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靜了靜心神。
蘭心狐疑:「怎地反應這麼大,我從未見你如此失態。」
我牽強地扯了扯嘴角:「是人總有喜惡,蘭心姐姐還不明白這個道理嗎?」
蘭心若有所思,片刻後笑道:「你說的有理。」
「——依你說的不錯,縣太爺已經連著三日來我香房過夜了,可雁珠,你確定這般能行嗎?」
知她顧慮猶疑,我笑道:「姐姐盡管把心放肚子裡去,縣太爺若能攥你手裡,這春欄閣就再留不住你了,何須再看鸨母眼色行事,擔憂她有日下狠手呢?」
蘭心嗯了聲,似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是的,這就是我教她的新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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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欄閣說小不小,可說大也就在這一方雲居縣裡,再大還能蓋過縣太爺嗎?
我告訴她,那不若就把剩下的銷骨粉攢起來,一不做二不休,幹脆用在縣太爺身上呢?
他荒淫無兒,再贖個妓子有何不可呢?
反正又不是沒有前例。
果然他上鉤了,連著幾日流連春欄閣,來往出入都是免不得春風得意。
直到我給蘭心尋的假孕偏方起效,蘭心使盡渾身解數,S磨爛打地求縣太爺給她們娘倆一條活路。
縣太爺開始猶豫了。
甚至還躲起了蘭心,一連多日沒再來春欄閣。
我想他應當是想起我娘了。
想起那個被贖走卻隻生了個女嬰,最後又被殘忍折磨S的盲妓了。
午夜夢回時也不知他會不會後怕,怕冤魂索命,怕報應有報。
蘭心越來越心急,常常託腮望著樓下,一雙秋水目望穿秋水,日日夜夜盼著縣太爺那道身影。
我也心裡合計,看來還差一劑猛藥。
我讓蘭心拿了些體己錢財給我,找了個招搖撞騙的算命人。
縣太爺求兒若渴,常請些旁門左道的人為他摸相求子,於是我投其所好,讓那人去縣太爺面前說番好話。
等他到了縣太爺面前,就一口咬定他傳宗接代的香火不會斷,麟兒已降,用不了多少時日就能誕下。
縣太爺把這番話想了又想,琢磨了又琢磨。
排除了妻妾當中並未有人懷孕之後,總算想到了春欄閣裡的蘭心。
隔日,他就替蘭心贖了身。
蘭心哭著要帶我一起走,可老鸨說什麼也不肯放人,她語氣狠戾:「蘭心,媽媽放你走是給縣太爺的面子,你以為憑你也能從我手裡討走人?!」
我對這個結果早有預料。
養我這些年裡,老鸨總算等到了現在,等到了我長到了可以待價而沽的年紀,她無論如何都會抱緊我這棵新搖錢樹。
於是我緊了緊蘭心的手,展顏一笑:「蘭心姐姐的好意,雁珠心領了,不過雁珠說什麼都不敢離開春欄閣,媽媽待雁珠可是有再造之恩的,怎能連恩都不報呢?」
老鸨聽了我的話,笑得合不攏嘴:「雁珠啊雁珠,你這丫頭打小就討媽媽稀罕!」
我抿唇笑了笑,趁勢提出想與蘭心說幾句體己話,老鸨稍加猶豫,便也同意了。
蘭心牽著我走到了一處安靜的地方。
蘭心有些惱怒:「雁珠,你若是方才狠狠心,以S相逼,我不信她不放人!」
她說的也有理,畢竟蘭心要想帶走我也會付不少錢財,我若態度堅定,以S相逼,那麼老鸨定不想空留一個S人。
可我不能走。
所以我指尖劃了劃蘭心的綾袖口,往進塞了包東西,笑了笑道:「蘭心姐姐,我暫時的確不能和你走,不過日後……也罷,先不說這個,隻是蘭心姐姐也別急,雁珠的心永遠是與蘭心姐姐一處的,銷骨粉我每隔五日會託人送到你手上,至於這腹中的孩子……你且附耳過來。」
……
蘭心走時的心情好了很多,上離開春欄閣的馬車前,也能笑著與老鸨客套一句了。
老鸨面上笑吟吟,私下卻不免疑心我同她到底說了什麼。
於是也旁敲側擊詢問過我幾回,但都被我搪塞過去了。
蘭心離開的日子裡好像沒什麼變化。
隻是新的花魁尚未擇出。
春欄閣裡多了些許明爭暗鬥,暗濤洶湧。
老鸨思慮許久,實在擔心恩客流失,突然拍板讓我開始接客,推我上位,打造一塊兒新的風月招牌。
我無比乖順地應了聲。
夜裡到了老鸨的屋裡。
8.
我穿著老鸨命人給我縫制的露骨紗裙。
在她的面前翩然起舞。
舞動間,覆眼的白紗落地。
老鸨變了神色,她叫停了我,踱步到我的眼前,視線在我的臉上良久。
我盈盈笑著。
其實我本來無須遮目。
因為我與樓中旁的盲妓不同,我敢自謗天盲,自然是這雙眼除了看不見以外,不管無神也好,淡漠也罷,卻未有損毀的畸態。
仍算得上一雙美目。
這多虧了我忍受著毒藥的劇痛硬是沒眨一下眼珠,才得以保留原態。
而近兩年我卻常把眼睛遮起來。
同旁的盲妓一樣。
老鸨,她真是個蠢物吶。
隻聽她突然沉吟起來:「你說媽媽怎地才發現呢,雁珠像極了一個人。」
我輕「哦」了一聲,唇角掛上了譏諷。
隨即漾開一抹人畜無害的笑:「媽媽說的是誰吶?」
老鸨話語一頓,見此警覺起來。
她驀然拔高了音調。
「雁珠,你告訴我,小秋仙是你什麼人?!」
我朝她逼近了幾步,語調情不自禁地歡騰起來:「小秋仙?原來——」
「媽媽還記得她呀。」
我以為你早就忘了呢。
如此甚好。
甚好。
在她的尖叫咒罵聲中,我從後腰摸出了一把鈍刃的匕首,須臾間,狠狠刺瞎了她的左眼!
血迸濺到我的臉上,我如索命羅剎。
我早就在等這一天了。
送蘭心出春欄閣後,我一直在挑選像今兒這樣的好日子。
我總算等到了,我忍不住瘋狂地大笑著,又利落地刺瞎了她的右眼。
是啊,我是瞎了。
可我從小就耳力過人,又慣會學我那盲娘裝瞎,再加上在這春欄閣生活多年,我夜夜苦練,就是為了與常人無異,我又怎會行動不便。
我一直潛伏著,就為了有朝一日能在她不備的時候快準狠地咬上她的七寸。
我感受著手心裡血的溫度。
我如惡魎在她耳邊低語:「你再如何喊叫都是徒勞,今兒姑娘們把客人都聚在底樓快活了,她們早就隻聽我的話了。」
我騎在她的身上,用匕首緊緊抵著她的脖子,笑得癲狂:「同樣是女子,媽媽,你卻是頂頂聰明的那個呀,你到底是怎麼想到制作出如此時興的盲妓呢?」
女子本就命苦,你偏偏不忘給她們苦上加苦。
老鸨說她不是第一個這樣做的。
她隻是豬油蒙了心。
她喉嚨裡發出驚恐的抽氣聲:「你放了我,雁珠,放了我!」
我嘆了口氣,用匕首刺穿了她的手背:「你的手實在沾了太多血腥了,媽媽,我其實很喜歡殘忍的人。」
「所以媽媽,就把你這雙手給雁珠吧,好嗎?」
……
老鸨成了口不能言的人彘,我把賣身契還到了春欄閣的姑娘們手裡,讓她們離開,能走就走罷,趁天還沒亮離開這雲居縣。
可最後稀稀零零還是留下了十幾個盲妓,她們想了一會兒,和我說,她們就算了,不走了。
已經是天涯各處無容地的絕境。
就不折騰了。
把老鸨就留給她們吧。
她們說給我三天。
無論我想做什麼,她們給我三天的時間。
9.
我找到蘭心的時候,讓她以肚子裡的孩子相逼,求縣太爺來陪她過夜。
湿漉漉的深夜,蘭心與我聯手將床榻鼾睡的人弄到了暗室。
其實蘭心離開春欄閣那日,我告訴她的是有可以讓她看起來小產的法子。
現在我告訴她,世間根本沒有這個法子。
而她肚子裡的真不了,遲早難逃一S。
於是蘭心害怕極了。
隻能聽我任我。
縣太爺醒過來後,嚇得當場失禁,他看著我毫無遮擋的面孔語無倫次,而我終是沒了耐心,選擇提前為他解惑,我對他莞爾一笑:「爹爹呀~」
爹爹。
我的爹爹呀。
蘭心怔了怔,我聽到她本要說些什麼,卻又很快緘口不再言語。
這時候縣太爺大抵也是想起來了,對著我半是威逼半是求饒:「你,你個孽女……我可是你爹!你這是要遭雷劈的……好孩子,爹爹錯了,是爹爹錯了!你叫,你叫什麼來著,快放了爹爹……」
叫什麼來著?
我的耳畔好像響起了娘柔柔的小調。
又西三百七十裡,曰樂遊之山。
桃水出焉,西流注於稷澤,是多白玉……
娘給我取字樂遊。
樂遊二字,包含了不知道她多少的殷切期盼。
可你問我叫什麼?
諷刺至極,我的笑意越來越深。
……
男子生來就比女子脆弱。
我僅僅是在他身上用了在春欄閣裡見過的部分折磨女子的手段,巨大的恐懼下,就讓縣太爺涕泗橫流,像狗一樣求饒,最終交出了一本名冊。
名冊裡面都是他用我娘去討好過的達官貴人。
我笑著讓他給其中所有貴人都寫了一條字信,才緩緩割斷了他的喉。
蘭心說,他S都不曾合眼。
我說,S都合不上眼的人多了。
他算老幾。
……
第三日,我送蘭心出城。
又讓人挨個兒地去給那些貴人通通遞了信兒——
亥時春欄閣一聚。
……
我想有些因果總是要償還的。
沒有一個人逃的掉才行。
這樣才公平。
隻是我有些遺憾,盲眼終究多有不便。
當夜火光衝天,春欄閣一片火海。
我卻隻能感受到滔天熱浪。
不能親眼看見這巨宴盛景。
令人歡喜。
……
隔日,城裡人人大駭。
大火燒遍春欄閣,地上焦屍數十具。
再看觀臺之上。
盲妓十二骷髏,形態各異,是謂悚人骨。
此後盲妓成忌,載入野志。
番外(一)
我沒有名字,自有記憶以來,我就在春欄閣長大。
鸨母管我叫「小秋仙」。
她說我模樣好,脾性好,是世間不可多得的好姑娘。
教我識字學文,養我精通女藝。
未識字前,我以為女子生來就是要侍候男子的,女子生來就該如牲畜順從,才能得一個好些的下場。
我兢兢業業,做好了一個女子的本分。
後來才知道,我做好的是一個妓子的本分。
隻是當讀了些豔書話本,看高門大戶裡的罔顧倫常,端莊閨秀的私相授受,冷俏繡娘的記事春錄……我又偶爾會覺著大部分的平常女子亦不比妓子強上多少。
都會被畜化為筆下玩物,所以世間出現了青樓瓦窯,所以世間有的女子成了妓子。
最終從筆下跳脫到了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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