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正字五筆,缺的是誰?」師父問。


 


「上天知道答案,劉警官不妨設個香案問問那些冤魂。」她回答時笑得詭異。


 


師父又問:「誰幫你搬動了那口缸?」


 


她答:「趙雲峰。」


 


「為什麼搬動?」


 


「因為我回家時,把剩下的曼陀羅酒順手倒在缸邊。」


 


「雨後發現了一些小動物屍體聚集在那周圍。」


 


「我正打算打掃,趙雲峰找到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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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恰巧你們遠遠走過來,我們倆就躲了起來。」


 


「誰知道你們會去到水缸邊。」


 


「趙雲峰隻是把缸挪動一下,暫時遮住了小動物的屍體而已。」


 


師父嗯了一聲,仿佛早就知道答案似的。


 


出了審訊室,我說:「群訪時,確實有人看到了趙雲峰去找她,還以為是為了尋求特別服務的。沒想到是去幫忙的。」


 


師父淡淡地說:「一個心髒病人,有那麼大力氣,不容易。」


 


案子破了,我們返回趙村收拾東西。 


 


途中,我問師父,兇手說正字五筆,現在查明的S亡人數是四個,那還差誰?


 


師父說,掌握到的涉及當初小女孩兒受害案的人都去世了,或者是那個已經去世的老董事長吧。


 


我覺得不對。


 


第一條短信發出時還差兩人,發出後隻有趙雲峰一人S亡,那至少還缺一人。


 


如果趙雲峰的S亡不在邱心暢的計劃中,那就是還缺兩人。


 


師父說,不管兇手想S幾人,但她已被抓獲,也就沒機會作案了,可以結案了。


 


?


 


臨從趙村出發前,師父說煙沒了,去買包煙吧。


 


我們又來到了村頭小賣部。


 


老板正在刻著木雕,小孩兒的小腳丫刻得栩栩如生。


 


他看我們來了,熱情地打著招呼。


 


師父說你這手藝不錯,又要有力氣又要靈巧,不容易。


 


老板說祖傳的手藝,是個愛好,好多年了丟不下。


 


師父說,你用這木頭好呀,現在都看不到了。二十年前,北荒山才有。


 


老板的手抖了一下,看著師父。


 


師父吐了口煙,接著說:「以後晚上出門,戴著表。九點就早點回家吧,別讓家人擔心。」


 


老板嗫嚅地說:「嗯。沒戴表的習慣,確實經常估錯時間。」


 


師父抽了幾口煙,就帶著我離開了小賣部。


 


我看見老板的臉上,已經有薄薄一層汗了。


 


18.


 


此案,對於邱心暢究竟算不算兇手、應不應當負刑事責任引起了巨大的爭議。


 


一種認為邱心暢有預謀接近被害人,誘使被害人跳樓,說明她有行為能力,應當承擔刑事責任。


 


一種認為所有證據都不能證明邱心暢是有預謀的,是被害人選擇邱心暢提供服務的。


 


這時,司法鑑定結果出來了:邱心暢確實有應激性精神障礙,即反應性精神病。


 


她因甜甜S亡現場有兩株曼陀羅,得了應激性精神障礙。


 


她每次拜祭姐姐時,又因為墳邊的曼陀羅花刺激而發病,陷入認知障礙。


 


結論是:邱心暢不用承擔刑事責任。


 


雖然為了偵破這個案件,刑警隊上下一個多月不眠不休不能歸家,但是聽到這個司法鑑定結果時,大家都松了一口氣。


 


我也非常高興。


 


兒時希望能幫女孩報仇,現在也算是以另一種形式實現目的了吧。


 


師父破天荒說請大家撸串去。


 


酒喝多了,江隊說:「我去給你請功。」


 


師父沉聲說:「如果當年我抓了那三個人,你倒是可以給我請功。讓受害人為自己復仇,我還有什麼功勞呢?」


 


江隊嘆了口氣說:「二十年了,你說枉S一家還在那裡,你不配接受任何榮譽。可是現在案子真相大白,你又要退休了,總還是夠格立功吧?」


 


師父苦笑了一下,意味深長地說了兩個字:「真相?」


 


?


 


過了半個月,師父就榮退了。


 


退休儀式上,廳裡和局裡都給了師父極高的評價。


 


但是師父聲音微顫地說:「作為一個人,我內心無愧。」


 


「但是作為一名人民警察,作為執法者,我卻不能說問心無愧。」


 


我問江隊:「案子已經破了,師父還在為當年沒有及時抓住罪犯而愧疚嗎?希望他能放下心結,好好享受退休生活。」


 


江隊看了我一眼,說你知道那時候讓你去買煙時,你師父說了什麼嗎?


 


我其實一直好奇,但是不方便問。


 


江隊:「你師父問我,如果受害人是兇手,兇手是曾經的受害人,你會怎麼執法?抓還是不抓?」


 


「我說法律就在那裡,同情不能代替法律,執法者也無權選擇。」


 


「他說,執法者無權選擇,但是作為人,要選擇啊。」


 


我聽了,不明所以。


 


隱隱感覺雖然案件真相大白,但師父們很暢快卻又不甚暢快。


 


怎麼也想不到,我以為的案件真相,僅僅是我以為的。


 


警方以為的結案,也僅僅是警方以為的。


 


19.


 


實習期滿要回學校了,師父送我《福爾摩斯探案集》作為臨別禮物。


 


他翻到一頁,指著福爾摩斯說的話:「曾有一兩次,我深悟到,我抓到罪犯而造成的壞處比犯罪本身還要嚴重。我現在已經懂得了慎重,法律和良心相比,我更願意欺騙法律。」 


 


他說年輕氣盛時曾對此句非常不以為然,以為隻要是案件,就會被破獲,兇手就會被懲罰。


 


執法者怎麼能欺騙法律呢?


 


幾年後,我考了 H 法大的博士研究生。


 


聽說著名的舒暢教授要開關於罪與罰的倫理價值講座,這也是我非常感興趣的課題,於是早早去了。


 


沒想到比我早到的人更多,我隻佔了中排位置。


 


教授還沒來,我在翻看她寫的書。


 


書中抨擊刑法對於人販子拐賣婦女兒童的處罰過於寬軟。


 


一個被拐賣的人口背後,經常意味著一個家族失去了人生的歡樂,被拐的婦女兒童終生都過著悲慘的生活,像鐵鏈女,籠關女,地洞女……


 


毀掉這麼多人人生的人販子,卻隻需判幾年,處罰甚至比財產犯罪還輕。


 


這是對弱者極不公平的,也不是文明社會應該容忍的。


 


如此鮮明的立場、嚴厲譴責的態度,在學者中並不多見。


 


我非常贊同她的觀點。


 


想到今天終於有機會見到教授真人,內心異常激動。


 


?


 


舒暢教授一登上講臺,我心就咯噔一下,總覺得很面熟。


 


她的目光巡看了一下課室,掠過我沒做停留。


 


我松了口氣,心想是認錯人了吧。


 


忽然,她又回看過來。


 


目光穿過層層疊疊的人群,落在我的臉上。


 


片刻,衝我會心一笑。


 


我頓時如毛骨悚然。


 


是她?


 


難怪當初我們提審她,她那麼淡定從容。


 


我還奇怪一個J女竟然如此大氣,回答問題滴水不漏。


 


原來她比我們更透徹地研究了法律。


 


?


 


整堂講座我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雷鳴般的掌聲也沒使我清醒過來。


 


直到舒教授走過來,輕輕說:「小吳,又見面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一切太讓我震驚了。


 


她說:「我請你喝杯咖啡吧。」


 


我木偶般跟著她去了咖啡店。


 


她把手機扣放在桌面上,手機殼是一個大大完整的「正」字,看起來特別刺眼。


 


她說你喜歡聽故事嗎?我再給你講個故事吧。


 


記著,這隻是個故事。


 


20.


 


西南偏僻小鄉村裡,一對夫婦養了個漂亮的女兒。


 


別人都說養女兒沒用,但是老來得女的夫妻倆無論多窮苦,都把女兒當寶貝一樣養著。


 


女兒很爭氣,考上了大學。


 


但是大二勤工儉學時失蹤了。


 


涉世不深的她被人販子賣到了另一個山村,給一個老漢當老婆。


 


她屢次逃跑,村支書帶領全村人把她逮到,扒了衣服,綁在村口大樹上三天三夜,然後讓老漢把奄奄一息的她關到地窖裡。


 


村子裡前前後後好多拐賣來的女孩,從此她不敢再反抗。


 


全村人無不對村支書感恩戴德。


 


直到她生了兩個孩子,才被從地窖裡放了出來。


 


她說自己一生隻能這樣了,希望女兒能好命,所以給女兒取名心舒和心暢。


 


老漢年紀大了,早早去世了。


 


日子有些苦,但有媽的孩子都是幸福的。


 


她還記得媽媽和姐姐最喜歡教她唱:兩個小娃娃呀,正在打電話呀,喂喂喂,你在哪裡呀?我在幼兒園。


 


由於早年遭遇,疾病纏身,母親最終還是在大女兒十五歲小女兒六歲的時候就去世了。


 


別人都不肯幫姐姐撫養妹妹,隻有一個孤兒願意, 於是大女兒就嫁給了他。


 


好在婚後二人還是幸福的,還有了自己的女兒。


 


無論生活多苦, 姐姐一直努力供妹妹讀書。


 


她希望妹妹有和她不一樣的人生,還希望她能找到外公外婆,那是母親至S都思念的人。


 


「後來的事你都知道了。」


 


「那妹妹怎麼換的身份?」我問。


 


「姐姐去世時, 妹妹已經高三了。」


 


「她知道自己必須讀好書才有可能實現姐姐的願望。」


 


「她一邊在一家洗腳城打工,一邊讀書。」


 


「洗腳城的老板娘紅姐非常好,她聽說了妹妹的遭遇,就用收養名義, 幫妹妹換了身份。」


 


「那為什麼偽裝成J女?」我又問。


 


她優雅地喝了口咖啡, 回道:「當妹妹知道那三個人, 能幹出那種侮辱屍體的事兒,就知道他們骨子裡必是變態好色的。」


 


「所以J女最容易接近他們。」


 


「有了洗腳城的經歷,演這個行當,沒有十分也有九分像吧。」


 


「用曼陀羅助興, 是當地那個行業的潛規則。」


 


「那些去妹妹住的地方的男人,都是去取曼陀羅酒的。」


 


「妹妹釀酒, 那可是一絕啊。」她笑了笑。


 


?


 


我忍不住又問:「無論是作為學生還是作為老師,妹妹隻有暑假才能回村, 難道這麼多年沒有人懷疑你的身份嗎?」


 


「一個J女, 能夠每年在姐姐的忌日回鄉祭拜, 你以為他們還會要求更多嗎?」


 


「你看姐姐多好啊。」


 


「她連S都選擇了最好的時間。」


 


「八月啊,不僅不影響讀書和工作, 還是曼陀羅花和種子功效最強的時候,早一個月不行, 晚一個月也不行。」


 


我愣了半晌,又問:「妹妹找到外公外婆了嗎?」


 


「找到了,女兒丟失後的三年內,他們悲傷過度, 先後離世了。」她的聲音還是那麼平靜,臉上卻是隱忍又克制的悲傷。


 


「知道老支書自S了嗎?」我的疑問確實太多了。


 


她平靜答道:「聽說了。妹妹找到外公外婆後,親自去向老支書表示了感謝。」


 


「老支書說不能怪他,那時的社會就是認為買媳婦是正常的。」


 


「妹妹說沒怪他,還感謝他。」


 


「如果不是當時他的雷霆手段,就不會有她們姐妹倆。」


 


「妹妹祝福並堅信他的孫女, 有一天也會遇上像他一樣的好人。」


 


女孩兒父親看見女孩兒屍體後就精神恍惚了,騎自行車時逆行快車道,被撞飛十餘米遠,當場身亡。


 


「我電」「多可笑啊,明明魔鬼不是妹妹啊。」


 


「聽說不久後, 老支書就自S了。」


 


「是師父告訴妹妹的嗎?」


 


她笑了笑沒回答。


 


我指著她手機殼上的正字:「所以, 老支書加上趙雲峰,正字, 還是五筆,沒有少,對嗎?」


 


「趙雲峰從不是五人之一。」


 


回憶起當時訊問她時,她那個加重音的「一」, 我不禁又一次汗毛倒豎:「那麼第五個人是誰?」


 


她卻溫和地笑了笑, 說:「這,隻是個故事。」 


 


我確信一定存在第五個S者,雖然我不知道他是誰。


 


離開咖啡館後,我就給師父打了電話。


 


響鈴很長時間師父才接聽。


 


電話的背景音裡隱約卻清晰地傳來:「紅姐, 兩位貴賓結賬。」


 


我忽然想起師父說的那句話:作為執法者,你不能選擇;但是作為人,你必須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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