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府裡來了個很清醒的丫鬟。


旁人爬床她繡花,旁人賣乖她裝傻。


她不諂媚不勾引,卻還是沒落得好下場。


被夫人塞進少爺院子裡做通房那一日,我聽見她哭喊的聲音:


「我這般安分守己的丫鬟,結局不該是這樣的!」


我嘆了口氣。


她大概不曉得,籤了死契的丫頭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我們這一院子的丫頭,都是夫人為宋清然準備的盤中餐。


1


府裡來了個很清醒的小丫頭。


她不爭不搶,人淡如菊。


聽聞入府選名字那日,還與府中的張嬤嬤生了龃龉。


「裁雲?剪水?我才不要這般妖裡妖氣的名字。」


「我要叫小翠,這才是安分守己的好姑娘改叫的名字。」


府裡丫頭的名字,向來都是夫人濯選的。


那是世家大族的貴女,自是滿腹詩書才氣的,豈容她這般詆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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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嬤嬤沉下臉來,發了好大的火。


到底是瞧她生得好,並未趕出府去,念著公子院裡四個丫鬟還缺一人,便讓她頂了。


這姑娘的確是生的好,面若春華,唇似櫻桃,一雙剪水秋瞳潋滟動人。


連素來以美貌為傲的鏡花都變了臉色。


「我是雲石,這是霧凇和鏡花,你既來了,便依著排序叫水月吧。」


我轉頭為她一一介紹,她卻未曾給過我半寸目光。


隻垂首道:「我隻想安穩度日,本不願來公子院中服侍,也不願與你們爭。」


「日後值夜侍菜這些差事都不要找我,我寧可在後院侍花弄草,裁衣繡花。」


作為少爺院中的一等丫鬟,本來隻需在房中侍奉少爺起居即可,並不用做後院的雜事兒。


外院裡的丫頭使盡渾身解數也進不來的地方,竟被她視作了虎狼窩。


我與霧凇面面相覷,說不出話。


隻有鏡花上前歡喜地挽住她:「好妹妹,我瞧著你生得一副好模樣,本以為同她們一般是個狐媚的,卻不想也同我一樣是個恬淡性子。」


「走走走,我帶你去廂房,日後你便同我住在一處吧。」


兩人有說有笑的走了。


我輕嘆一口氣,不自覺搖搖頭。


月亮高懸時,少爺宋清然終於回府了。


他一身華服,襯得原本清雋的臉更加挺拔,眉宇間淨是錚錚之氣。


用膳時也罕見的同我們說話:「今日的菘菜做得不錯,這鹿茸金針也極有風味。」


今日宋清然心情似乎極好,直到——他端起桌上的清釀喝了一口。


那雙原本溫潤的眼瞬間凝結,似有寒氣湧動。


他這才注意到,我與霧凇有些不妥。


身上原本規矩的羅裙也換成了紗衣,我穿紅,霧凇著綠。


連閣內香爐裡,也都燃著暖香。


珠簾微卷,暗香浮動,美人在側,紅袖添香。


真是好不風流。


我見他神色不對,忙軟了腰肢往他懷裡鑽:「少爺……」


「混賬!」


可下一瞬,琉璃盞落到地上濺起無數碎片。


宋清然怒喝一聲,將我推倒在地,拂袖而去。


第二日,我與霧凇爬床的事,傳遍了府裡。


2


有人笑我們痴心妄想,一心隻想攀龍附鳳。


但更多的,是心思活泛的小丫頭,見我們爬床未遂,便認定是我們不夠狐媚妖豔。


於是,丫頭們原本不舍得花用的月例銀子,都變成了胭脂絹花。


府裡扎堆兒似的冒出了許多美人兒。


有侍弄花草的柔弱仙子,也有廚房燒火的活潑丫頭。


環肥燕瘦,任君採擷。


都盼望著自己能被少爺看中,一步登天。


可少爺一個也沒瞧上,每日裡目不斜視的在府中穿行。


身邊除了侍奉的小廝,便是知己好友。


府中風氣日漸糜爛,夫人卻並未責怪我與霧凇,晚間訓話時,隻道:


「若是你們能侍奉好清兒,日後待清兒成家,自少不了你們的好處。」


從夫人處離開時,霧凇松了口氣,鏡花卻酸氣衝天。


「好處?什麼好處?無非就是賞你們做個通房丫鬟罷了,有什麼好的。日後待少夫人進府,你們這起子蝼蟻,隨意打殺了又有何難?」


其實鏡花說的很對。


即便是爬床成功了,最多也就是成為宋清然房中的通房,若是想往上再爬一爬,撈個妾室做,必得誕下子嗣。


可少爺未成婚前,夫人必不會讓這樣的事發生。


成婚後,少夫人也必定嚴防死守,更是比登天還難。


這樣既無寵愛,又無位份的通房,做來何用?


但我曉得,若想在府中活下去。


這是唯一的出路。


倒是新來的水月很奇怪。


既不同我們一樣諂媚討好宋清然,也不同鏡花一般故作姿態高高掛起。


每日裡除了當差,便是一個人待在房中。


旁人爬床她繡花,旁人賣乖她裝傻。


我想告誡她些什麼,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直到一日夜間,終究是出了事。


3


這一日,宋清然照例帶了好友趙霽回府。


那是趙大人家的公子,素來與少爺交好,兩人常常秉燭夜談,探討詩書。


我與霧凇當值時,從不敢去打擾。


偏生鏡花是個會討巧的,覺著少爺如今看重她,便更加賣力的侍奉。


明月高懸時,她帶著點心與參湯送與宋清然。


片刻後,女子的尖叫聲響徹整個松鶴園。


我與霧凇起身趕到時,瞧見的,便是面色慘白的鏡花,和衣衫半解的宋清然。


人人都說,少爺瞧著雖是個溫潤如玉的公子,卻也有七情六欲。


定然是瞧著鏡花貌美,一時難以自持,方才出了這樣的事。


第二日,夫人將我們四個都叫到了主院。


正座上的貴婦人雍容之態十足,眉宇間氤氲著笑意。


「鏡花,那日,你瞧見什麼了?」


鏡花臉色發白,顫著唇擺手:「奴婢……奴婢冒失,進去時公子正在沐浴,所以……所以才受了驚嚇……」


「奴婢什麼也沒瞧見,求夫人饒恕……」


夫人淺笑一聲,素手輕揉著絲帕,聲音和緩。


「是嗎?可今晨清兒來說,想討你做個通房呢,你可願意?」


鏡花大駭,平日裡驕縱的臉上也沒了半分傲氣,不住的磕頭。


磚石上傳來悶響,一下又一下。


「鏡花才貌不佳,不配侍奉宋清然,求夫人另尋佳人侍奉少爺!」


「奴婢自幼在府中當差,如今年歲漸漸大了,隻想贖身出府去,赡養家中老母,求夫人垂憐……」


誰也沒想到她竟敢當眾駁了夫人的話,眾人面面相覷,大氣也不敢出。


好在夫人是個菩薩心腸,半晌後婉轉一笑,竟允了。


「既然你執意如此,那便出府吧。」


「張嬤嬤,去辦吧。」


隻一個眼色,張嬤嬤便拉扯著大汗淋漓的鏡花出去了。


夫人再次開口:「你們都是少爺房中的人,若是得了少爺的眼緣,莫說是做通房,待少爺成家,做姨娘也不是不可。」


「隻一條,都給我安分守己些,另外,若是誰同鏡花一般不願做通房,此刻便與我說,莫要等到日後水到渠成時,再來與我哭喊。」


我與霧凇連忙扣頭謝恩,水月似乎是有些豔羨,一時失了神。


見她張嘴要說什麼,我趕緊回話:「奴婢們生來卑賤,不敢肖想姨娘的位份,隻願侍奉好少爺與將來的少夫人。」


夫人這才滿意的點頭,水月還未說出口的話,隻能悄悄咽下。


我本以為她已經會意,可沒想到,剛回到松鶴園,她便抬手甩了我一耳光。


4


「誰準你做我的主了?」


「若不是你阻攔,此刻我已經和鏡花姐姐一般順利出府了,哪裡還用在這府中奴顏婢膝,侍奉迎承!」


霧凇上前拉拽她:「雲石姐姐這是為了你好,你可別不知好歹!」


水月冷笑:「為我好?」


「你們自甘下賤被那一兩半的月例迷了心竅也便罷了,為何又要拖著我?」


「我雖被爹娘賣了身,可若是安分守己,也能在府中賺足賣身錢,順順利利的出府去,那日子豈不比如今逍遙快活!」


「你們果真如鏡花姐姐說的一般,生來狐媚,天生下賤!」


我看著眼前這一張扭曲憤恨的臉,也揚手還了她一巴掌。


那張漂亮的臉瞬間腫起,她仰頭怒視我,像是不馴的牛犢。


她大概不曉得,但凡是入了宋清然院中伺候的丫頭,可都是籤了死契的。


哪裡就能贖身出府了?


至於鏡花……


「你可知鏡花現在在何處?」


她滿臉愕然:「自然是在回鄉的路上……」


霧凇嘆了口氣,眼中已然蓄滿了淚水。


「她如今,應當已經被料理了。」


「……料理了?什麼意思?」


我抬起頭,月亮高懸,從窗縫中照出一線,落到地上像是發喪的披帶一般慘白。


「料理的意思就是,遭人暗害,橫屍荒野。」


那張漂亮的小臉一點一點變得驚恐,卻又暗自存著些倔強。


「胡說!你定然是為了恐嚇我,所以才編出這些瞎話。夫人那般良善溫柔的人,怎麼會做這樣的事?鏡花姐姐定然已經平安歸家,你休想蒙蔽我!」


夫人良善嗎?溫柔嗎?


若她曉得從前被剜去耳朵與眼睛的月華和流星,便不會說出這般的話了。


我譏諷一笑,不再解釋。


拿起桌邊的襻膊捆起她的雙手,霧凇也會意,用帕子蒙住她的嘴。


確認她既說不出話,也無法掙扎後,我將她帶到內閣廊下。


「你想知道鏡花那天瞧見了什麼嗎?」


水月一雙剪水秋瞳帶著困惑,直到我輕輕將紫檀木窗推開。


細小的夾縫中,是兩道堆疊的人影,有男子細碎的低吟傳入耳內。


未著寸縷,春光無限。


那兩人不是宋清然和趙公子,又是誰?


清風朗月的少爺,竟有斷袖之癖。


水月瞪大了雙眼,石化了一般。


直到我將她重新帶回廂房,她依舊回不過神來。


面色慘白,眼神空洞。


不住地低語:「怎麼會這樣呢……怎麼會這樣呢……」


看著她驚慌失措的模樣,我想起了自己從前初次發現端倪時的驚恐。


誰又能想到,書香門第,官宦出身的公子,竟會這般不堪。


可若不是如此,我與霧凇爬床時,少爺何以為會如此震怒。


那壺未曾喝過的暖情酒,第二日怎麼會空空如也?


「鏡花怕就是因為撞見了少爺和趙霽,這才被少爺討要了去做通房,大宅院裡的腌臜事,夫人怎麼會許她帶出門去?」


霧凇幽幽開口,聲音冷如鬼魅。


水月頰上還掛著淚珠:「那……我們以後會怎樣……」


「既掛了名頭做了少爺的通房,日後無非兩條路,要麼費盡心思往上爬一爬,夠個姨娘的位份,若是少夫人仁善,倒也能苟且度日。」


「要麼……便隻能安分守己的等死。」


夫人瞧著面慈心軟好說話,可卻是個綿裡藏針的。


如今她尚且還指望著我們能勾搭勾搭宋清然,好叫他曉得女人的滋味,及時浪子回頭。


可若是我們未曾做到,她也必不會讓我們繼續留在府中。


就像是用過的絲帕,留著膈應,扔了可惜。


最完美的做法,就是在擦拭更骯髒的汙穢後,絞成碎片。


實在劃算。


水月垂首,竟是低低笑開了。


既悽惶又堅定:「是嗎?」


「那我偏偏要闖出第三條路來。」


6


那夜後,水月性子變得越發古怪。


從前她從不願入內閣服侍,如今倒是搶著為宋清然侍菜了。


「今日的八珍丸子不錯,少爺嘗嘗。」


一雙素手挾著白玉筷在眼前輕晃,饒是少爺不近女色,也忍不住多瞧了兩眼。


水月盈盈一拜,羅裙如花瓣般旋開,發髻上的絹花更襯得她潋滟動人。


我這才發覺,她今日竟是仔細裝扮了一番的。


不像旁人的東施效顰,水月本就生得嬌俏,如今略施粉黛,更多了兩分顏色。


宋清然略點點頭,沒有說話,匆匆用過早膳,便要離開。


小廝緊隨其後,可還未曾踏出內閣的門,便被水月攔住了。


她輕移蓮步到宋清然身邊,抬手便在少爺腰間摸索。


眾人一驚。


少爺平日裡瞧著是溫潤如玉,可卻是個冷淡性子。


他不喜我們服侍,素日裡衣發冠服都有小廝侍奉,府裡丫頭雖有心勾引,可都不敢僭越半分。


誰都未曾想過她會如此大膽。


宋清然更是眉心微蹙,眼底有怒意在翻騰。


「誰準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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