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籌劃多年,要把沈家的一切都留給我的獨女。
可我的女兒卻同情她父親無子,偷偷替他納了個妾。
在我的壽宴上,她當眾抱來她的異母弟弟,求我接納。
我勃然大怒甩袖離去,最後竟身陷囹圄。
重來一世,我決定成全她這個大孝女。
1
當我在牢獄裡不甘地咽下最後一口氣後,耳邊竟又響起了聲音:
「夫人,外面來賀壽的賓客們都還等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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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猝然驚醒,映入眼簾的竟是自己從前日常起居的堂屋。
窗邊的汝窯水仙觚、榻上的梅花金漆小幾、案上的匙箸香盒……一切是那麼熟悉,而又有些陌生。
陌生是因為我很久沒有感受過這樣亮堂溫暖的日光了。
我入獄之前病了許久,早已被丈夫和女兒遷到府中最僻靜的院子養病。
那裡即使是正午日頭高照的時分也叫人覺得陰冷透骨,連被褥也是潮湿的。
「夫人,今兒到底是您的壽辰,青州有頭有臉的人家都來了,您再不出去……」嬤嬤小心翼翼地勸著。
原來我重生在了我三十整壽的這一天。
前世我歡歡喜喜地過壽,我疼了十幾年的獨生女當著滿座賓客給我送上了一份大禮。
一個所謂的能承襲沈家血脈的男嬰,她的異母弟弟。
何其荒唐的一份壽禮!
自女兒呱呱墜地的那天起,我便費心籌劃,要把沈家的一切都留給她。
這十幾年來,我把持沈家上下,不許丈夫納妾。
豈料,最後竟是我的女兒沈清桐不忍她父親無子,偷偷替他置辦妾侍。
真是孝順的好女兒!
我怎麼能不成全她的孝心呢?
「走吧,大家都等著呢。」
2
我一走進宴客廳,滿座的喧哗聲便驟然一停,繼而又轉為竊竊私語。
「沈夫人這是想開了,願意接納這個庶子了?」
「想不開也得想得開,孩子都生下來了,總不能再塞回去。」
「沈小姐實在可憐,夾在雙親之間左右為難。」
「沈夫人那樣善妒,生下的女兒倒很賢德。」
是啊,整個青州誰不知道沈家小姐蕙質蘭心、溫柔賢淑,不似她母親那樣好妒成性、獨斷專行。
沈清桐緊緊抱著一個男嬰跪在地上,身子輕顫,仿佛一陣風就能將她吹倒。
好些老爺夫人都面露同情,少爺們更是個個對我怒目相向。
沈清桐見我來了,仰起哭得梨花帶雨的小臉,哀哀切切地說道:
「母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女兒實在不忍您背負不孝之名。求您看在女兒的面上,認下弟弟吧!」
真是個大孝女,當眾踩我的臉,還要我看她的面。
從小她一滴淚就能叫我心疼不舍,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也摘下來捧到她面前哄她開心。
可前世,我掏心掏肺愛如性命的女兒竟與她的父親合謀給我下藥。
從我發現的那刻起,我們母女之間的情分就蕩然無存了。
「我如何不知你的孝心,隻是此事你辦得很是不妥。」
「母親,女兒實在別無他法,您總是固執不肯聽勸,女兒隻好出此下策。」
真是我的好女兒。
我已經不想給她留什麼臉面了。
「你是未出閣的閨中女孩兒,怎麼能給男人送女人呢?這跟妓院裡的老鸨有什麼分別?」
3
沈清桐不料我會這樣傷她臉面,一時慌了神,求助地看向她父親。
我也看向沈儒莊,他還在自顧自地低頭品茶,狀若罔聞,不置一詞。
呵,這個男人,我早就看透他了。
道貌岸然,虛偽自私。
成婚不過一月就逼奸我的丫鬟,卻狡辯是丫鬟蓄意勾引。
自詡書香門第,看不上我這個商戶女,卻恣意享受我帶來的富貴。
屢試不第又沒本事頂門立戶,卻嫌棄我在外從商拋頭露面。
可當我把和離書摔在他臉上時,他卻顧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提筆籤字。
彼時我已將沈家經營成赫赫皇商,連帶他這個破落秀才也成了青州權貴的座上賓,自然是舍不得和離的。
「當初我生下清桐後就直說了,這輩子隻有此女,老爺也點頭應允了,怎麼如今竟言而無信?」
「嗯……子女緣分自有天定,我自然是不強求的。隻是清桐多次命人來服侍我,我不忍拂了她的意,是故……」
我哂笑一聲,這話不算假。但他成日對沈清桐長籲短嘆地暗示,自然也是不無辜的。
沈清桐不料父親對她竟沒有半句維護之辭,小臉一白,單薄的身子搖搖欲墜如風中蒲柳。
少爺們都面露憐惜,恨不得衝過去將她護在懷裡,而夫人們卻議論紛紛。
「原來竟是沈小姐替父納妾,這實在於禮不合啊。」
「閨中少女豈有插手長輩房中事的,真是聞所未聞。」
「沈小姐行事確實有些不規矩。」
沈清桐選在我過壽這天唱這出大戲,正是打著全青州有頭有臉的人家都在,我不會輕易翻臉的主意。
前世我猝不及防被女兒背刺,氣得拂袖而去。且因顧及女兒不肯與她當眾爭吵,於是不肯再露面,倒叫他們父女一唱一和地將壽宴辦成了滿月宴。
如今我不再顧及女兒聲名,她就成了這出大戲的醜角。
沈清桐見夫人們都用異樣的眼光看她,不由得心中一緊,膝行幾步哀哀切切地為自己辯解。
「父親身為沈家獨子,若後繼無人,沈家的血脈傳承豈非就此斷絕?」
又期冀地看著父親,盼著他為自己正名。
沈儒莊低頭唏噓不已,眉宇間滿是深深的隱忍與無奈。
但就是一句話都不說。
倒是賓客中有白發老儒開口替沈清桐說話,畢竟子嗣傳承無論如何是佔著大義的。
沈清桐見此便越發地大義凜然,眼中含淚,似有無盡的委曲求全。
「為了沈家長久計,女兒即使聲譽盡毀也心甘情願!
「母親,求您接納弟弟吧!」
襁褓中的嬰孩這時也啼哭起來,與他姐姐同聲相應,伴著他們父親隱忍的嘆息,真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4
「我何曾說過不接納這孩子了?」
沈清桐哭聲一窒,淚眼婆娑地看著我,面上滿是猶疑。
我輕輕一笑:「你說得對,沈家還是得有個兒子來延續血脈。你不願繼承家業,我往後也就不勉強你了。」
沈清桐如釋重負地一笑。
我知道她早就想擺脫那些在她看來滿是銅臭的賬簿了。畢竟她總說她的手是用來寫詩作畫的,不是用來撥弄算盤的。
真是天真啊,我心想。
她自小想要什麼,從來沒有得不到的,便將所擁有的一切都視作理所當然。
現如今,她甚至還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麼。
我慢條斯理地說起對這個沈家子的安排。
「這孩子是沈家獨苗,自然不能虧待了,就叫他住碧梧院吧。」
碧梧院是我當初特地為愛女設計的,請了數千能工巧匠營建了整整五年。
「至於清桐,就搬到疏棠院吧。你素來好清靜,那裡最適合你了。」
沈清桐一聽便愣住了,眼中閃過一絲不可置信。
我指責她:「你不會不願意吧,這可是你親弟弟啊!」
沈清桐遲疑地輕輕搖頭:「女兒並非不願,隻是疏棠院北向,不能得日,未免有些陰冷。」
原來你也知道那裡陰冷,那前世你是怎麼忍心將病重的我遷到那裡的呢?
「小小問題而已,何必這麼計較?你如今也是當姐姐的人了,要懂事些。」
沈清桐臉上滿是委屈:「可疏棠院不過就三五間屋子,更無景可入詩入畫。」
「真是何不食肉糜,誰家閨秀不是就住三五間屋子?
「況且女兒家最要緊的是針黹女紅,詩畫不過陶冶性情而已。你如今也及笄了,不可再像往日一般本末倒置了。」
往日我從不曾拿這些規矩約束她,隻想叫她過得順心遂意。不料她自輕自賤,非要折騰出個男嬰來繼承沈家。
既然如此,這世道對女子的約束她便受著吧。
沈清桐無可辯駁,望向父親,眼中帶著一絲懇求和無助。
「父親,您說呢?」
「聽你母親安排便是了。」
沈清桐楚楚可憐地低下頭,看向懷中男嬰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不滿。
真是愚蠢,還以為沈儒莊真的多疼她呢。
從前我選定她承繼沈家,便對她傾注心血,悉心栽培。
然而沈儒莊卻時常說女兒家本應悠闲度日,何必如此辛勞。
我成了嚴厲霸道的母親,他倒成了開明心慈的好父親。
如今有了兒子,我倒要看看沈儒莊還能疼她幾分。
「好了,就這麼安排吧。叫這孩子住最好的院子才顯得我是真心接納他。清桐,這不正是你所期盼的嗎,開不開心?」
「開心……」
「開心就好。」
以後這麼開心的時候還多著呢。
5
那日之後,我便憑借前世的記憶著手整頓產業,以期避免如前世一般遭遇牢獄之災,忙得無暇他顧。
沈清桐這些日子來請安都被我打發不見,今日卻在院外候著,執意要見我。
我知道她是為何而來,便命人放她進來。
沈清桐一進門就埋怨我:「母親,這些天您安排給我的管事都不聽使喚,是不是您吩咐了什麼?」
太可笑了。
過去十幾年我的無限寵愛與寬容成了她任性的資本,讓她背叛了我還能這麼理直氣壯地視我的給予為理所當然。
當然,前世的我更可笑,在氣過一陣子後就原諒了她,把賬都算到了沈儒莊頭上。
今生,這對父女誰也別想好過。
「是啊,我把你名下的產業都收回來了。」
沈清桐咬著唇泫然欲泣:「這是為什麼?母親難道還在為弟弟的事生女兒的氣嗎?」
我奇怪地看著她:「你不是隻愛吟詩作畫嗎?當初我叫你接手這些產業你還發了一通脾氣,怎麼如今能撒開手了反倒不高興了?」
沈清桐急了:「可是雲姍和她幾個哥哥都入了股,母親突然收回去,叫我怎麼跟他們交代呢?」
趙雲姍是襄平侯府的小姐,一向同沈清桐要好。
前世我身陷囹圄,卻與襄平侯府有脫不開的關系。
襄平侯借兒女之手入股沈清桐名下的錢莊,暗地裡私鑄錢幣,借錢莊的渠道流通於世,從中漁利。
沈清桐是撒手掌櫃,對此一無所知。
前世我查出此事後,她竟堅信是掌櫃欺上瞞下,轉頭就將此事告知趙雲姍等人。
襄平侯府見事態敗露,深恐我將此事訴諸朝廷,於是在收拾首尾之後,竟反將罪責推諉於我。
重來一世,我自然不會再打草驚蛇。
「這也是為了你弟弟考慮。
「從前沈家就你一個,家業再多也都是留給你的,如今有了你弟弟可就不一樣了。
「你如今是當姐姐的人了,萬事要懂得以弟弟為先。」
沈清桐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雙眼:「可是……可是我是您親生的女兒啊。」
我嗤之以鼻:「什麼親生不親生的,你弟弟也要叫我一聲母親呢。」
沈清桐明知我不想要庶出子女,卻敢跟我對著幹,無非是仗著我平素對她的疼愛與寵溺。
認為即使我生氣,也終究會原諒她。
認為即使有了弟弟,我這個親生母親也會確保她的利益。
如今見我不再事事以她為先,她臉上是掩飾不住的慌亂。
我懶得繼續和她虛與委蛇,將她打發走了,繼續查錢莊的賬簿。
點燈熬油忙了一段時間,我總算將錢莊裡的首尾清理幹淨。
雖然還有些許隱患,但一時半會兒還算可控。
於是,便騰出手來收拾沈儒莊了。
或許是因為我尚算平靜地接納了庶子,又忙著整頓產業,無暇他顧,沈儒莊的膽子漸漸大了起來,這些日子陸陸續續納了好幾個妾。
前世我臥病在床後,他也是這般納了許多妾。還把我心愛的簪釵環佩都盡數往妾侍身上裝點,特地帶到我跟前來尋歡作樂。
我已經容不下他了。
然而如今的世道,家裡沒有男人又有萬貫家財是極容易惹禍上門的。
我雖自詡不讓須眉,但也不想徒惹禍端,隻好暫且向這世道妥協。
我看著手中即將寄出的信,等我過些時日為自己爭來立身的倚仗,再處理他也不遲。
所以,先閹了吧。
6
沈儒莊新納的妾侍中有個S豬匠的女兒,她是父親去世之後被叔伯賣掉的。
她曾經來求我,表示寧願灑掃庭除,也不願以色侍人。
我看中她家學淵源,又是個堅毅自強的性子,便與她立下「斬草除根」的約定。
這姑娘辦事利落,沒幾日就趁夜了斷了沈儒莊的孽根。
那一夜,沈儒莊的哀號聲響徹沈府的夜空,驚得四鄰狗吠不止,真是好生熱鬧。
按照事先的約定,我奉上酬勞後,當夜就將那姑娘遠遠地送走了。
然後命人去請大夫來救治沈儒莊。
慈濟堂的林大夫很快就到了,在一番止血包扎後,他撫著長須搖頭嘆息:
「沈老爺性命無礙,隻是胯下之物斷得徹底,請恕老朽無能為力。」
我自然是不肯輕言放棄的,於是便廣發求醫令。
隨著一張張求醫令的張貼,沈儒莊被閹了的消息迅速傳遍了大街小巷。
我去錢莊盤賬,在轎子裡一路都能聽到人們熱議此事。
「聽說是沈老爺的妾侍們爭風吃醋所致。」
「沈夫人從前不許沈老爺納妾還是有道理的,享受一時卻要拿後半輩子來還。」
「要我說,沈老爺也有不是。僧多粥少不能雨露均沾,無怪乎佳人含怨吶。」
「沈夫人竟然許以百萬兩謝金求醫,可真是舍得。」
我當然舍得了,反正沈儒莊的孽根已經喂了狗,治肯定是治不好的。
然而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揭榜而來的大夫絡繹不絕。
我來者不拒,一律待若上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