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鶴安上門時,我正坐在池子邊上喂魚,他怒氣衝衝奪走我手中魚食。
「新婚婦人不在家裡侍候公婆,跑回娘家一住就是半個月。
「方錦年,你真當國公府的規矩是擺設嗎。」
我沒理他,轉身問小廝。
「姑爺上門,給嶽父備了多少禮?」
小廝低頭,眼神不斷向朝鶴安的方向瞟,似有難言之隱。
我心中了然。
「新婚回門,新婦獨自歸家,世子,你可知街上的人都是如何笑話我的?
「我知你心裡對我有氣,可我們畢竟是太後做媒,你多少該給我爹幾分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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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好糊弄,我跟他說太子臨時有要事交與你辦,等辦完差就來親自接我,他才沒再追問。」
朝鶴安稍加思索,便覺得我說得有道理。
「你方才說起國公府規矩,想來公門侯爵,家業渾厚,斷不會差了禮數。」
他一身玄青彈墨遊鱗官袍還未褪下,一看就是從宮裡出來直奔方家,若我沒猜錯,定是受了太後指摘。
「我著急出門,思慮不周也在所難免。」
是思慮不周還是根本不在乎。
朝鶴安早已不再是記憶裡莽撞的少年,我也不是那個處處維護,替他兜底的傻姑娘。
自然不再接受這樣蹩腳的借口。
「這滿大街的人都看到你入我方家府門,我爹雖隱退朝堂,可他畢竟教了太子十幾年,京城那些茶餘飯後的風言風語萬一傳到東宮,怕隻會說你目無尊長。」
我很想嘲笑他虛偽。
可發現那樣除了讓自己,讓爹娘更難堪外別無好處。
他出身武將世家,行軍打仗是個中翹楚,卻不擅長朝中的明爭暗鬥。
見我處處替他著想,他態度終於不再那麼堅冷,語氣緩和道:「那該怎麼辦。」
我說:「現在想也不遲。」
一個時辰後,六口紅木箱子從國公府抬進我家。
我爹一邊念叨:「都是一家人,如此見外做甚。」
一邊笑得胡子都飄起來。
同朝鶴安離開時,娘忍不住用帕子擦拭眼角。
「你獨自回門,手上還帶著傷,我們還擔心你在國公府過得不好。」
我爹是讀書人中的翹楚,可自古以來,書中對女子多是固化教條,他無法反駁聖人道理,又不忍自己女兒受苦。
這十幾日的「無視」,是他對我最大的呵護。
8
回府馬車上,朝鶴安按捺不住指責。
「不過是回門,這禮未免太重了些。
「你可知這六箱古玩玉器是府上多久開銷……」
他語氣中滿是失望。
「你當真與江箬不同,她從不貪戀這些身外之物。」
嘁~
朝鶴安繼續數落,卻被一聲不屑的嗤笑打斷。
「鶴安。
「方錦年在你跟前溫馴久了,你怕連她是睚眦必報的小氣都給忘了。
「你空手上門,她沒把你們國公府搬空你該謝天謝地。」
馬車前趕車的車夫不見了,坐在原來位置上的人變成了朝鶴安的S對頭,溫時衍。
溫時衍就是當初護國寺偷肉吃的小和尚,他是長公主所生,因命格太硬,從小便送進相國寺。
十歲還俗,是為了京城第一小霸王的稱號和朝鶴安打得最兇那個。
他說得對,我不是好性子的人,從來都是有仇必報。
當初溫時衍騙我,下山後我就放消息給城外獵戶,護國寺後山上常有白狐出沒,皮毛價值千金。
獵戶們為了營生,紛紛上山下陷阱。
溫時衍誤入之後,足足在樹枝上掛了一天一夜。
我心悅朝鶴安,在他面前收斂鋒芒,甚至不惜豁出性命。
當他放棄我的那一刻,他也不再是我生命裡最重要的人,我可能會S,但絕不再是為了他。
可我既嫁給她,就不能白白擔了世子夫人名分。
區區六口箱子。
不多。
況且這才是剛剛開始。
9
溫時衍撩開車簾,遞給我兩包草藥。
「這是最新調配的方子,若有效,按方再吃十劑。」
我娘花重金請了一位雲遊四方的先生為我醫治,最初見效時,溫時衍便纏上先生收他為徒。
先生行蹤不定,這幾個月,都是他在幫我診斷。
我接過後,道了句:「多謝。」
而後解下腰間對牌遞過去。
「百味軒的水晶肘子,松鼠鳜魚,我定了半年份的,你每日拿牌去取。」
百味軒是京城有名的酒樓,一開始我就是去那裡給朝鶴安買肉,給溫時衍這些,是我曾給他準備的。
溫時衍攬下幫我送藥的差事,作為交換,我包他吃喝。
按說,長公主對他向來都是有求必應,應該不會稀罕這點吃食,可這個小爺性子難以捉摸,我也隨他去了。
水晶肘子是朝鶴安最喜歡的葷菜,當時他回城時間不定,百味軒又從不接受預訂,是我跟掌櫃求了很久,最後又請我爹題幾幅字,掌櫃才答應。
他攔住我伸出的手,眉頭不自覺皺緊。
「這些東西之前都是為我準備的,現在你給他是什麼意思?」
我知道他反應為何這麼大,曾經獨屬於自己的偏愛貿然給了別人,心裡接受不了。
可我就是要當著他的面,將愛意一點點抽走。
「是你說不要的。」
以往他從練武場回來要吃大半個肘子,江箬見了一臉嫌棄。
「大晚上吃這麼油膩多不健康。」
她的手不安分地在朝鶴安小腹遊走,「這麼帥的腹肌可別糟蹋了。」
朝鶴安也想到這裡,眼神黯淡下來。
「你是我的妻子,便是我不稀罕的東西,也輪不到旁人。
「更何況男女有別,你當知道何為避嫌,何為廉恥。」
朝鶴年還覺得我應該像之前那樣事事以他為先。
我的愛他可以不要,但我不能不給。
溫時衍再次打斷他。
隻見他彎起嘴角,明明在笑,聲音卻異常冰冷。
「世子爺好大的規矩。
「還夫君?聽到自家夫人生病不憂心她的身體,反倒擔心自己的名聲。
「薄情寡義這幾個字,對你真是再合適不過。」
他語調中難掩輕蔑。
他們兩人見面,勢必要掐出個上下高低。
朝鶴安猶疑地看向我。
「你病了?」
溫時衍拿出兩個錦囊擺在他眼前。
「不是好奇嗎?
「右邊是關於江箬。
「左邊的錦囊裡頭是關於錦年的病情。」
一個是將S的青梅竹馬。
一個是逝去的白月光。
朝鶴安擰眉。
雖然不抱希望,看到他伸出右手,移向左邊紅色錦囊,我的心還是不自覺地緊了一下。
目光緊緊粘在他手上。
指尖即將觸碰那一下,他左手快速挑走另外一個。
他十分篤定:
「你平時丫鬟嬤嬤一屋子照顧著,怎麼會生病,一定因為箬箬在跟我賭氣,所以才聯合溫時衍在我跟前演戲。
「如此費盡心思真是難為你。」
之前那個聽到我傷風頭疼,就急到原地打轉的少年終是不見了。
指尖摸索衣料上的花紋。
我問朝鶴安:「你是不是覺得我活著,就對我什麼都不在乎。
「如果我也S了呢?你也會像懷念江箬那樣,想一想我嗎?」
他兩頰發緊,握著錦囊的手隱隱發白,最後咬出兩個字。
「不會。」
下車前,他提醒我:「方錦年,不要每次都用生S試探我。
「你活得好好的。身為世子夫人,還是要約束自己德行。」
當時他和我說好像喜歡上了江箬,可我們有婚約在先,又不想負我,讓我自己選擇。
「鶴安哥哥,我們退婚吧,我爹那邊我去說。」
我已經做出過選擇。
他卻要把江箬的S歸到我頭上。
我告訴他,江箬是為了攻略他而來。
他根本不信。
說這是我嫉妒江箬的借口。
可江箬卻是沒S。
所謂的跳江,不過是博取他好感度的手段。
10
朝鶴安派出許多人順著下遊尋江箬都沒回信。
直覺告訴我,江箬就在我們周圍,藏在某處盯著我。
我反復思索她跳江那天的話。
朝鶴安是說過喜歡她的話,可那點喜歡的程度遠不是她想要的。
她在等。
等我撕破臉和朝鶴安鬧,將情分消磨殆盡。
等朝鶴安對我徹底厭惡。
她再以一種出其不意的方式出現,然後利用朝鶴安的愧疚和憐愛一舉將他拿下。
朝鶴安拿走的錦囊中記錄的正是她現在的安身之處。
她每天中午都去百味樓打包幾個時興小菜,然後去胭脂街看看最近流行的花樣首飾,試幾件衣裳。
日子瀟灑滋潤,沒有半分和朝鶴安分離的傷感。
像織網的獵人,等靜靜等朝鶴安上門。
想到這,我苦笑一下。
「命懸一線,夫妻離心,你怎麼還笑得出來。」
臉上傳來冰涼觸感。
溫時衍去而復返,總手中油紙包裹的點心蹭上我臉頰。
「靜月齋的水晶糕?」
我想這口好久,就是每次都排不上。
溫時衍得意。
「在京城就沒有小爺我吃不到的東西。」
不知為何,他人緣極好。
就連街邊乞丐他們都能聊上一下午。
拿下區區幾塊糕點不在話下。
容貌俊美的少年,狹眸微閃,露出狐狸般的狡黠。
「本以為你會躲在馬車上哭,害我白走一趟。」
捏一塊乳白色糕點含進嘴裡,清爽甘甜中帶著一股濃鬱的奶香。
我滿足眯了眯眼。
「哭有什麼用,都不知道還剩幾天可活。
「不過溫少爺要是能每天送一份水晶糕給我,我即刻給你哭一個。」
「方錦年。」
溫時衍嚇我一跳。
「人都有幾個劫在身上,過去就好了。
「放心。
「有我在,保你長命百歲。」
朝鶴安說得對,我和溫時衍是一伙的。
長公主有意讓他入仕途,他卻心在江湖。
是我利用爹和太子的關系給了他自由。
現在換他幫我。
今日我安頓好爹娘,隻等舅舅那邊回消息,就可以脫身去和家人團聚。
我啊,還真是不甘心就這樣白白走了。
我要讓朝鶴安這輩子都無法忘了我。
11
朝鶴安把江箬帶回來了,安排在夫人住院邊上的園子裡。
消息傳來時闔府震驚。
新婚第二日夫人便看我不順眼。
歸寧之事,又讓她被太後申斥。
且我又搬走六口箱子家當,她心裡惱極我。
官眷後宅插花飲茶的帖子來府上,她都是帶江箬過去,仿佛我這個人根本不存在。
而朝鶴安隻在新婚那晚宿在我院裡。
夫君冷落,主母嫌棄。
在國公府,人人都知我不受寵。
嬤嬤擔憂地望著我。
「姑娘,世子爺不來咱們院,您可以去書房找他,夫妻感情都是在炕上睡出來的,現在他每天宿在江夫人院子裡,都快忘了您這個從小陪著他的人。
「您既已出嫁,不把心思放在夫君身上,整日悶在屋裡不是作畫,就是縫衣裳。
「自打江夫人協理管家,廚房前天減了咱們院裡兩個菜,今日將您的燕窩換成了銀耳,再過幾天是不是還敢給我們送餿飯。」
嬤嬤嘴上抱怨,心裡氣我被欺負,又著急我不爭氣。
我手上針線不停。
「我有嫁妝傍身,便是他們不給咱們吃的,咱們還能餓S不成。
「我身子不好,大夫都說不準還剩幾天,爭與不爭,最後都是一場空。」
還不如趁現在多留下點東西,讓朝鶴安每次看見,都能想到我。
嬤嬤聽我這麼說更傷感,偷偷出去抹眼淚。
這一天,我繡完最後一件外袍才睡,等醒來時已是第二天傍晚。
醒來後,嬤嬤一把跪在地上。
「小姐,是老奴沒用。
「今日江夫人房裡來人,二十多個家丁小廝,浩浩蕩蕩一群人,將您的嫁妝全都搶走了。」
不問自取是偷,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可不就是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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