天都沒動手。


 


我是個普通婦人,甚至思考問題都比旁人更久。


 


無眠的兩個月裡,我才終於做好準備離開。


 


那碗涼了的面,是一家三口最後一次團圓飯。


 


不過,隻有我自己知道是何滋味。


 


在玄貞觀的西跨院。


 


我睡了個好覺。


 


4


 


觀裡人不多,廚房活也輕松。


 


一天下來,我竟有不少空闲。


 


聽說附近新開了個學院,招收女子。


 


我問書院門童:“似我年紀這般大的,能來嗎?”


 


對知識的渴求抵過我的薄臉皮。


 


大不了被奚落一番便是。


 


童子伶俐答:“自然能,我們院長主張有教無類。


 


“不拘商賈野婦還是閨中娘子,都能來。”


 


我和靈雲真人商量。


 


她非常鼓勵我進學,並送我一支筆。


 


哪怕晏家開的是書局。


 


對於筆墨紙砚,我隻在幫晏安收拾書房才摸過。


 


我激動捧著人生中第一支自己的筆。


 


次日,便去宜荷書院報名。


 


學生不多,夫子很細心,考察各人水平後再分班教學。


 


旁邊七八歲的小姑娘問:


 


“大嬸,你是哪位大人府上送來的,怎麼比我還不如。”


 


她長得珠圓玉潤,說話卻不太客氣。


 


我聽不懂她說的。


 


隻回:“我隻是進學晚,未必不如你。”


 


她冷哼一聲,轉頭與旁人玩鬧。


 


課間我見她時不時撓身上,蹙眉難受。


 


午間我約她去玄貞觀。


 


她面上不屑,可眼底掩不住好奇。


 


西跨院裡,我將一裡衣遞給她。


 


“你肌膚嬌嫩,貼身小衣要綿軟些的才舒服。”


 


這衣服本來是為璋兒做的,如今改小些也合身。


 


她茫然眨眼:“我不會穿。”


 


她手臂抓出的紅痕有些觸目驚心。


 


我嘆了口氣,幫人幫到底。


 


她一身綾羅錦緞,連裡衣都有金線銀絲描邊。


 


想來應是富貴人家,怎麼家中人竟如此粗心。


 


換好衣服,她身上果然舒服了些。


 


臉上桀骜:“回頭我讓人賞你。”


 


一看就是被嬌養大的小姑娘。


 


後來和她相處日久,我知道更多事。


 


這家書院是宜荷公主開的。


 


讓女子讀書是公主入朝議事後第一項舉措。


 


之所以來的人少,是朝中有人打壓。


 


而來的這些人,都是京中大人們站隊的舉動。


 


像小姑娘林音,她爹是寧遠伯。


 


如我這樣單純來求學的女子,寥寥無幾。


 


我由衷欽佩宜荷公主,更加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學習機會。


 


靈雲真人見我學習刻苦,免了我在廚房的活。


 


我銀子不多,但白住欠人情實在說不過去。


 


便時常做些糕點與眾人。


 


讀書習字後,想著找個活計。


 


當初找人代寫的和離書,花了三個銅板,那字其實也一般。


 


那我要價一個銅板,應該,也可以吧?


 


5


 


為買紙,我進了趟城。


 


特意繞開晏家書局,卻還是見到晏安。


 


我糾結買半刀還是一刀紙的時候。


 


晏安扔了銀子:“這紙,我都要。”


 


那老板與他是熟人。


 


有外人在,他向來是溫和儒雅的模樣。


 


現在卻一臉陰沉。


 


老板機靈走開。


 


晏安聲音低啞:“桐花都開了,我想吃桐花餃子。


 


“璋兒也想吃。”


 


從前晏家落魄時,我最期待的就是春天。


 


因為不用買菜,院裡的桐花,能包好多頓餃子。


 


我溫和道:“桐花洗淨再焯水,瀝幹水分後切碎,加些許鹽,餡調好後包餃子。”


 


晏安:“我不會。”


 


我:“隔壁張二娘餃子包的好,你可以去請教她。”


 


晏安固執重復:“阿蒲,我不會。”


 


我平靜看著他。


 


“不會可以學,或是請個婆子來做。


 


“晏安,我們已經和離了。”


 


他沉默半晌:


 


“玉璋說,隻有你做的飯才好吃,請的婆子貪油水,他在學堂總會餓。”


 


我每天中午都會給晏玉璋送飯,下午怕他餓還會送些糕點。


 


他的同窗感嘆:“玉璋,你家下人做的糕真好吃。”


 


玉璋:“是嗎,我覺得一般。”


 


我在晏家,從來都是圍著灶臺生活。


 


沒有聽到過一句稱贊。


 


而今和離,才從他們父子口中聽到一句好吃。


 


我輕聲開口:“他正是長個頭的年紀,你多關心他吧。


 


“下次偶遇,就不必再打招呼。”


 


我出門,去另一家店買紙。


 


6


 


我睡前想著明日擺攤的事。


 


夢裡卻出現晏安的臉。


 


那是二十歲的晏安,家道中落,被心上人退婚,纏綿病榻。


 


我繼母說:“我們丫頭人雖木訥,手腳卻勤快。”


 


我穿著短一截的衣裳站在晏安榻前。


 


他問:“你叫什麼名字?”


 


“陳二丫。”


 


他目光落在我用蒲草松松系著的發上。


 


淡淡道:“以後,你就叫陳阿蒲。”


 


我嫁進來後,侍奉他湯藥,還有一日三餐。


 


沒銀子買藥時,我砍柴賣錢。


 


有一回,幾個地痞想欺辱我。


 


晏安用盡全力撐起身,握著木柴擋在我身前。


 


明明病未愈,卻仍有氣勢。


 


“不要怕,有我在。”


 


從那時起,我真心想跟他好好過日子。


 


哪怕他脾氣不好,說話總愛用命令的語氣。


 


我也凡事按他說的去做。


 


可是,我到底不是阿僕。


 


我是有思想的人。


 


隻是明白得晚了些。


 


7


 


我的小攤,在護城河邊開張。


 


一封信一個銅板。


 


傍晚時,晏安和晏玉璋的身影出現在眼前。


 


喚我的名字:“阿蒲。”


 


晏玉璋的身上有點髒,油汙泥土混合著散發酸臭。


 


晏安說:“璋兒今日在學堂跟送飯的婆子打架。


 


“那婆子的飯菜難吃又不幹淨,人還粗俗,害璋兒在同窗面前沒面子。”


 


我看了眼天色,一邊收攤一邊說。


 


“多花些錢,找個好點的下人。”


 


晏安又道:“他隻吃得慣你做的菜。”


 


我有些不耐煩,帶著幾分怒意:


 


“晏安,我並不是你家的僕從。


 


“你從前對我呼之即來揮之即去,我都忍氣吞聲,是因為我在意你。


 


“但這並不是你看不起我的理由。”


 


又看著晏玉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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