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她的建議很中肯，我認真思忖了半天。

我把這五萬添上，加上離婚時分我的那一部分錢，付個首付也是勉強夠。

 

但是那樣的話，我可真的身無分文了。

 

我永遠感動於韓欣的這份真誠。

 

錦上添花無人記，雪中送炭情誼深。

 

雖然我目前還用不到她的錢，但是她的建議，她的兜底，才可以讓我無所畏懼。

 

她問我要不要趁這個機會回去看看陽陽，我搖頭。

 

「不了，我怕看到他會忍不住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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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有像現在這樣的絕境，我才有破釜沉舟的勇氣。」

 

12

 

柳女士要走了，她的工作職位調動到天津，她準備把北京這邊房子賣了帶著孩子去天津。

 

她臨走之前給我介紹了一個僱主，是她前公司的老板。

 

他家老婆要生三胎，需要一個住家保姆和育兒嫂。

 

柳女士考慮得很妥帖：「你現在育兒嫂的工作經驗不足，我不敢貿然推薦你，隻能暫時從住家保姆過渡一下，順便可以跟著他家的老月嫂學習一下經驗。

 

「但是他家的薪資很不錯，一個月一萬五，管吃住，一個月四天假，有節日紅包。」

 

我感動不已。

 

「你真的要走了？北京這一切舍得嗎？」

 

「沒什麼舍不得的，孩子戶口隨我，本來就是外地的，考慮到孩子以後學籍問題，天津那邊的項目我爭取很久了。

 

「往後把家安到那裡，孩子也就徹底穩定下來了。」

 

我有些羨慕她，羨慕她無論什麼時候都有女兒在身邊陪伴，這個甜蜜的負擔，在很多時候給了她單打獨鬥的勇氣。

 

我突然問她：「你覺得我不要孩子是不是有些狠心？」

 

她十分通透：「愛不愛不是嘴上說說的，父母之愛子則為之深遠。雖然你兒子沒在你身邊，但你沒有一刻不想念他、牽掛他，替他考慮，為他籌謀。

 

「反而他爸爸，是真的為孩子好嗎？並不是，他知道，毀滅一個母親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她骨血分離。」

 

「他隻是為了更容易拿捏你而已。

 

「男人隻會愛自己。」

 

我們坐在樓上的天臺，聲音顯得有些空曠，她苦笑說：「你比我幸運。」

 

我馬上接道：「但你比我勇敢。」

 

我們相視而笑。

 

孤獨的風穿過高樓林立，打了幾個圈吹亂我們的頭發。

 

哦不，是自由的風……

 

13

 

新僱主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老板，夫人是全職，為人很是隨和。

 

給我分了單獨的保姆房，小臥室帶衛生間的。

 

我從剛開始刷別人家馬桶都有幾分羞愧到現在處理起主家的嘔吐物都覺得坦然可以接受。

 

我覺得這也算成長吧。

 

成長就是你的自尊心，不甘心一起坐下來握手言和。

 

她家已經有兩個兒子，三胎又拼了一個女兒，顧先生闲暇的時間會回來陪孩子一起去跑馬，打保齡球，遊泳健身。

 

會在每個節日給夫人準備儀式，並貼心地給我們也準備加班小紅包。

 

我不禁感嘆，這才是生活。

 

我們的生活用品也是主家全包，從床上四件套到洗漱用品都不用我自己花錢，生活品質倒是比以前更提高了些。

 

這樣好的人品活該人家兒女雙全又家財萬貫。

 

我的日常工作就是接送她的兩個兒子，做飯，收拾衛生。

 

闲下來的時候也會去給月嫂李姐搭把手，她從最開始的一臉戒備到後來對我傾囊相授。

 

慢慢地，在帶新生兒這方面，我也有了不少經驗。

 

安排到公休的時候我也不闲著，繼續在接著小時工單，每次賺個三四百塊錢就是我休息最大的動力。

 

我抽出時間回了一趟老家。

 

按照韓欣的建議，我看了幾處房產，最後選定了比較好的一處學區房。

 

房價貴了些，但是附近有一所公立初中和一所九年制的私立學校。

 

我希望，若有一天陽陽能回到我身邊。

 

私立學校可以成為我的另一個備用選擇。

 

但是我沒想到會碰到賀思遠。

 

14

 

小城不大，一個電動車就能轉遍的城市碰到他也不足為奇。

 

藍青青大概是快生了，走起路來很笨重，臉上不施粉黛，多了幾分憔悴。

 

他們仿佛在爭吵。

 

藍青青想要住月子中心，賀思遠不同意。

 

「吃的要貴的，住的也要貴的，你懷的是太子啊？

 

「什麼樣的月子中心要一個月兩萬多，你要知道我一個月才一萬多。

 

「我們一家人總得生活吧，讓我媽來照顧你不好嗎？」

 

藍青青把手裡的果凍橙重重放下：「我買點水果吃，你說我金貴，住月子中心也說我金貴，我年紀輕輕跟了你就那麼不值錢嗎？

 

「你張口閉口就是你媽來照顧，就你媽那樣的，擦完屁股直接去淘米，一條毛巾用全身，老眼昏花的，我怎麼放心？」

 

賀思遠在大庭廣眾之下被她指責得有點掛不住面。

 

「你別張口閉口你媽你媽的。

 

「人家陽陽他媽以前不也是在家坐的月子嗎？她一個人照顧的孩子也挺好，你比她少胳膊還是少腿啊？」

 

他一抬頭，穿過洶湧的人群和我四目相對。

 

他有些尷尬地搓手整理衣服。

 

或許是我在顧總家生活品質提高了些，眼界也寬了，選衣服搭配和氣質有些明顯改善。

 

我竟然在他眼中捕捉到一抹一閃而過的驚豔。

 

馬上他下意識地護住藍青青，改成滿面戒備。

 

「好久不見，你來幹什麼？

 

「在北京混不下去了？又想回來S乞白賴地跟我搶陽陽？」

 

我亮出手裡的購房協議：「別那麼小人之心，我是回來買房的。

 

「總有一天我會以合法的方式將陽陽的撫養權要過來。」

 

我伸出手指戳戳他的肩膀，「倒是你，該反思一下，是不是夠努力，為什麼連老婆住個月子中心的請求都滿足不了。」

 

「你還是和從前一樣小氣。」

 

15

 

臨近新年，顧總一家人準備出國旅遊，他們特別邀請我一同前往，可以在路上照顧孩子，分擔一下旅行瑣事。

 

我表達了我的難處，委婉地拒絕了，顧總也同意給我放一個月的假期去處理自己的私人問題。

 

我並沒有直接通知賀思遠，而是直接提起訴訟變更撫養權。

 

另外，陽陽已經超過八歲，他有獨立選擇撫養權的權利，這點對我很有利。

 

我勢在必得。

 

賀思遠的家裡很熱鬧。

 

到底最後賀思遠還是沒舍得讓藍青青住月子中心，也沒有請月嫂。

 

而是把陽陽爺爺奶奶接了下來。

 

我們從前的臥室被他們掛上了嶄新的結婚照，我看著上面笑意盈盈的藍青青，那時候大概她還不知道要盛裝出席去奔赴她以後的人間疾苦了。

 

大床旁邊多了一張嬰兒床，上面被雜亂的衣服堆滿，儼然是一個掛衣架。

 

藍青青正在蓬頭垢面地喂奶，前婆婆站在她跟前眼睛不眨地盯著她。

 

餐桌上擺的殘羹剩飯不知道放了幾天，前公公在旁邊蹺著腳，毫不避諱地大口抽著煙。不知怎麼嗆到了，咳嗽了半天，一口濃痰直接吐到了旁邊的垃圾桶。

 

賀思遠比我上次見他老了好幾歲，嘴角的胡子不知道幾天沒刮了。

 

光著上身露著肥膩的大肚子，見我進來後才從嬰兒床上翻出來一件皺巴巴的衣服穿上。

 

他家裡雞零狗碎的生活依舊在繼續，隻不過主角再也不會是我了。

 

可憐我的陽陽，被安排到一個最小的北向次臥裡。

 

那個臥室常年見不到陽光，從前我都是用來做儲物間的。

 

一年半的時間。

 

547 天，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時光那麼長，長到我的孩子見到我時露出來怯生生的目光。

 

我朝他伸出雙手，他充滿戒備的眼神盯得我連呼吸都痛的。

 

他聲音低低, 褪去了幾分小奶音, 多了幾絲穩重：「媽, 你怎麼從來沒有看過我，我以為你再也不管我了。」

 

我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 像關不掉的水龍頭噴湧而出。

 

我把他緊緊抱在懷裡：「媽來晚了，媽來接你了, 以後咱們再也不分開了。」

 

他伸出手給我擦眼淚, 我才猛地發現, 從前牽在手裡的小男孩已經過了我的腰間。

 

時光那麼短，短到我的陽陽已經長成一棵茁壯的小樹，偶爾還能伸出茂密的枝丫替我遮擋陽光。

 

16

 

我帶走陽陽時, 他的奶奶跳出來阻攔：「你憑什麼帶走的我的寶貝孫子。

 

「他爸就他這一個兒子了。」

 

從前藍青青沒有生下女兒時他還尚且有些期待, 並沒有對陽陽多麼上心。

 

現在她生了個女兒, 我又把陽陽帶走了，徹底粉碎了她的春秋大夢。

 

我掰開她扒著門框的手指：「我已經提起撫養權變更訴訟了，不久之後賀思遠就會收到。

 

「我不願意一條條和你們對峙在撫養陽陽期間有多麼不盡心，那樣太難看了。」

 

老太婆還在喋喋不休，賀思遠大吼一聲：「夠了媽，你能不能讓我安靜一會兒？煩S了！」

 

他抓了一件羽絨服逃出了家門。

 

在樓下遇到他，他問我：「不收拾些衣服嗎？」

 

我搖頭：「不了，除了書本, 都買新的吧, 反正也要搬新家了。」

 

他終於露出一絲欣賞的目光。

 

不像是從前的鄙夷, 憤怒, 和不甘心。

 

「祝你往後都好吧，現在的情況看來, 陽陽確實跟你比較好一些。

 

「我現在才發現原來再婚就是從一個火坑跳到另一個火坑裡。」

 

他像是自言自語：「不過是孫悟空和猴子的區別罷了。」

 

他難得能和我心平氣和地交流。

 

「好，以後想看孩子可以給我打電話。」

 

我欲言又止，隻留下這一句話。

 

17

 

我和陽陽站在新家的落地窗前。

 

二十層, 整棟樓最好的位置, 可以俯瞰整個城市,

 

我鄭重地和兒子商量：「陽陽媽媽在北京那邊的工作不能丟, 如果讓你上寄宿學校你願意嗎？」

 

我問過了，家裡附近的寄宿學校是兩周放一次假。

 

我之前和顧總報備過，盡可能地給我安排休息在學校放假的那兩天。

 

我坐高鐵趕回來, 可以在周末陪伴陽陽兩天, 再連夜回去。

 

雙人大床上倒是空無一人，但是床品凹陷下去的痕跡很明顯是兩個人躺過的。

 

「「「」陽陽思忖了一會說：「也可以，反正我在家裡爸爸也總是晚接我，周末他也不怎麼管我。

 

「我還不如去寄宿學校更安心一點, 媽媽也可以踏實工作。」

 

孩子的話讓我心酸了好一陣。

 

但是還好, 最難的日子我們都熬過來了, 往後再也無所畏懼。

 

「媽媽，看有煙花。」

 

我抬頭望去, 絢爛盛大的煙花在空中綻放, 火花四濺，照亮了黑暗的夜空。

 

我不禁感嘆：「好漂亮啊……」

 

兒子有模有樣地說：「媽媽，煙花好像流星啊，你快點許個願。」

 

我被兒子的笑臉感染道, 雙手合十，虔誠許下願望。

 

「煙火星願皆如意。

 

「願前路徵途漫漫，苦盡甘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