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他酒量一向不差,這醉樣裝得倒是有三分像。


 


「你怎麼知道我住這裡?」


 


「何晶說的。」


 


「這個叛徒。」我咬牙切齒。


 


「曉曉……」時寒舟揚起他那雙人畜無害的眸子。


 


見他這個樣子,我心裡亂糟糟的。


 


果真,最懂你的人總有辦法讓你心軟。


 


「閉嘴!趕緊滾出去!」我別過臉,不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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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聽,反而起身將我拉過去,壓在他腿上:「我就不滾。」


 


我完全動彈不了。


 


「時寒舟,你別耍流氓……我,我有男朋友的。」?


 


他緊緊將我箍在懷裡,將頭埋進我的頸窩。


 


「一個水杯一雙女士拖鞋,粉色系窗簾,單人沙發……沒有男人的氣息。那人我查過,他配不上你,你也看不上他。」


 


時寒舟就是時寒舟。


 


無論過了多久,他拿捏我的時候從來又準又狠。


 


我使盡渾身解數不得果,終於泄了氣,眼淚也跟著瀉了出來。


 


「時寒舟……放開我吧。」


 


一時間,房間裡靜得可怕。


 


屋外的風呼呼咆哮,像要吞噬世間萬物。


 


「我不放開,S也不放。」他的手箍得更緊了。?


 


許久,又喃喃自語,酒氣透進我的耳府:


 


「曉曉,讓我陪著你,別趕我走,好不好?」


 


我的手指止不住地發抖。


 


我以為,隻要在他最落魄無助的時候狠心決絕一些,他一定會恨極了我。


 


我以為,三年時間足夠將一個人的心磨得像石頭一樣堅硬無光,他一定能忘了我。


 


……終是渾然無用。


 


我明白的,自始至終,本也不是時寒舟的錯。


 


若不是想最後參加一次同學聚會,我就不會去山莊。


 


得知時寒舟就在隔壁時,我若回頭,還是可以無波無瀾。


 


是我太貪心,總想著最後看他一眼。


 


他的領帶是不是還總會系得歪了一點?


 


他是不是還總喜歡挽起襯衫袖子看手表?


 


他是不是還習慣拿大拇指揩掉唇邊的食物殘渣?


 


……


 


是我的錯。


 


是我招惹了他。


 


我忘了。


 


我如今隻是一個被命運擺弄的布偶。


 


當線斷了,布破了,就要被扔了。


 


12


 


「曉曉,你都不知道時寒舟的纏功有多強。他找不著你,就天天跟在我身後。那麼大一隻,還那麼打眼,甩都甩不掉。我同事和病人都看我笑話呢……況且是他自己拿錯報告,跟我沒關系……」


 


電話剛接通,何晶就是好一通抱怨。


 


「我不管,我要跟你住。」


 


「你們別太過分,好不容易甩掉一個,又來一個……」


 


「還有三分鍾到你家,準備歡迎我。」


 


「……」?


 


剛開門,何晶就嘟著嘴,假裝哀怨地盯著我。


 


客廳裡有人。


 


「你好,我是陳安安。」


 


「沒打擾到你們吧。」我不好意思地打著招呼。


 


何晶遞過來一杯水:「還記得楚遇嗎?」


 


當然記得,大影帝,我的偶像。


 


何晶隨後看向陳安安:「安姐的老公。」


 


我難以置信,連忙放下杯子,忍不住盯著她看。


 


陳安安。


 


原來這就是楚遇失蹤很多年的愛人。


 


可她好年輕,感覺跟我差不多大。


 


「曉曉,安姐的人生相當傳奇。」何晶賊兮兮地笑著,坐到陳安安身邊,「《所愛隔山海,山海皆可平》紀錄片裡的時空穿越可是真的哦。」


 


「就你八卦。」 陳安安用手指推著何晶的額頭。


 


「你說真的?」我好奇心一下被勾起,當年那個紀錄片可賺了我不少眼淚。


 


「是真的。」陳安安微笑著,「隻是你把它當成故事看會更好。」


 


「為什麼?」


 


「因為故事裡的事真真假假,你說是就是,說不是就不是。局外人看到的悲歡離合都隻會是一時的,過幾天就會忘了。」


 


陳安安,人如其名,安靜又溫柔,真的讓人一眼心安。


 


「安姐,你害怕嗎?」我問她。


 


年輕的男友一下子成了四十歲的大叔,上一秒的繾綣溫情瞬成滄海,而自己卻呆在原地一動未動。那種感覺,應該就像被黑暗吞噬,很窒息吧。


 


陳安安微頓,怔怔看我一眼,又綻開笑臉:


 


「你是第二個這樣問我的人,楚遇是第一個。」


 


「其實我很害怕。隻是我更明白,害怕沒有用。」


 


害怕確實沒有用,我也懂的。


 


當我一個人面對冰冷的機器,醫生習以為常的話語,還有數不勝數的檢查報告時,我也很害怕,可害怕沒有一點用。


 


正說著話,陳安安電話響了。


 


她起身走向窗邊,含笑說了幾句,而後轉身:


 


「楚遇來接我了,下次再聊。」


 


望著樓下的一雙人影越走越遠,兩人相互依偎,讓人羨慕。


 


我不由想著,時空的阻礙在他倆之間又算得了什麼呢。


 


「安姐今天是來給我送喜帖的,兜兜轉轉這麼些年,她還是嫁給了楚遇。」


 


「安姐是個幸運的女人。」我感嘆,「十五年,不隻是時間上的差別。它太久了,足夠很多人和事翻天覆地無數次,可楚遇為她堅守住了。」


 


「安姐曾跟我說過,一個人喝茶也能很詩情,一個人吹風也能很浪漫,一個人的恣意瀟灑無可替代。可當全世界都在催著你長大,而有個人卻讓你覺得又可以做回小朋友時,我們都不會甘心視而不見的。我想,楚遇應該是那個可以讓安姐做回小朋友的人吧。」


 


我們每個人或許都是如此。


 


分分鍾的意外會逼著你成長,強制你適應,還毫不留情地鞭促著你繼續前行。如果那個人能讓你在繁雜的塵世裡尋找到片刻安寧,誰又會舍得輕易放棄呢?


 


「安姐,真是個讓人佩服的女人。」


 


溫柔,也強大。


 


13


 


我想,時寒舟也是那個可以讓我做回小朋友的人。


 


所以,我才沒法視而不見。


 


回到家,時寒舟正在鼓搗菜單。


 


我的事已瞞不過他,但他從未在我面前顯露半分。


 


房子是一室一廳,時寒舟乖得很,主動睡沙發,從不逾矩。


 


每天變著菜單做飯,傻呵呵地忙得像隻上蹿下跳的貓。


 


我被他磨得沒有一點脾氣,推不開,趕不走,就隻能由著他。


 


隻是偶爾幾次晚睡,透過門縫,總看見他在黑暗裡發呆。聽到我的動靜,又立馬裝著趴下。


 


為了治病,我曾剃光一頭黑發,如今已有過肩長了。


 


我跟何晶商量好了,找個時間去卷一卷,染一染,然後拍一張最好看的照片。


 


一定要有山有水有花的背景,因為我不喜歡黑白底色。


 


入冬前,我又一次約上中介,想去看看已挑好的墓地。


 


這些年,除了治病,我把錢都花在了墓地上。在人間無房無車,不想自己在陰間還一樣寒碜。


 


這裡仰看白雲,俯視綠水,是我的心儀之處。


 


「能不能在我墓地旁種棵桃樹。春天有花,秋天有桃,我肯定是個開心鬼。」


 


中介約五十來歲,他抓著額頭,有些為難:「小姑娘,桃木是闢邪驅鬼的。」


 


「那梨樹呢,或者葡萄?」


 


中介都搖頭。


 


「那完了。到時候左鄰右舍都有人送花送吃的,我不是隻有流口水的份?」


 


「那倒未必,你已經有鄰居了,看著是個有錢的,人也大方。遠親不如近鄰,想必是個好相處的。」


 


「真的嗎?男的女的?老的少的?」


 


中介手機忽然響起,他避開我接起。


 


遠遠地,也不知道他說了什麼,回來後就再也不肯跟我搭腔了。


 


14


 


物業說有個漂亮姐姐找我,讓我確認下訪客身份。


 


我腦子裡打了半天轉轉,想不出除了何晶,自己還認識哪位漂亮姐姐。


 


話筒裡傳來的聲音有些哽咽:「曉曉,我是媽媽。」


 


我呆了幾秒,還是決定見她一面。


 


她保養得很好,樣子變化不大,臉上看不到一絲皺紋,眉眼含笑,說她是漂亮姐姐,不為過。


 


我不明白她怎麼會突然想起來找我,畢竟上次匆匆一面還是三年前。


 


我帶她去了一家咖啡館。


 


「曉曉,看到你這樣好,媽媽就放心了。」


 


我抬頭注視著她,心中莫名湧起一股無言的失落。


 


我很想跟她說,我過得並不好。


 


「怎麼會突然想起來找我?」我語氣有些冷,實在很難親昵起來,「其實你不用找我的。」


 


她愣了一下,眼圈又紅了:「曉曉,媽媽不應該丟下你的。」


 


「你沒有錯。我不怪你。」


 


我真的不怪她。


 


當年紀輕輕就要面對貧苦的家庭,纏綿病榻的丈夫,年幼的女兒,外加一個蠻橫的婆婆時,我想大部分的女人都會做出跟她一樣的選擇。


 


隻是,我始終無法釋懷被親媽拋棄的痛苦。


 


可也是因為她的存在,我支離破碎的童年裡才會有那麼一絲希望。


 


我兒時總會幻想,媽媽會回來的,她一定會回來的。


 


「曉曉,你認識時寒舟?」她眉眼裡有些緊張。


 


原來這才是她來找我的原因。


 


「何止認識。」


 


我端起咖啡,輕輕抿了一點點。


 


很久不碰了,苦澀入喉,直達四肢百骸。


 


「那,你愛他?」她又追問。


 


我將剩餘的咖啡緩緩倒入一旁的垃圾桶,不由冷笑出聲:


 


「愛,很愛很愛。我愛時寒舟,以前,現在,將來,都不會改變。」


 


她的神色逐漸凝重,眼睛裡布滿我看不清的情緒。


 


我嘲諷地笑著,平靜又毫無顧忌:「可又如何?我是一個連親媽都不愛的人,有什麼資格對別人說愛呢?所以,你滿意了嗎?」


 


她慌張地低著頭,嘴唇顫抖到發青。


 


「我的親媽,成了我最討厭的那個女生的後媽。這世間還有比這更好笑的笑話嗎?」


 


我憤怒地低吼著,似乎終於找到一個缺口,隱忍多年的委屈和痛楚噴湧而出:


 


「怎麼?你如今是要給蘇奕當說客,讓我離開時寒舟,好去討她的歡心?就像三年前……」


 


就像三年前那樣,在蘇奕面前信誓旦旦地說,一定不會讓任何人搶走她的心上人?


 


「曉曉。」對面端莊的女人被戳中心事,臉變了形,「媽媽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想來看看你。」


 


?「是不是這個意思,你心裡清楚。」


 


最後一滴咖啡已盡,就如我最後一絲耐心。


 


「張女士,再見!以後別來找我了。」


 


我長大了,早已不需要媽媽了。


 


15


 


冬天一到,我的精神氣明顯下降,即便開著暖氣,被窩裡也是冰涼涼的。


 


一場雪,洋洋灑灑下了一夜。


 


我裹著毛毯站在陽臺上,倚在窗前看著外面的大孩子小孩子打雪仗,歡聲笑語不絕於耳。


 


「曉曉,我們玩雪吧。」


 


回頭,隻見時寒舟扛著一袋雪,手凍得通紅。


 


我不說話,將手裡的熱水袋遞給他。


 


他沒接:「我不冷,這是玩雪的小工具,可以夾鴨子。」


 


就這樣,整個上午,我坐在矮椅上,拿著工具夾出無數隻大大小小的鴨子,然後時寒舟一個一個整整齊齊地擺上窗臺。


 


時光靜謐,我們都沒有說話,卻又覺得說了好多話。


 


從前的我們也是這樣。


 


在無數個萬籟俱寂的深夜,我倆在實驗室神情嚴峻地對著各自的數據。偶爾伸個懶腰,打個哈欠,回頭相視一眼,會心一笑,便勝過千言萬語。


 


隻可惜。


 


實驗室的門一關,再打開就是別人的故事了。


 


「時寒舟,蘇奕師姐回國了嗎?」


 


他撥弄鴨子的手指微微頓住,扭頭看我:「不清楚。」


 


時寒舟,蘇奕挺好的。


 


我想這樣跟他說。


 


然而,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


 


可——


 


驀地,一隻雪鴨子應聲落地,碎成了雪渣渣,然後一點一點化成雪水,順著下水道消失得無影無蹤。


 


時寒舟彎腰搶走我手裡的工具,無聲地收拾完一地狼藉,擰著眉像個賭氣的小孩。


 


他拎著殘雪往門口走,腳步聲哐當哐當,打開門,徑直走了出去。


 


我低頭悶著,手指在地上亂畫。


 


忽然門又被打開:「季曉,咱倆好好的,幹嗎提不相幹的人。」


 


時寒舟的眼圈有著殘留的紅暈,顯得一張苦瓜臉更委屈了。


 


我定定地看著他,才恍然覺得自己真的病傻了。


 


明明我之前那麼討厭蘇奕。


 


討厭她得到了我媽媽的愛。


 


討厭她覬覦我的男朋友。


 


可是,我腦子裡的那個聲音總是揮之不散,不斷提醒著我——


 


蘇奕說,如果沒有了季曉,能真心待時寒舟的,就隻有蘇奕了。


 


晚上,我躺在床上看書。


 


時寒舟抱著枕頭跑過來,二話不說就鑽進被窩,在我身邊躺下。


 


尚來不及趕他,又一個翻身抱住我:


 


「曉曉,今天太冷了……」


 


這段時間,我跟時寒舟同住一個屋檐下。


 


我偷著吃藥,偷著打掃掉滿地的落發,也偷著看他一遍一遍地擦眼淚。


 


我倆明明彼此心照不宣,卻都很默契地去避開那個字。


 


若不是見過那個眉梢嘴角都透著光的驕傲男孩,我一定會覺得此時的他又在耍賴。


 


可他並不是。


 


他是禁錮住了自己所有的光,心甘情願地陪我淌進了沼澤裡。


 


那個本該肆意妄為的男人,已被他心愛之人折了翅膀。


 


「時寒舟,我想回老家住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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