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念月的臉猙獰得猶如惡鬼,眼神如刀子像是要將我捅個對穿。
「夠了!」
匆匆趕來的太太怒喝一聲:「還嫌不夠丟人!」
太太瞥了我一眼,轉頭對著顧念月恨鐵不成鋼:「若不是你今天在大庭廣眾下給了你妹妹露臉的機會,哪兒會有現在這一出?打S她?今日那麼多雙眼睛瞧著,豈能輕易讓顧念雪出事?一旦你落上個爭風吃醋,殘害庶妹的名頭,別說侯府,怕是尋常販夫走卒家,你都進不了門!
「侯府已經來人了,現在把儀態整理好,同我去你父親那兒。」
頓了頓,太太又補了一句:「念雪也來。」
顧念月面上都是緊張:「娘,侯府來人做什麼?要給趙衡納妾?我不同意!」
太太看見顧念月惶恐如喪家之犬的樣子,終於沒忍住,抬手給了她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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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念月,你瞧瞧自己還有未來侯夫人的樣子嗎?納妾又如何?侯府後院日後都在你的手上,小小的妾室,不過是個玩意兒而已。」
太太這句話既教導了顧念月,也是對我的一番敲打。
是啊,縱我嫁趙衡為妾,也不過是從太太的掌心跳到了顧念月的掌心上,若惹了正頭夫人不高興,隨手便被發賣掉了。
8
「什麼?趙世子看上念雪了?」父親驚訝地站了起來。
「大驚小怪。」
太太假嗔了一句,看向沉默著站在角落裡的我:「念雪生得勾人,又有一身好本事,哪個男人不喜歡呢?偏是被趙世子撞見了。」
在顧念月快要吃了我的目光中,太太笑呵呵地說出了自己的主意:「既然世子喜歡,那咱們不妨成人之美,就把念雪給了世子,做個侍妾,未來念月進門,也是一段娥皇女英的佳話啊。」
父親背著手,在房間裡踱了兩圈:「兩個女兒,都許給同一家……這樣是不是有些太虧了?」
而這時,侯府管事也進了門:「問侍郎大人好,今日府中有喜,我們夫人的舊僕,原是宮中的尚宮女官,如今年滿出宮,在侯府小住。老奴這次前來啊,是奉了我們夫人的意思,接世子爺的未婚妻,你家嫡次女念雪小姐,去學學宮廷禮儀。」
「嫡次女?」
太太驚疑不定:「我就一個女兒,你莫不是弄錯了?」
管事老神在在:「老奴怎麼會弄錯,當日與我家世子約定親事的,不正是你家嫡次女嗎?」
浸淫官場數載,父親自然聽懂了侯府的言外之意,他臉上換了一副和煦的笑顏:「老兄所言極是,既然殿下有請,念雪你回去收拾收拾,就跟著王管事去吧。」
「老爺!侯府要換了我們女兒的婚事,這你都不管嗎?」我帶著王管事進了後宅,身後還能聽到太太歇斯底裡的吼叫和顧念月崩潰的哭聲。
「念雪不也是我們的女兒嗎?既然侯府有心提一提她的身份,那就在族譜裡改上一筆又如何?未來侯府和念雪自然要承我們這一份情。這可是大事,你莫要胡攪蠻纏,壞了你老爺的仕途!念月的親事嘛,待我再細心找找,一定給她找個更好的去處。」
9
其實也沒什麼東西好收拾的。我的房間簡陋得不成樣子,放眼看去也就一張小床,一張木桌,連個像樣的衣櫃也沒有。
王管事本來帶了人,作的是幫忙搬運家當的打算,看到這般悽涼的景象,也不禁皺了眉頭。
我狀似羞赧地紅了臉:「房間凌亂了些,連個能坐的地方也沒有,勞累老伯等我了。」
男人嘛,無論年紀大小,總是會有些憐香惜玉之情。
聞言,王管事看我的眼神柔和了些,倒不復方才一路上的探究之意了。
「老奴不要緊的,倒是念雪小姐這些年也是辛苦了。」
我微微一笑,倒也沒再繼續賣慘了,畢竟有些事,過猶不及。
將僅有的幾件衣服打了包,又從床底翻出了一個小匣子,這便是我在侍郎府七年的所有家當了。
馬車上,我打開小匣子,裡面隻有一個破舊的香囊,一支銀釵。
這些都是我娘的遺物。
據說那支銀釵是父親初識我娘時贈予她的定情之物。如今銀釵依舊華麗,而這情卻已腐爛如同淤泥。
我緊緊捏著發釵,直到釵尾把我的掌心扎出一個血洞。
今生,我絕不會重蹈我娘的覆轍。
10
趙衡的母親出身皇室,是當今天子的同胞姐姐。她和忠毅侯是少年夫妻,攜手風風雨雨走過二十一載,情深意篤。
是以,她讓府內人都稱呼她一句「侯夫人」,而不是「長公主殿下」。
她金尊玉貴,必然不會瞧得上我這樣的出身。
我收起了小心思,規規矩矩地同侯夫人行禮:「小女顧念雪,問夫人金安。」
而上首的貴婦人卻好似沒聽到,和一旁的中年女人悠闲地品著茶。
她不叫我起來,我也不敢動,隻能維持著低頭屈膝的姿勢僵在那裡,時間一久便酸痛難忍。
但和往日顧念月的刁難相比,侯夫人這種體面人的為難,簡直像孩童拿著泥巴往身上甩一樣,不痛不痒。
侯府這條路雖然不好走,但已經是我伸手能觸到的,最好的一份前程。
還以為要多僵持一會兒,沒想到趙衡竟然來了。
「母親,你就別為難顧小姐了。」他朝我點點頭,示意我不用害怕。
侯夫人放下了手中杯盞,漫不經心地同身旁人說話:「瞧瞧我這兒子,新婦還沒進門呢,眼裡就已經沒有我這個老母親了。」
她從上至下打量了我一遍,輕笑了一聲:「我忘了說一聲免禮,你還真不敢動了?還以為多厲害的姑娘能迷了我兒的眼,沒想到也不過如此。」
「母親!」
「侯夫人。」
我開口阻止了趙衡的辯駁:「世子宅心仁厚,能得他相助,脫離苦海,是小女的福分。」
「你倒是會說話。」
看起來侯夫人對我這話是有幾分滿意的:「我無意為難你這小小女子。隻是我忠毅侯府的女眷必須得端莊大氣,撐得起我趙家的風骨。你,還不夠格。」
「這段時日,你就跟著梁玉。先收了你那勾欄作派,好好學學規矩。」
11
梁姑姑就是那日坐在侯夫人身邊的中年女人。
她做公主婢女時叫良玉。後來公主出降忠毅侯府,她沒跟著陪嫁,反而留在宮中做起了女官。自己給自己起了個姓,就叫梁玉。
長著一張圓臉,看誰都笑眯眯的,但實際上卻是個鐵面無私的。
隻要有一個動作做得不規範,她手中的柳條就會落在我身上。
趙衡來看我,見我頂著花瓶,雙肩還放著兩個瓷碗,一邊看賬簿,一邊打算盤。
「母親也是希望未來你能做好世子妃,嚴厲了些。你不要誤會了她。」
「我明白的,侯夫人也是為我好,我哪裡會覺得委屈。」
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侯夫人看起來的確不好相處,可她讓梁姑姑教我的,卻的確是世家貴女的姿態。
在顧家時,我常聽到寶紅和別的丫鬟取笑:「我家小姐那可是笑不露齒,行不擺裙。瞧瞧這位,那小腰扭得喲,生怕別人不知曉她是來勾引男人的。」
我父親曾誇我搖曳生姿,可若有選擇,我寧願做一個端莊的「木美人」。
12
入了春,侯夫人要帶我出門參加司空府的宴會。
在顧府時,太太和顧念月出門是從來不會帶上我的,是以這些常辦宴會的朝臣們的宅院,我連大門朝哪邊開,也是認不得的。
但侯夫人決定的事,旁人是左右不了的。
「你是要做世子妃的人,一言一行都代表了侯府,怎能因區區小事就輕易露怯?」
我換上她和梁姑姑準備的衣服,爬上了侯夫人後面的馬車。
我跟著侯夫人走近司空府,一路上都有太太小姐向侯夫人問好。
進了花廳,吳國公夫人和司空夫人正在聊天,見我們一行人進來,笑著見了個禮:「殿下金安。」
貴夫人們聊著天,我隻負責坐在下首微笑頷首就是。
「殿下啊,咱們聊天就讓顧小姐和年輕孩子去外面透透氣吧。這麼個如花似玉的兒媳婦,您是怕不圈在身邊就讓我們這些眼紅的人搶回自家了嗎?」
侯夫人拍了拍我的手:「念雪自小體弱,顧侍郎是把她教養在深閨的,平日裡也不出來走動,若失了什麼禮數,還請大家莫要同她計較。」
13
我帶著丫鬟離了座,剛一出門就碰到了老熟人。
嫡姐的好閨蜜何小姐看到了我,陰陽怪氣地哼了一聲:「有些人如今真是不一樣了,攀了高枝,眼睛就快長到後腦勺上去了。」
她一旁身著百花鎏金心字裙的女子看了過來:「這就是你同本宮提到的,搶了自家長姐夫婿的庶女?」
「殿下英明。」
何舒雲有了靠山,朝我一揚下巴:「這位可是當今聖上嫡出的二女雪卿公主,還不快見禮。」
我躬身行了一禮:「見過公主殿下。」
雪卿神情淡淡:「本宮平生最厭惡尊卑不分的人。不知道你用了什麼手段得了表兄和姑姑的青睞,我是要給他們面子的,跪下來對本公主三叩九拜,就不同你計較了。」
「我……」若是從前,我自然毫不猶豫便跪了,可想到了趙衡和侯夫人,我的膝蓋就沒那麼容易彎下去了。
侯夫人最不喜歡看我奴顏婢膝示弱的樣子,今日這一跪,隻怕又要讓她失望了。
「喲,我的好堂妹,你這又在玩什麼呢?」
吊兒郎當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打斷了雪卿對我的為難。
那男子轉到了我面前,眼神頓時一亮。
「好漂亮的小娘子。」
還來不及反應,我的下巴就被一把折扇挑了起來:「本公子自認為閱美無數,今日一見,倒顯得她們都是庸脂俗粉了。」
以前曾聽梁姑姑說過,鎮南王府的小王爺李敏賢風流無度,沒想到這話還是委婉了。
「堂兄,她是……」
雪卿出口的話頓了頓,她眼珠一轉,笑說道:「她是禮部侍郎顧家的庶女。」
「四品侍郎,庶女……」
李敏賢更顯輕佻,貼著我的側臉輕嗅了一口:「不如跟我走,我會好好待你的。」
我起了一身惡寒,從他身旁跳開:「小王爺自重,我已和忠毅侯府有婚約了。」
李敏賢卻不依不饒,一步步逼近我面前:「忠毅侯府?你這等身份,若我強求了你,表兄難道會為了你,和我鎮南王府決裂?」
「放肆!」一聲怒喝,眾人回頭就看到侯夫人滿臉怒容地站在拱門下。
她一步不停地走了過來,直至我們面前,抬手就給了李敏賢一個響亮的耳光。
所有人都被突如其來的巴掌鎮住了。
李敏賢更是不可置信地捂了臉:「姑姑?」
「你敢欺負我侯府的人?是當我這個永寧長公主S了嗎?」
見侯夫人動了震怒,雪卿公主期期艾艾地上前:「您莫惱,我們不過是同顧小姐開個玩笑。顧小姐,你說是吧?」
根本無須我開口,侯夫人冷眼掃過雪卿:「開玩笑?我尋個人來同你開這種玩笑可好?你別以為我不清楚你的小心思,看在你母後的面子上,今日之事我不和你計較,但再有下次,我可不會留情面。
「走!念雪,我們回家!」
「好。」我急忙跟上侯夫人。
雖然初春的風仍然是涼的,但我心裡卻暖暖的。原來,這就是有人撐腰的感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