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於是離婚的事，不了了之了。

 

婆婆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算了，反正這段婚姻可有可無，離不離婚，其實也沒什麼區別。

 

可等到李睿十二歲的時候，婆婆再一次生起了離婚的心思。

 

這一次她離婚的意願變得異常堅定。

 

隻因為婆婆遇到了一個想要共度餘生的人——同一個廠裡的王叔叔。

 

提起王叔叔，婆婆的眼睛久違地亮了起來：「他同別人不一樣，他會耐心地聽我說話，會誇我做的飯好吃，會幫我扛大米，幫我修電器，他讓我覺得原來我也是個需要被呵護的女人。」

 

說起來，其實王叔叔也是個苦命人，妻子病了七八年，他有情有義，勉力支撐，可到最後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所以婆婆和他，不過是兩個苦命人想抱團取暖罷了。

 

Advertisement

沒想到這一次，卻遭遇到李睿激烈的反對。

 

「媽你就那麼缺男人嗎？離了男人你活不了是不是？我告訴你，休想！

 

「我隻有一個爹，其他人誰也別想當我爹！」

 

血緣就是這麼奇怪，明明公公常年不見人，幾乎沒有履行過做父親的責任，可李睿還是站在了公公的那邊。

 

婆婆沒有妥協，李睿幹脆連學也不去上，直接離家出走了。

 

婆婆實在沒有辦法，還是王叔叔勸她：「孩子還小，剛好處在叛逆期，等長大就明白了。」

 

婆婆便和王叔叔約定，等到李睿高考過後，再談他倆的事。

 

其實婆婆當時已經明白，她和王叔叔沒可能了，整整六年，怎麼會有人願意等她六年呢？

 

可沒想到，王叔叔真的等了她六年。

 

在這六年裡，兩個人恪守道德的底線，沒有做一丁點褻瀆婚姻的事。

 

等到李睿高考結束的時候，婆婆再一次提起離婚的事情，這一次，她覺得她的苦難終於要完結了。

 

柳暗花明，她終將絕處逢生。

 

可上天再一次愚弄了她。

 

公公突然中風癱瘓了，他的姘頭直接將人打包回來扔到大門口。

 

所有人都勸她，夫妻一場，不能拋棄癱瘓的丈夫，那是千夫所指的行為，令人不齒。

 

更何況浪子回頭金不換，公公這回肯定老實了。

 

就連法律也不支持她離婚的訴求。

 

婆婆終於絕望了。

 

小小的一個證，卻困住了她的一生。

 

公公沒有付出一丁點，瀟灑半生，到頭來不但白得一個大孝子，還要婆婆端屎倒尿地伺候。

 

就連親兒子李睿也吼她：「他到底是我爸，難道要我眼睜睜地看著他去S嗎？

 

「話說回來，你老怨我爸出軌，可這麼些年，你不也有個王叔叔嗎！

 

「現在我爸回來了，我們一家人齊齊整整，你還有什麼不滿的？」

 

婆婆這才驚覺，原來她生下來的骨肉，最後卻變成了刺向她的尖刀。

 

是不是男孩永遠都無法共情母親？

 

明明她的兒子小時候還曾抱住她，貼心地說媽媽最好，長大了要保護她，又是在什麼時候，這一切突然變了呢？

 

婆婆麻木地推著輪椅，眼前隻有那個口歪眼斜的男人。

 

很多年前，她還年輕，也曾一次次地幻想，等到他回頭，一家三口好好過日子。

 

可是她的眼淚早就流幹了，她不想要了，命運卻將這個男人塞了回來。

 

不久後，王叔叔突然去世了。

 

大概是深夜突發疾病，等到大家發現他好幾日沒出現的時候，早已於事無補。

 

王叔叔就這麼悄無聲息地走了。

 

婆婆的心碎了，她忍不住一次次地想，如果她和王叔叔在一起，如果王叔叔不是獨居，那麼王叔叔是不是還有機會活下來？

 

可惜，這隻能是如果。

 

葬禮那天，婆婆連去哭都沒有資格，可她還是去了。

 

就因為這，有人背後指指點點，暗暗笑話我婆婆婚內出軌，不守婦道。

 

婦道？

 

這一次，婆婆萬分不屑，什麼狗屁婦道，不但沒有保障她的幸福，反而帶給她無盡的痛苦。

 

如果一切真能如他們所說就好了，她和王叔叔之間真的發生點什麼，好歹不算白背了罵名。

 

可這一輩子，婆婆再也沒有機會了。

 

她的幸福明明曾經離她那麼近。

 

可她再也不會幸福了，這輩子她注定隻能和癱瘓的公公一起，怨懟著度過餘生。

 

到S，她的名字都得和公公的刻在一起。

 

——她完了。

 

「芊芊，」婆婆拉住我的手，幹涸的眼睛望著我，「所以離婚吧，這一次我幫你，也是在幫我自己。」

 

「不要把日子耗在不值得的人身上，有的男人隻會喝你的血吃你的肉，卻還要把婚姻當做對女人的施舍。」

 

「好……」我泣不成聲，為婆婆，也為我自己。

 

4

 

可離婚的事情，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容易。

 

李睿一開始以為我是在用離婚威脅他回歸家庭。

 

「全天下的男人都這樣，人家也沒離婚啊，怎麼就你忍不了？

 

「非得鬧得滿城風雨嗎？你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呢。」

 

等到發現我是真的想要離婚的時候，他又暴跳如雷：

 

「你為什麼突然想離婚？！說，你是不是外頭有男人了？！

 

「我就非不稱你的意，讓你們這對狗男女永遠見不得光！」

 

在發現我確實沒有男小三的時候，他又換了一套說辭：

 

「你怎麼就這麼自私，一點都不為孩子考慮。非得鬧得桃桃沒了爸爸才行？

 

「就這種單親家庭，你讓桃桃以後還怎麼嫁人？」

 

我沒有理會他的胡攪蠻纏，隻是很堅定地堅持自己的訴求——我們過不下去了，我要離婚。

 

最後就連婆婆也站了出來，為我說話。

 

李睿滿臉不可置信，一副被人背叛的表情：

 

「你可是我親媽，為什麼要幫她說話？我離婚了對你有什麼好處？！」

 

婆婆表情冷淡，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李睿你做個人吧，你現在和你那個爹，活脫脫一個模樣。

 

「你們害了我一輩子還不夠，還要害芊芊一輩子嗎？」

 

說罷她走到我身邊，再也不看李睿一眼。

 

「你……你們……」

 

李睿這才真的意識到，此時此刻根本沒有什麼婆婆和媳婦，隻有兩個被李家辜負過的女人，她們站到了一起。

 

多年前他打出的子彈，終於在此刻正中他的眉心。

 

「媽，原來……原來這麼多年，你一直都在怨我……」

 

李睿破防了，他痛哭流涕，求我不要離婚：

 

「芊芊，我錯了，你原諒我這一次，不要離婚好不好？

 

「我會改的，你總要給我一次機會，我知道錯了。

 

「以後我們一家三口好好過日子，我保證也不會再犯了，好嗎？」

 

我承認，我猶豫了。

 

誰在結婚的時候不是奔著白頭偕老去的呢？

 

我想要的很簡單，無非是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地過小日子。

 

我反復問我自己，還能給他一次機會嗎？非得走到離婚那一步嗎？

 

卻在一次次回憶中，下定了決心。

 

我擦掉眼角的淚：「李睿，我給過你機會的，可你是怎麼對我的呢？

 

「你不是舍不得我，你隻是舍不得失去一個免費的保姆罷了。

 

「隻要一想到，這輩子都要和你綁在一起，我就覺得好痛苦。

 

「我們離婚吧。」

 

5

 

婚終於離了，我和孩子也被李睿趕出來了。

 

那是個燦爛的晴天，李睿把我的東西一件件扔出來，滿地狼藉：

 

「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你非得鬼迷心竅離什麼婚，那你就吃苦受罪去吧。

 

「我把話撂在這兒，以後想要復婚，你可得跪下來求我！」

 

我抱著哇哇大哭的桃桃站在門外：「李睿，你怎麼能這麼過分？」

 

鄰居三三兩兩地跑出來看熱鬧，李睿更來勁了：

 

「這是我家，又不是你家，都離婚了難道你還想賴在這兒不走嗎？」

 

他得意洋洋地挖苦我：「呵，你還有臉說我過分？讓桃桃無家可歸的不是你嗎？」

 

他把最後一件東西扔出來，然後「砰」的一聲關上大門。

 

桃桃已經會說話了，她指著家的方向，哭得滿臉通紅：「媽媽……媽媽……」

 

我抱著桃桃轉著圈哄，腳邊是一堆雜亂的物品，那是我散落的全部家當，可我卻騰不出一隻手去收拾，還是一個熱心的老太太跑過來幫我。

 

「真是造孽哦。」老太太嘆息。

 

我既傷心又難堪，隻得仰起頭，努力不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

 

我知道，李睿這麼做，就是想逼我回頭。

 

他認定了我無處可去，於是想撕爛我的傘，讓我吃盡苦頭，然後回去求他，當一個任他揉搓的妻。

 

可他想錯了。

 

今後無論千難萬難，我姚芊芊絕不會回到他的牢籠。

 

更何況，我並不是一個人。

 

那天下午，婆婆將我接回了她的住處，她安慰我：「別怕，這裡以後也是你的家。」

 

婆婆的家是原先廠裡分的職工房，房子雖不大，是個隻有六十多平米的小兩居，也有些年頭了，但是收拾得很幹淨。

 

看得出來，為了迎接我和桃桃，婆婆還很用心地提前整理過。

 

原先客廳的餐桌不見了，騰出來的位置鋪了爬爬墊，還有各處粘上了防撞條，牆上貼著海姆立克急救法示意圖，甚至連低處的雜物都不見了蹤影。

 

婆婆笑著解釋：「我們桃桃會走路了，正好在這塊兒玩。小孩手快，下面夠得著的東西還是收起來好。」

 

又哄著桃桃問：「我們桃桃喜不喜歡啊？」

 

桃桃奶聲奶氣地回：「稀～飯～」

 

兩個人樂呵呵地在爬爬墊上玩起了遊戲。

 

我卻忍不住想哭，好奇怪，平生第一次切實體會到了母愛。

 

如果，婆婆是我媽媽，那該有多好啊？

 

我衝進衛生間，眼睛酸脹得止不住流淚，過了好一會兒，我才整理好情緒出去。

 

婆婆以為我是因為離婚而傷心：「都過去了，咱們要向前看。」

 

我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麼。

 

6

 

離婚的第二天，我就出門去找工作了。

 

隻是我學歷不高，手上也沒什麼過硬的技術，所以找工作處處碰壁。

 

不得已，我在門口超市找了份小時工的工作，當收銀員。

 

好歹能有一份收入，還不耽誤我繼續找工作。

 

李睿知道了跑來笑話我：「這就是你想過的生活嗎？我看也不怎麼樣嘛。」

 

我拿起商品，一下又一下地掃碼，然後舉起掃碼槍：「五十六塊四，掃碼還是現金？」

 

「一個月能賺幾個錢？有我之前給你的生活費多嗎？」

 

「掃碼還是現金？」

 

「我來是想告訴你，我就要結婚了，你以後求我復婚都沒機會了。」

 

「……先生，請問你要掃碼還是現金？」

 

李睿得意地笑：「別硬撐，我猜你腸子都悔青了吧……」

 

後面排隊的人等不住了，有個脾氣暴躁的大哥開口：「我說你到底買不買啊，不買滾一邊去！」

 

「關你……」李睿剛要發火，轉過頭卻看到大哥锃亮的腦門，還有胳膊上駭人的文身，生生咽下後面的話，忙不迭地結賬走人了。

 

下班後，我拎著超市的東西慢慢走回家，因為收銀時長久地站立，腰酸腿痛，可這樣整整辛苦了一天，才賺到八十塊錢。

 

滿街霓虹燈閃爍，我迷茫又悵惘，禁不住懷疑自己，難道我真的隻能掙這點錢嗎？

 

這樣能負擔桃桃和我的生活嗎？

 

原來當個單親媽媽真的好不容易。

 

好在過了兩個月，我終於找到一份全職的工作，工作地方有點遠，我怕顧不上家裡。

 

婆婆給我打氣：「盡管去，桃桃有我呢。」。

 

可上了一個多月班後，我還是動了辭職的心思。

 

這份工作時間太長，天天都要加班，老板要求高，時常 PUA，同事關系復雜不好處，累S累活一個月到手卻隻有四千多。

 

我不想一輩子這麼下去。

 

飯桌上，我吞吞吐吐，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想想我畢業後的第一份工作，當時我很辛苦，想要辭職，和我爸說，我爸卻在電話那頭罵我：

 

「你和我說這些幹啥？這麼大人了一點苦都吃不了，你不上班，我可沒錢給你用。

 

「隔壁家梅梅比你還小兩歲，人家前年就開始寄錢回來了，你呢？就是個賠錢貨。

 

「要不你就趕緊回來嫁人，我讓你二嬸給你找個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