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升仙後,我向夫君提出了和離。


 


我無視他的哀求,一腳踩碎他驕傲的脊梁。


 


「人仙殊途,你就別纏著我了!」


 


後來,我上了天庭,成了最低等的打雜仙婢。


 


被打罵,被欺辱,被逼嫁給性情惡劣的鳏夫。


 


我那本該在凡間的夫君,卻坐在高臺之上,神情冷漠又悲憫,問我:


 


「還離嗎?」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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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升仙後的一百多年,東海的老仙君看上了我,要領我做仙妾。


 


他的第十六房仙妾掐著我的臉,「長成這副狐媚子樣,勾得我們仙君神魂顛倒,如今卻不願意嫁,裝什麼裝?」


 


「一個小小的賤婢而已,我們仙君看上你,是你的福氣,你別給臉不要臉!」


 


「來人,綁也給我綁到東海去!」


 


與我交好的仙娥們替我說好話,幫我求得喘息的機會。


 


緊閉的房門內,她們勸我:「外面正辦白啟仙君的婚宴,長寂神君也在那裡,冬月,你得去找他。」


 


「不過啊,長寂神君前些日子渡劫回來後,就不大說話了,性子比從前還要沉悶些,不知道會不會管。」


 


「我還聽說啊,神君身旁還多了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像極了神君,就是不太愛笑,時常板著臉,跟小大人似的。」


 


「玉瑩仙子不也跟著神君下凡渡劫了嗎?沒準,這小娃娃就是兩人生的。」


 


仙娥們嘰嘰喳喳地聊起來了。


 


我聽說過的。


 


長寂神君性子雖冷,不大愛與人交際,但最是鐵面無私。


 


我們這些小仙,受了委屈,常常上告無門。


 


但隻要能找到長寂神君,他就一定會管。


 


我推開門,就跌跌撞撞往婚宴跑。


 


身後,仙娥們替我擋下那些追我的人。


 


婚宴已經開始了,到處張燈結彩的,很是喜慶熱鬧。


 


我什麼也顧不得,跪倒在地,大喊:「求長寂神君替奴婢做主,還奴婢一個公道!」


 


位高權重的神仙們竊竊私語:


 


「哪來的小仙娥,這麼沒有眼力見,敢在白啟仙君的婚宴上放肆。」


 


「算是個聰明的,知道求長寂神君,神君悲憫,不會不管。」


 


大家不約而同地,看向高臺上的身影。


 


我急切地抬起頭。


 


正對上,一雙無悲無喜的眼眸。


 


怎麼……是他?


 


2


 


我原是一名遊蕩人間的小妖,愛上了人間的皇子。


 


後來,皇子登了基,成了帝王。


 


小妖我啊,也終於迎來我的仙緣。


 


升仙時,我被天雷所劈,骨骼血肉重塑,五髒六腑都移位過一遍。


 


許是太過疼痛,凡間的種種,我大多記不清了。


 


隻記得,我說要走時,他面色茫然:「冬月,我的耳朵好像壞了,你說什麼?」


 


隻記得,他曾拽著我的衣角,神情悽然,求我不要走。


 


隻記得,從來傲嬌別扭的人間帝王,匍匐在我腳邊,如同喪家之犬,奢求我片刻的停留。


 


那樣的人,和眼前高高在上、皎潔如明月的神君,相去甚遠。


 


除了這張臉,他們再無相似之處。


 


大概……隻是有些相似的人罷了。


 


3


 


周遭的空氣靜了半晌。


 


我伏在地上,掌心出了汗,心跳如擂鼓。


 


高臺上,俊美無儔的神祇終於肯屈尊開口:「所求何事?」


 


總歸是一張熟悉的臉。


 


我的腦子有片刻的空白。


 


直到有人提醒:「神君問你話呢,還不快說。」


 


我這才如夢初醒,喊道:「東海有位仙君要綁奴婢回東海做仙妾!」


 


「奴婢從前在凡間已嫁作人婦了,奴婢不願再嫁!」


 


長寂倒酒的動作微微一頓,像是有些晃神。


 


酒水溢出了杯盞的邊緣,他終是抬眼看我。


 


他的神情冷漠而又悲憫,像看一隻無足輕重的蝼蟻,又像是在可憐這隻蝼蟻的渺小和無能。


 


「不願意嫁,那便不嫁了。」


 


東海的老仙君就在席間,什麼也不敢說。


 


在我看來天大的事情,被長寂一句話就化解了。


 


我跪地磕頭:「謝神君成全。」


 


長寂神情漠然,道:「既已成仙,應了斷塵緣。」


 


他下首的玉瑩仙子應和道:「凡人壽命不過數十載,天上一日,人間一年,小仙娥,你的夫君早已成了一抔黃土。早些放下,專心修行才是正事。」


 


我說是。


 


那個驕矜傲岸的少年帝王,大概早已輪回好幾世,早就不是當初我喜歡的那個人啦。


 


4


 


我在白啟仙君的婚宴上出盡了風頭,本該要受罰的。


 


但仙君說我性格剛烈,豁得出去,也算個妙人,留我在內庭打掃。


 


仙娥們都羨慕我,說我算是因禍得福了。


 


「要說起來,白啟仙君的妻子春華仙子也是花精出身的呢!」


 


「冬月,你也是從凡間升上來的花精,就不認識她?」


 


「哎呀,春華仙子的本體可是珍稀的月涯雪蓮!本就該是仙界的人,不知道怎麼下了界,才會通過修煉升上來。冬月就一普通花精,認識春華仙子才怪了嘞!」


 


我笑了笑,點頭迎合:「春華仙子身份尊貴,我怎麼會認得。」


 


日子還是照常過著。


 


某一日,我和好友去取仙泉水,遇到了一個漂亮的孩子。


 


孩子緊繃著臉,一身華服,看著非富即貴。


 


好友悄聲對我說道:「看來這就是長寂神君和玉瑩仙子的孩子,好像是叫千浔來著,簡直和神君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孩子和他的父親一樣,長著一頭雪白瑩潤的銀發,像是沉寂千萬年的雪山,隻可駐足遠觀。


 


仙界規矩森嚴,既然見到了,我們身為奴婢,便不能直接從他身前走過。


 


我和好友去往他跟前問好:「小少君。」


 


他也不應聲,緊抿著唇,隻盯著我們瞧。


 


和長寂如出一轍的小臉上,結滿了寒霜,帶著生人勿近的冷漠。


 


我出聲:「奴婢們還要回去送仙泉,就此告別小少君。」


 


千浔驀然出聲,甩出鞭子:「敢接近本尊,該S。」


 


他的年歲並不大,卻繼承了長寂的天賦異稟,根骨驚奇,神威浩蕩。


 


這一鞭下來,我倆得去半條命。


 


我和好友正要躲,突然從一旁飛來一支仙劍,玉瑩仙子出現,替我們擋下這一擊。


 


千浔怕傷害到她,急忙收了鞭子。


 


玉瑩嘆氣,蹲在他面前,憐愛地說:「千浔,你不該這樣。」


 


千浔冷冷看她一眼,甩開了她。


 


然後跑來,狠狠咬上我的小臂。


 


直到咬出了血,還不肯松口。


 


這倔強矜傲的神情,和記憶中那位少年,漸漸重合起來。


 


我有一瞬間的失神。


 


玉瑩連忙上前拉開他,輕喝:「千浔!你怎麼能這樣?道歉!」


 


千浔瞪我一眼,跑開了。


 


玉瑩查看我的傷口,面帶歉意,道:「他平日不這樣的,今日不知道怎麼了,大概是被他父君教訓了,不服氣,性子才這樣暴躁。」


 


我溫聲道:「無礙的,小傷。」


 


玉瑩去追千浔了。


 


好友向我抱怨:「這真是長寂神君的孩子?脾氣怎地這樣怪?」


 


「長寂神君是那樣悲憫溫柔的人,玉瑩仙子也從來待人和善,怎地生出來的孩子,性子這麼陰鬱惡劣?」


 


我笑了笑,盯著手腕上的傷口。


 


「大抵是心裡有氣吧,正好讓我撞上了,找我撒氣。」


 


5


 


這夜,我做了個夢。


 


我已經很久不做夢了。


 


這夜,卻偏偏是個意外。


 


我和黎晉舟,原也有一個……孩子的。


 


不過人與妖的結合,為天道所不容。


 


孩子天生魂魄殘缺,活不久的。


 


我用我的妖丹吊著孩子一口氣。


 


黎晉舟從前最是冷靜淡然,最是顧全大局。


 


他從來不信天命的。


 


後來,卻像瘋了似的,尋仙問道,哀求蒼天,要讓我們的孩子存活於世。


 


再後來,我仙緣已到,要離開人間。


 


我升仙那天,旱了三年的凡間,終於天降甘霖。


 


黎晉舟捧著我們的孩子。


 


拇指大小的孩子,蜷縮在紅色的妖丹裡。


 


那向來生S予奪、從容不迫的帝王,冒著大雨,苦苦哀求:


 


「你不要我可以,但你看看我們的孩子啊。」


 


「他被你滋養得很好,馬上就要化作人形,長出手臂睜開眼睛了。」


 


他哀嚎著,怒吼著,像頭走投無路的困獸。


 


「冬月,求你。」


 


我一離開,我們的孩子也會魂飛魄散。


 


可我還是要走。


 


我等升仙,等了整整三百年,我必須得走。


 


那天,我們的孩子,S在了我手裡。


 


S在了,黎晉舟懷裡。


 


6


 


次日,我醒得晚。


 


外間傳來好友的聲音:「冬月平時都起很早的,今天不知道怎麼了,睡過了頭。要不奴婢替您去叫醒她……」


 


長寂清冷空幽的聲音悠悠響起:「不礙事的,讓她睡吧。」


 


我連忙穿衣,推門出去。


 


長寂坐在石凳上,身邊站著神情忿忿的千浔。


 


一樹海棠在他們身後開得正好,一簇接著一簇,綴滿枝頭。


 


這一大一小,著實養眼,連身後的海棠,都被他們壓了一頭。


 


見我來,長寂起身:「昨日的事,實在抱歉。」


 


「千浔,道歉。」


 


千浔不動。


 


長寂似乎是有些惱,從背後推了他一下,加重語氣,道:「道歉。」


 


這一幕,倒是讓這高不可攀的神祇有了一絲「人味」。


 


大抵是從沒被父君這樣對待過,千浔有些委屈,瞪我的眼神顯得更加憎恨。


 


他還是不情不願地同我說了對不起。


 


眸光卻一直惡狠狠的,像一隻不服輸的狼崽子。


 


我搞不清哪裡得罪了他,隻能竭力避開他的目光。


 


長寂道:「這是給你的賠禮。」


 


石桌上堆滿了靈丹仙草。


 


我搖頭:「神君上回肯幫忙,奴婢已經很感激了。這些,奴婢不能收。」


 


他皺了皺眉:「不要便扔了吧。」


 


說完,不等我反應,他便牽著千浔離開了。


 


長寂神君,似乎不如傳言中,那樣好相與。


 


7


 


下午,白啟仙君遣人尋我到他跟前,問我:「本君聽聞神君找你,所為何事?」


 


我粗略地說了一下。


 


他點我的額頭:「你啊,還真是運氣好,因禍得福咯!」


 


我隻笑。


 


他瞧著我的臉,道:「日後你就來內庭服侍吧,不做掃灑那等雜事了。」


 


此後,我在白啟跟前侍奉,碰到長寂的次數,就比從前多得多了。


 


長寂神君,無父無母,匯聚天地靈氣而生,誕於長明山,活了數萬年,是天地間最後一位神。


 


而白啟的曾祖父,曾在某次神魔大戰中替長寂擋過一箭。


 


長寂受過其恩惠,便答應庇蔭鳳凰一族。


 


白啟是那些後輩中最有天分的孩子,長寂便多上了份心。


 


二人,算得上半個師徒的。


 


有一回,白啟挖了一壇好酒,要送去和長寂喝。


 


他叫我同去:「神君愛清淨,父子倆深居簡出的,跟前也沒個侍奉的人,你在神君眼前露過幾次臉,便和本君一同前去吧。」


 


長明山四季積雪,和住在這的人一樣,常年清冷寂靜。


 


我們到時,長寂正在一棵桃樹下,教千浔練劍。


 


漫天的花瓣落下,像是下了一場緋色的雨。


 


這樣的雪天,桃花本不應該開的。


 


我看向桃樹下的人。


 


小小的孩子,還沒那把仙劍高,卻耍得虎虎生風,很像那麼回事。


 


長寂依舊是那副古井無波的模樣。


 


反倒是千浔見了我,狠狠踹了一腳桃樹,像是很氣憤。


 


他瞪我一眼,便跑開了。


 


白啟笑著揶揄:「小祖宗的脾氣,真是越來越大了。」


 


長寂並未搭話。


 


二人坐在桃花樹下,邊下棋邊喝酒。


 


其間都是白啟話多,長寂偶爾說上幾句。


 


白啟像是已經習慣了,又說:「這是春華釀的桃花酒,有一百多年的年份了,我那賢妻,釀酒可是一絕!特別是那桃花酒,滿口醇香,回味無窮!」


 


「我那還有好些壇,等再多放些日子,獻給祖宗您喝。」


 


白啟突然看向我:「要說起來,你這小仙娥也是桃花精吧,你來嘗嘗。」


 


我不知道怎麼地,就有些慌。


 


他卻不管不顧,倒了一小盞酒,要我喝。


 


我抿了幾口,臉上便多了一圈紅暈。


 


白啟喝醉了,盯著我看,問我:「你這脖子上的紅痕怎麼來的?」


 


「冥界的業火燒的,奴婢偷偷下過一次冥界,被管事的發現了,他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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