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小段將軍成親前又來找過我幾次，我沒見。

 

最後一次，我送了他一對荷包，一粉一紫，湊成一對，祝他和夫人恩愛和睦。

 

他在門口站了一夜，最後拿了荷包走了。

 

珠珠舍不得：「小段將軍多好。」

 

「嫁了就不好了。」我回她。

 

好男兒適合活在回憶裡。

 

房苑朗蟄伏了一陣子，又開始上朝，聽說他面對同僚的嘲笑不卑不亢，隻低頭做事。

 

這吃了虧之後果然長進了，知道把毒牙藏起來，伺機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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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聽說房苑朗攀上了一個了不起的大人物，如今也算有些臉面了。

 

念翠有些焦急：「蕊心，咱們怎麼辦啊？萬一那房苑朗又找上來了，還有沒有人幫咱們了？」

 

我算了算，前陣子房苑朗三番五次找茬，他那個嬌妻也不是善茬，總之事故不斷。

 

而我撿的男人們也用得差不多了，誰還能天天蹲青樓門口給我討公道。

 

既然救也救得差不多了，錢也摟得差不多了，那就早日贖身走人吧。

 

我早就安排好了，帶著珠珠和念翠一起走，念翠有繡花的手藝，我有本錢，開一家繡坊謀生也是不錯。

 

隻是還未來得及贖身，那房苑朗竟然又來了。

 

這一次，他從大門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身後跟了不少家丁，盡管他極力掩飾，但還是忍不住笑得太得意，露出了漏風的門牙。

 

「白都梁，眉香道吧，握又賴啦。」（白姑娘，沒想到吧，我又來了。）

 

珠珠：「你說啥？」（你說什麼玩意兒？沒聽清。）

 

房苑朗臉色發青，但他已經不是過去的房苑朗了，他陰冷地笑笑，伸手讓身後的人搬出三個大箱子，打開之後皆是金銀財寶。

 

出來的侍衛道：「咱們大人要給白蕊心姑娘贖身。」

 

我冷笑：「怎麼，大人家的嬌妻願意讓大人碰我們怡紅樓的姑娘？」

 

房苑朗冷笑，指著不遠處那個瘸腿瞎眼的馬夫：「那馬夫救過我的命，我贖個花魁嫁他，也算是報恩了。」

 

念翠滿臉不忿要衝上去說話，被我攔住了。

 

對方人多勢眾，錢也足夠贖我，又不打算娶我，根本無礙官名，一切都是有備而來。

 

我隻恨自己沒有早些贖身，耽誤了太多功夫。

 

房苑朗看我放棄了抵抗，十分得意：「白姑娘，若是你哭著求我納了你，我也不是不能網開一面……」

 

我笑道：「聽聞大人背靠大樹好乘涼，不知是入了哪位大人的門？」

 

「呵呵，自然是當今的太子殿下。」

 

我：……說來也巧，這個我也救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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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苑朗沒有得意太久，因為李顯來得很快，他陰沉著臉，上前一腳踹倒房苑朗，把我扯到身後。

 

「狼子野心，接近孤就是打的這個主意？」

 

房苑朗捂著胸口吐出一口鮮血，指著我的手指一直顫抖：「你，你，你到底救了多少人……」

 

我把臉藏在扇子後，默默地數了一會兒，發現自己也記不太清了。

 

房苑朗被拖了下去，仕途怕是徹底完了，恐怕還有牢獄之災。

 

也好，牢獄就牢獄，左右他不能再禍害好人家的姑娘了。

 

我救房苑朗那一世，他到底是什麼出身來著？他娘刻薄不刻薄，親戚刁鑽不刁鑽，我都記不得了。

 

救的人太多了。

 

主要是那些人都喜歡往青樓門口躺，那麼大個人凍S了還得花錢找人清理，拖進來還能摳點銀子花花。

 

李顯救了我，周圍的人也跪了一地，珠珠站在那裡沒反應過來，被念翠直接按到地上去了。

 

李顯問我：「聊聊？」

 

我點頭：「救命之恩，湧泉相報。」

 

他看著我有些哭笑不得：「你的泉能湧出來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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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顯還想讓我進宮：「我給你弄個好人家的戶籍，你先假S，然後頂著新戶籍進宮，等我繼位後，封你做貴人。」

 

「謝殿下抬愛，我們還是說說錢吧。」

 

李顯坐在那裡臉色發青：「你就這麼不信我能護住你？」

 

我心想，又不是沒試過。

 

他讓我假S進宮，先從宮女做起，但我這模樣做宮女太招搖了，惹了皇上的青睞。

 

他不肯讓我做皇上的妃子，冒S觐見說我是他的人了，卻被皇後斥責我不安分，三十大板打下來，我半個人都去了閻王殿。

 

他替我挨了幾板子，摟著我不放，最後皇後同意他封我做個貴人，背地裡卻讓人把大傷未愈的我推進了荷花池。

 

作為一個母親，是不會容許一個父親看上之後又被兒子喜歡的女人留在她眼皮子底下的。

 

李顯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若要做我的男人，他依舊護不住我。

 

但若我隻是他的救命恩人，那我這輩子想在街邊橫著走，他都得讓人給我讓路。

 

我說：「護不護得住我，殿下心裡已有答案，不是嗎？」

 

他不說話，人在陰影裡待著，看不清表情。

 

我說：「不是殿下的錯，是我的身份太過特殊。」

 

他終於接了話：「你父母狠心，送你到這種地方，毀了你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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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母窮困且卑微，但我從不懷疑他們對我的愛。

 

他們養不活我，又舍不得把我送給窮苦人家，所以當人販子說給我找個富貴之家做丫鬟，吃得好穿得暖，日後主子仁善還能贖身時，他們欣喜地應了。

 

他們以為給我找了一個好出路，沒想到被騙了。

 

但若我不是青樓的花魁白蕊心，而是窮苦人家的女兒白瓊花，他就能護住我嗎？

 

「怨誰也無用，出身是無法選擇的，殿下，你若是認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我這一世就會比誰都過得好。」

 

善待我，就是做給百姓看，對皇家忠心會有多好的結果。

 

說到最後，李顯惡狠狠地撲過來抱住了我，他掐著我的胳膊，看著當初他咬上來的牙印：「你心真狠，白蕊心。」

 

之後他放開了我，把那三箱金銀珠寶賞給了我。

 

我用那些東西贖了身，離開了怡紅樓。

 

走的那日，門口來了數輛馬車，一個比一個華麗，馬車前坐著我救過的那些青年才俊，狀元將軍。

 

他們有的才華橫溢，有的高官厚祿，有的武藝精湛，有的頗有威望。

 

但我根本無視他們的存在，一手拉著珠珠一手拉著念翠，帶著屬於我們的東西，上了那最普通不過的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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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臨安城開了繡坊，念翠從人販子手裡買了許多窮苦人家的小女孩，跟著她學繡活。

 

也有那窮苦人家吃不起飯的把女兒送來，隻要不是奸懶饞滑的孩子，我們都會收留。

 

繡坊的生意如火如荼，不少同行暗地裡壞我生意，但一出手就被人幹掉了。

 

先是趙子玉帶人來查他們的賬，然後就是小段將軍帶著官兵過去巡夜找刺客，季全安更別說了，直接每天早上去他們繡坊門口一坐，黑著一張臉，嚇跑不少顧客。

 

對方哭喪著臉來我們繡坊斟茶認錯：「姑娘你是有多少靠山啊？啊？」

 

念翠最終還是跟男人走了，但這男人是我們繡坊的護院，身材高大，五官端正，人正直老實，不介意念翠的出身，願意八抬大轎把她抬回家。

 

那男人的老娘也溫和，心疼念翠吃了不少苦，總是給她做些好吃的補身體，隻有小姑子煩人，嫉妒嫂子被寵，被念翠一根金簪哄好了。

 

她有錢有貌，又有繡坊撐腰，過得著實不錯。

 

而我，也有男人示好，但前頭送了點吃的用的來，後腳就被人打得慘兮兮。

 

我本也不想嫁，就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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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五十年過去，我已白發蒼蒼。

 

季全安S了，S在護衛邊疆的戰役裡，終身未娶，S時手裡SS攥著一個半舊的香囊，那是我嫌棄被恩客碰了，順手丟了的，沒想到他撿去了。

 

小段將軍跟著他一起去了, 整個人都被長矛捅穿了，他懷裡揣著半截斷掉的玉簪, 是蝶戀花的花樣，我不喜歡這花樣，但是將軍夫人喜歡。

 

他忘了我, 過得也很好。

 

趙子玉倒是兒孫滿堂，壽終正寢，臨S前他託人說想見我一面，我沒有去。

 

我聽說他書房裡一直藏著一幅畫, 畫裡是一個雪中美人扶起一個病弱書生, 那是我和他第一次見面的場景。

 

慢慢地, 護著我的人都走了，而找茬的人也都不在了。

 

我成為了護著人的那個靠山，看著珠珠在院子裡拄著拐棍罵孫兒調皮。

 

珠珠看著他的樣貌，眼睛放光：「他生得真好看，娘子不出去見他？」

 

「□-」後來, 念翠走了，走的時候直哭：「我做了一個夢, 夢到我一次又一次把你送到男人懷裡，一次又一次聽到你的S訊, 我真是個傻子……」

 

「蕊心, 你現在這樣, 很好，很好……幸好那是夢, 不是真的。」

 

念翠走了，珠珠也罵不動孫兒了, 我們兩個依靠著在院子裡賞雪吃點心，她咬不動月餅，跟我搶酥皮點心，兩個老太太顫巍巍地分點心吃。

 

有一年的雪下得極大, 院子裡來了個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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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發蒼蒼的李顯來找我，送上一條寶石璎珞說要和我吃茶。

 

他說和花魁娘子吃一盞茶就是這個價錢，全然不顧我這個花魁娘子牙都快掉沒了。

 

我們默默地坐在亭子裡賞雪吃茶，一言不發。

 

他後來說了一句話：「當年你是對的，我護不住你。」

 

我知道他做太子那些年吃了不少苦，皇後強勢得厲害, 凡是他寵愛的，沒什麼背景地位的女子, 都生不下孩子, 甚至有的意外S亡。

 

他說，幸好我沒有趟這趟渾水。

 

他說, 我現在這樣，很好，很好。

 

他說，要S在我後頭, 因為他要一直護著我。

 

後來, 我彌留之際，他又來看我，坐在我旁邊顫巍巍地問：「這麼多年，這麼些人, 你到底心儀過哪個？」

 

我看著他蒼老不堪的容顏，咧開嘴笑了。

 

「我啊，誰都不心儀。」

 

我隻愛我自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