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我做得不夠好。媽媽你卻做得足夠用心。我以前不懂怎麼講述清楚我的心聲,可我現在長大了。媽媽,我希望你身為一個媽媽之前,要先成為自己。


「你是一個母親,是一個妻子,是一個女人。可最首要的,你是一個完整而具有靈魂的人。」


 


我還要道歉,替那群幼稚盲目的孩童們。


 


「一個女人不是非得圍著護膚化妝、奢侈品打轉,不是非得空洞固守著年輕和美麗。這世上的美多種多類,鑑賞、嘗試當然可以鼓勵。可我們應該尊重有力量的美麗:或許一個微笑,或許一根花白的頭發,或許一碗美味的陽春面,再或許甩門而去,成為『娜拉』。而不隻是誰的女兒、妻子、母親。」


 


12


 


畫面中的許生抬起頭來,看向媽媽沒受傷的另一隻手。


 


輕輕地擠進她掌心,牢牢地攥住。


 


一隻大手,一隻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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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你做的陽春面真的很好吃,我們一起去看外面的世界吧!」


 


於是我說。


 


媽媽眼睛好像閃起來光。


 


亮晶晶的,像黑夜中的螢火蟲。


 


「可是——」她猶豫著,「做什麼呢?我能做什麼呢?我不聰明,不漂亮,不擅長什麼,也不討人喜歡。我隻是個普通的婦女……」


 


「找工作啊。」我也跟著歪歪頭,想辦法,「賣好吃的陽春面?學習一門新技能?好好包扎一下自己的傷口?掃大街?當小販?」


 


「我不知道,媽媽。」


 


媽媽的眼神黯淡下來,仿佛說:果然。


 


她被打壓慣了,她沉默慣了,她習慣這不公太久太久了。


 


以至於她蒙著眼走路,拿自我當幸福的祭品,拿扭曲當真理。


 


以至於她自己也幾乎不相信自我靈魂的潛能。


 


「我也不知道你能做什麼。因為這世界上能做的事太多太多。隻有你親自嘗試過,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至少你知道你不想要什麼,這就足夠了。」


 


「畢竟——」我目光移向那間傳出沉重呼嚕聲的臥室,十分平靜地客觀闡述道,「他也隻是一個普通男人。」


 


「或許有許多不同,可你們都自女人孕育而出,都是哺乳動物。」


 


睡前,我們回到擁擠的側臥,媽媽的胳臂擁著我。


 


溫暖有力。


 


「媽媽,晚安。」


 


媽媽抿著眼睛笑,絕望被一掃而空,她的靈魂似乎燃起一把火光。


 


螢火蟲扇動雙翼,黑暗中散發丁點熒光,便能照亮前方夜路。


 


「晚安。」


 


13


 


問題仿佛迎刃而解。


 


許生媽媽的手藝確實很好。我在廚房看到那把 S 級道具——無主的菜刀。


 


菜刀的主人偏愛這手感,常用於廚房備菜,忙活著改善生活。


 


一切風平浪靜。許生父親酗酒次數甚至都少了。偶爾,他癱在沙發上抽著煙,瞥兩眼妻子,不動聲色。


 


可私奔那天還是到來了。


 


白天,一切無事發生。許生母親擺攤回來時,臉上微釀起紅暈。


 


我試著打探:「媽媽,有什麼高興的事嗎?」


 


她朝我彎眉笑一笑。


 


「想著日子一天天變好,就開心啊。」


 


就這麼挨到夜裡,我閉著眼假寐。媽媽手機上收到條什麼消息,小心翼翼地看我沒驚醒才松了口氣。


 


她踩著小步子閃身出門。我跟上,扒在門後偷瞧。


 


那男人充滿激情:「我聽說你那個丈夫總酗酒家暴。你跟我悄悄地走吧!以後我保護你。」


 


媽媽毫不猶豫拒絕了。


 


「你說要預定盒飯,我們才加了聯系方式。就算你喜歡一個人,也不能建立在對方有婚姻家庭的關系之上。這是不道德的。」


 


對方又問:「我知道你不討厭我。你家裡這情況無異於刀山火海……」


 


媽媽打斷他:「你想拯救我?」


 


男人罕見地羞赧幾秒,他原先被分派到這小地方出差並不愉快,卻不承想遇見一個這樣漂亮溫柔可人的女人。盡管是有夫之婦。


 


略一打聽過女人的遭遇後,他怎麼都放心不下,隔著辦公室凝視她,時不時就要揪心起來。


 


可隨著結識這女人後,他原先棘手的工作竟也意外順利了起來。


 


仿佛這女人帶給他好運。


 


毋庸置疑,他愛上了這個女人。


 


「是的,我想拯救你。」他竟羞赧起來,猶如青蔥的毛頭小子。


 


我隔在門後,皺起眉頭。


 


拯救,是嗎?


 


這論調聽得令人不適。


 


拯救,然後呢?


 


一隻無主的小貓小狗受了傷,幫著治療過後,這隻小貓小狗便多了一個新的前綴——我救下的某某。


 


明明每個人都是自己的主角,卻在「被拯救」的名頭中成了關系中的客體。


 


人的精神世界需要支柱。所以世人口中存在上帝。


 


可上帝高高在上,並不垂憐,甚至見證信仰的誠心都需要考核般的培訓。


 


上帝在天堂,可我們人正安身哪兒呢?


 


現實,當下。


 


比起被拯救,我們更需要的是自我,從潛在靈魂深處走進現實。


 


一份又一份……


 


那頭男人又說:「你的手藝真的很不錯,有家的味道。我……」


 


媽媽說:「首先,非常感謝你認可我的工作。可我不需要被拯救。我想要的未來,我已正在摸索途中了。如果你真的有誠心,請不要打擾我的生活。平靜得之不易。」


 


她忽然回頭,同偷瞧的我對上視線,我無處遁藏。


 


「我很確信,我需要的不是被拯救,隻是實現自我。姑且稱之為蛻變。


 


「愛我的人會給我力量。」


 


送走那落魄的人後,媽媽牽著我的手回臥室。


 


我問:「媽媽,那你晚上回家時為什麼臉紅呢?」


 


媽媽語塞:「因為接了個大單,可以賺更多錢了呀。我很開心。」


 


啊是的。臉紅的原因有很多種。並非隻因兩性關系。


 


我險些真的信了。這來之不易的平靜之下是隱隱待發的火山。


 


揮霍買酒要不要錢?


 


許生父親闖進來拿錢,壓著妻子像一塊人臉巨石。


 


她不想給。那錢是她微末的希望。


 


「媽媽……」我對著口型,看向她掙扎的側臉。


 


頭頂有著我們悄悄計劃安下的監控。


 


清晰地記錄著一切暴行。


 


門外衝進來警察。


 


那把菜刀哐當落地。脆響,吵亂,媽媽發顫卻用力的擁抱。


 


我用力回抱過去。


 


周遭環境開始淡化,抱我的人變得陌生,不較女性的脂肪豐盈,他瘦削而更修長。


 


那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我。


 


我抿抿唇,意外心頭輕松不少:「許生,我說過要保護你的。當你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孩童時,我力所能及。當你有成長的困惑時,則教你怎麼保護自己的法子。」


 


「這下你相信姐姐了吧?」


 


許生仍一眨不眨地看我,一寸一分不敢記錯,仿佛他是我最狂熱的信徒。


 


他忽然笑起來。那綺麗的眉眼多了柔意。


 


「我相信。」他美得實在很有韻味,那憂鬱被衝破更具衝擊力。


 


「姐姐……」他輕嘆一句,「你真美。」


 


14


 


【副本完美通過,評分 S+,獎勵抽獎機會一次。】


 


抽獎轉盤浮現眼前。


 


五花八門的獎勵品,超能力、現金、替身娃娃等等……令人眼花繚亂。


 


系統忽然電流卡頓一下。


 


圓盤上指針抖了抖。


 


所有獎勵品都消失, 化為一個粉色的選項。


 


【鬼屋獨一份契約。】


 


我呆愣住:「這是什麼?」


 


系統的機械聲音消失,換作許生。


 


他成熟體的聲線實在是斯文動聽。慢條斯理又克制著什麼, 仿佛下一秒就要冒出病態的熱情。


 


「姐姐,不要拒絕我。是你說過要保護我的。」


 


我當然選擇拒絕, 副本獎勵品好的那麼多,幹嗎要一段畸形的——戀愛關系?


 


「戀愛?你喜歡我嗎?」我忽然反應過來, 朝著虛空問道。


 


那頭久久沉默。男人腳邊的粉色小熊, 湊近戳了戳他小腿:「你喜歡她?那我呢?」


 


許生聲線低啞下來:「不一樣。」


 


「你是我的小熊。她是……指引我的神明。」


 


我對此一概不知。但見他沉默, 想來是羞於應答,於是語重心長勸慰道:「捆綁式痴迷也不太合理吧?畸形戀愛不健康的。」


 


許生終於開口:「但是我真的很喜歡姐姐。」


 


「我一個人在恐怖遊戲裡會害怕的。每晚都獨自入睡, 過往痛苦在我腦海回溯,我仿佛又回到了孩童時期。」


 


小熊在他腳邊碎碎念:「那我呢?我不是你的好朋友了嗎?」


 


許生唇線一抿,斜去一眼, 警示小心發言。別吵到姐姐。


 


一碼歸一碼。賣可憐不管用。


 


「孩子早晚都要長大的。我不想英年無痛當媽。」


 


許生清清嗓子:「姐姐, 我是遊戲 BOSS, 你是否太小瞧我了?系統能給你的, 我都能給。系統給不了的……」


 


「什麼?」我訝異出聲。


 


這 BOSS 權限未免太高, 怕不是把系統後臺黑掉了吧?


 


他笑笑。


 


忽然現身我眼前, 仍是那一席束著的白色長袍,黑發披肩, 發尾微卷。唇邊的笑,含情的目, 好似無辜, 分明是時時抑制著病態的侵佔欲。我不能再拿他當個小孩子來看。


 


眼前是一具成熟男性的身體。而且他分外美麗。


 


「是我啊。我還可以把自己獻給姐姐。」


 


我一時沒話說。


 


15


 


契約建立。


 


愛情是一場豪賭。


 


心甘情願的人樂意率先奉上自己的所有。


 


這不健康。但總有人對此無比痴迷。


 


副本結束, 往後再無一人傷亡。


 


這座鬼屋,不再允許有鬼作惡。不許血腥施暴、耍詐使壞,小鬼也渴望被愛。


 


16


 


黑暗的細窄走道,通向鬼屋出口。


 


女人往前走。


 


許生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 是守護,也是跟隨。


 


再最後面是百鬼夜行,卻安靜美好得像一片搖擺的花草。


 


簾子由男人的一隻手掀起,許生垂下眼,望向矮他一頭的神明。


 


「慢些,小心。」


 


「沒關系啦!天亮了。」


 


陽光毫無保留地照進這座鬼屋。


 


是啊,天總會亮的。許生忍不住露出一點笑意, 心頭充盈。


 


17


 


他黑睫顫動,不解地歪了歪頭。不逃跑嗎?


 


「一他」一同進入副本的朋友阿雯一開始避他如蛇蠍,後面也慢慢熟絡,更別提許生時不時總愛收買收買、提高風評。


 


後來我們愈發熟悉彼此, 我們成了最好的朋友。


 


一晚, 出門買菜時, 許生開口問了我一個略顯天真的問題。


 


他或許有答案,但仍想求問我的回答。


 


「當初, 假如副本裡監控證據沒有用,眼前困頓無路, 接下來你要怎麼做?」


 


「離開。走啊。


 


「沒有路, 便走出自己的路。走了, 便有了。」


 


我同他笑。「快走,天黑了,再晚買不到好, 今晚我想吃你的拿手菜。」


 


「走吧!」許生伸手過來,兩人十指緊扣。


 


他追隨光,捧在手心。


 


一點螢火足矣。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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