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真是抱歉啊，在我的原生家庭裡，我無時無刻地覺得自己是個垃圾，是個累贅，是個隻會給別人添麻煩的家伙。

 

……

 

出人意料地，婆婆卻沒有責備我：「這份工作不做也罷，太辛苦了。

 

「你不用擔心，家裡有我在，少不了你和桃桃一口飯吃。」

 

這段時間，家裡都是婆婆在支撐，帶孩子、做家務，讓我心無旁騖地去工作，我以為她會有怨言，沒想到她卻為我著想。

 

我嘴裡含著那口飯，嚼啊嚼，怎麼也咽不下去，良久，我才又開口：「媽，辭職以後我想回老家一個月，桃桃你幫我照顧……」

 

「啊？」婆婆吃驚地抬頭，筷子在半空中微微顫動。

 

我看了一眼桃桃，硬著頭皮解釋：「我有個朋友，家裡開了好幾家店，專門賣串串香的，生意特別好，我想回去學這門手藝，回來擺個小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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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你相信我，我一定會回來的，就一個月……」

 

婆婆的臉色越來越沉，這一次她沒有回答，而是放下碗筷徑直回了屋。

 

「砰」的一聲，她緊緊關上了門。

 

桃桃也變了臉色，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她察覺到了氣氛的變化，不安地叫：「媽媽……媽媽……」

 

「嗯，媽媽在呢，沒事，沒事的。」

 

我裝作無事地安慰桃桃，心裡卻難過不已，我是在奢望什麼呢？

 

這段時間婆婆替我帶孩子已經很不容易了，我怎麼能提這種過分的要求？

 

婆婆畢竟隻是我的婆婆，又不是我的親媽，萬一我回老家就不回來了怎麼辦？

 

所以她拒絕也是人之常情啊。

 

是我得寸進尺了。

 

我低頭，望著桃桃天真無邪的大眼睛，用自己聽得到的聲音說：

 

「對不起桃桃，都怪媽媽沒本事，隻能讓你跟著我受苦。」

 

等到了晚上，婆婆才出房門，她表情冷淡地問我：「你是不是就回去一個月？」

 

我連忙點頭保證：「就一個月，我一定會盡快回來的……」

 

「別說了，你去吧。」婆婆打斷我的話，嘆了口氣，「總不能一輩子打零工。」

 

「謝謝媽……」我喜極而泣，情不自禁地衝過去抱住她。

 

「哎呀，都多大人了，」婆婆別別扭扭地推開我，「我可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桃桃。」

 

「謝～謝～neinei。」桃桃學著我的樣子，走過來一把抱住婆婆的大腿，小小的臉蛋抬起來甜甜地笑。

 

婆婆心都化了：「哎喲，我們桃桃真乖！」

 

一家三口，笑作一團。

 

7

 

一個月的時間過得很快。

 

離別前朋友打趣我：「當年讀書你要有這勁頭，怕是能考個清華北大喲。」

 

我嘆氣：「當初哪裡知道生活的苦。多謝你，給我這次機會……」

 

「好了，你別彎酸，」朋友衝我擺手，「一路順風，回去把我們樂山串串發揚光大。」

 

我登上了回家的高鐵，列車飛快地行駛，我的生活也像列車一樣安了加速器。

 

一開始，我是從擺攤做起的，專門在夜市賣串串香。擺攤投入低，隻花了幾千塊就把攤子支起來了。

 

串串香的料都是我親自炒的，湯頭香而不燥，回味悠長，食材新鮮扎實，漸漸打出了名聲。

 

人人都說我家的串串香好吃，就是得早點來搶，因為晚了就沒了。

 

生意實在太好，連婆婆都要抽空替我穿串串，後來我又招了個小工，就這，還供不應求。

 

營業額從一開始的兩三百到五六百，再到七八百、破千，最多的時候一晚上賣了三千！

 

晚上數錢的時候，我抱著桃桃在床上咯咯笑。

 

然後，我就打起了開店的主意。

 

婆婆很支持，直接拿出了自己的養老錢：「你先拿去用。」

 

我沒有推辭：「媽，就當你的入股錢。」

 

婆婆笑得紅光滿面：「哎喲，沒想到這把年紀了，我還能當回老板。」

 

我給朋友也分了一成股，朋友沒有客氣，專門過來一趟，替我把關，同時也傳授了我不少開店的經驗。

 

新店開業，我成了姚老板，不再是從前那個落魄的單親媽媽姚芊芊。

 

過了兩年，我在城裡買了一套大房子，還是婆婆桃桃我們三個一起住，日子過得紅紅火火。

 

桃桃上了幼兒園，婆婆有了更多的時間，不過她闲不住，還是喜歡來店裡幫忙。

 

店裡的人都親切地叫她老板娘。

 

第一次聽到這個稱呼時，我還納悶：「叫的啥，這哪有什麼老板娘？」

 

婆婆不好意思地低頭。

 

有人笑著解釋：「老板的娘可不就是老板娘？」

 

我恍然大悟，連連點贊：「叫得好，以後就這麼叫。」

 

婆婆抬起頭，眼裡泛起了淚花。

 

8

 

串串分店開到第三家的時候，李睿打起了歪主意。

 

「芊芊，我們復婚吧，我知道你這麼多年一直都在等我……」

 

我陰陽怪氣：「不用了，我可不想跪下來求你。」

 

「不用你跪，隻要你答應，我們現在就去扯結婚證！」

 

真是好厚的臉皮。

 

我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你不是再婚了嗎？還生了個兒子，你舍得？」

 

「有什麼舍不得的，你要不喜歡，兒子就歸他媽！咱倆在一起，再生一個就行。」

 

我鄭重地對李睿說：「你滾！」

 

「你別生氣啊，桃桃畢竟是個女孩，這麼大的家業，以後總不能給了外人吧，我也是為了你著想……」

 

李睿以為甜言蜜語就能把我哄回去，可他不知道，我永遠也忘不了，他做的那些惡心事。

 

當我去老家辛苦學手藝的時候，李睿打電話來罵我：

 

「你把孩子扔給我媽就跑了？哪有你這種不負責任的媽！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回去找小白臉了？

 

「我警告你，你要敢不回來，我就去你老家找你，讓大家看看你是什麼貨色！」

 

——看看，這就是我曾經嫁過的男人，不但幫不上一丁點忙，反而隻會扯後腿，真不知道我當初怎麼看上的他！

 

後來我擺攤的時候，他又抱著兒子過來炫耀，好像有了兒子他就高人一等的樣子：

 

「看到沒？我老婆一下就給我生了個兒子！

 

「比你可強多了，折騰了好幾年，就生出來個閨女。

 

「要我說啊，這婚離得好，我還得謝謝你，不然我老李家的香火可就斷了。」

 

李睿的話一度讓我很傷心，不過我不是因為生不出兒子傷心，而是因為女兒桃桃。

 

桃桃那樣可愛懂事，可僅僅因為性別，就被李睿看輕，就連父愛也隻能分得一丁點。

 

這對她多不公平啊！

 

尤其生了兒子以後，李睿的撫養費就斷了，並且也很少上門看桃桃了。

 

還是婆婆上前去罵李睿：「生個兒子就了不起啦？我生了你，也沒發現有多大用處。

 

「你親爹癱瘓，你除了動動嘴，還幹過啥？S了就屬你嚎得最響，你裝什麼大孝子？

 

「兒子那麼好，你以後就跟著兒子過好了，有本事老了以後別來找我們桃桃！」

 

李睿被懟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灰溜溜走了。

 

婆婆拍拍我的背，一副看開的表情：「這香火和我們女人有啥關系啊？天天香火來香火去，香火這麼金貴，他們有本事自己生啊。

 

「再說了，我們桃桃好得很，比那個孫子好一萬倍。」

 

說實在的，我有時候都在懷疑，婆婆到底是李睿的媽，還是我的媽。

 

不過這好像也不重要了，我隻知道，我和婆婆組成了一個很特別的家庭，雖然這個家裡沒有一個男人，但我們的天不但沒有塌，反而過得很幸福快樂。

 

我隻希望這樣的日子可以一直過下去，可上天還是給我們開了一個玩笑。

 

9

 

桃桃十歲的時候，婆婆生了很嚴重的病，查出來的時候，醫生都在嘆息。

 

我立刻放下工作，忙前忙後，把婆婆送到省裡最好的醫院治病。

 

隔壁床的老太太羨慕：「這是你女兒吧，可真孝順。」

 

婆婆點了點頭：「是啊，我女兒可好了。」

 

又過了兩天，婆婆拉住我，讓我去請個律師，她要立遺囑。

 

「我的存款和房子，全部都留給桃桃。」

 

我震驚不已。

 

婆婆從容地解釋：「我這輩子，生下了李睿，又把他拉扯大，為了他咬著牙伺候走了他爹，就連他房子的首付也是我攢的錢，我對他，已經仁至義盡了，我不欠他的。

 

「可他是怎麼對我的呢？不說他以前的混賬事，就連我這回生病了他也隻來過一次。

 

「芊芊，說句實在的，有了你和桃桃，我才真正過了幾年舒心日子。我把你當女兒，我的東西留給桃桃，我是真心實意的。」

 

桃桃撲在床前，哇哇大哭：「奶奶，我不要你的錢，我隻要你長命百歲，你不要丟下我。」

 

婆婆伸出手，愛憐地摩挲桃桃的頭頂：「桃桃啊，以後要聽媽媽話，少吃點零食，乖，奶奶會在天上看著你的。」

 

「不要，我不要，奶奶不要走，不要丟下我……」桃桃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婆婆也禁不住落下淚來：「奶奶也舍不得你，我還沒親眼看著我們桃桃出落成大姑娘呢……」

 

她顫抖著唇，哭得說不出話來。

 

過了好一會兒，婆婆才整理好情緒，像是下了好大的決心，她才又開口：「還有，我的葬禮要由芊芊你來辦，不能讓李睿插手。

 

「雖然我S了就一了百了了，可一想到李睿要把我和他那個爹埋在一起，我就惡心。

 

「我就是要告訴大家，就算我生前離不了婚，但我S都不想和那個人在一起！這一回，他們別想再拿捏我！」

 

說到這，婆婆激動得咳起來，喘了幾口氣才抓住我的手，眼裡帶著祈求：「芊芊，我知道這事難為你了，但你答應我好嗎？」

 

我哭著點頭：「媽，你放心，都按你說的辦。」

 

當年，是婆婆帶我走出那個牢籠，現在，到了該我幫婆婆的時候了。

 

見我答應，婆婆這才放心下來，讓律師把這條也加進遺囑裡，她躺在床上，眉目間多了幾分輕松。

 

有一種直面生S的淡然。

 

10

 

手術室外。

 

桃桃眼睛腫得像個核桃, 她和我靠在一起, 焦躁地等待著。

 

桃桃一遍又一遍地問我：「奶奶不會有事吧？

 

「我想吃奶奶做的核桃包，以後會不會吃不到了？

 

「以後我一定聽奶奶的話, 再也不和她頂嘴了, 媽媽, 你說我還有機會嗎？」

 

我盡量平靜地回答：「會有機會的, 你奶奶最愛你了, 她舍不得你。」

 

暗地裡，卻怕得手都在顫抖。

 

醫生私下告訴我，手術成功的幾率隻有一半。

 

我默默祈禱著, 上天啊，不要再帶走我的媽媽，她還沒有到壽終正寢的年紀。

 

過了很久，很久，手術室的燈才暗下來。

 

慶幸的是, 手術很成功, 醫生讓我們放心。

 

姍姍來遲的李睿聽到結果卻有點失望, 我陰暗地想，他是不是盼著繼承婆婆的遺產？

 

也是在那時，我決定不顧一切跟他走。

 

「（三」而婆婆那, 除了退休金，還有店裡每年的分紅。婆婆節儉, 這麼多年攢下來的不少。

 

想到這，我有些不齒, 婆婆說得沒錯, 有的男人隻會吃她的肉喝她的血，確實沒有半分用處。

 

父子倆還真是一脈相承。

 

好在，我和婆婆都跳出了他們鑄就的牢籠。

 

未來的日子, 應該就像我離婚那天一般, 都是陽光燦爛的日子。

 

11

 

桃桃十五歲的時候，參加比賽上了電視。

 

婆婆早早守在電視前頭, 對著幾個小老太太猛誇：「看到沒, 這就是我孫女。我們桃桃可有出息了！」

 

……

 

桃桃十八歲的時候, 考上了北京的重點大學, 錄取通知書到的那天，桃桃專門拿給婆婆拆。

 

婆婆高興得落淚：「哎喲，奶奶S都瞑目了。我就知道, 我們桃桃打小就聰明。」

 

我和婆婆興衝衝地送桃桃上大學, 準備返程的時候, 又雙雙哭得稀裡哗啦。

 

……

 

桃桃二十二歲的時候，出國繼續念書去了。

 

婆婆驕傲地挺起胸膛：「我們桃桃要當女教授呢。」

 

李睿叨叨：「女孩子讀那麼多書幹嘛！不好嫁人的。」

 

婆婆直接開罵：「你滾遠點。我們桃桃願意讀多久, 和你有屁關系？就是一輩子不結婚, 我和芊芊也養得起！」

 

……

 

桃桃二十八歲的時候，回國進了大學當老師。

 

她帶我和婆婆去她的學校參觀，我們到了她的辦公室，看到她擺在桌子正中的那張合照。

 

婆婆拿起來瞅了又瞅：「這是桃桃上大學那年拍的吧？日子真是不經過啊。」

 

照片上是頭發花白的婆婆、青春稚嫩的桃桃, 還有笑起來有兩條魚尾紋的我。

 

三個不同年齡段的女人湊在一起，雖然有點奇怪，但我們的的確確是完美的一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