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薇卻不是那麼好糊弄的。
她打扮清涼,端著一碗地瓜粥去書房找聶慎澤。
芙蕖說,門外守門的小廝還聽到她說什麼往日家貧,地瓜粥就緊你先喝,難不成阿澤現在看不上一碗粗糙的地瓜粥了嗎?
我衝芙蕖做了一個安靜的手勢,仔細看母親傳來的書信。
母親說已經掌握了聶慎澤買賣私鹽的所有罪證,憑借現在手頭掌握的,就可以把他送下獄。
在信的末尾,母親斟酌著措辭:「另一件事兇險異常,牽扯甚遠,不知我兒如何打算?」
我端坐在書桌前,面色溫婉,筆觸含鋒,寫出的每一筆都直指聶慎澤命門。
「就算不為我自己,單為寨子裡無辜的百姓,這樁事也不能就這樣算了!」
信傳出去第二日,母親帶著二伯母三伯母一起來看我。
三伯母嫌棄地看了看我們府上的宅子:「你們聶府真是一朝龍在天,凡塵腳下泥啊。嘖嘖嘖。」
母親輕輕拍了她一巴掌:「都什麼時候了,還這麼不穩重。」
專業人士我二伯母卻點了點我屋子中,聶慎澤最近兩年置辦的字畫:「這幅,這幅,加上這幅,這就要黃金萬兩。」
「這些畫,什麼時候帶回來的,你可有印象?」
我仔細思索:「太子殿下剿匪成功,回京報喜,聖上大悅。」
母親頷首:「那這一切就都對得上了。」
「你現在切勿打草驚蛇,我已經送信給你外祖家,那些被虐殺的無辜村民,總要求一個公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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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伯母一直狀況外,這時才反應過來:「你們的意思是說,當年太子剿匪,其實是拿良民領功?」
二伯母一把捂住她的嘴:「慎言,此話可不敢亂說。」
亂說不亂說的,有人都敢亂做了。
13
季明薇日日到書房打擾,終於惹怒了聶慎澤,他本就因為最近鹽商的落網而驚懼,季明薇還日日去煩他。
聶慎澤當著小廝的面斥責:「大嫂,您寡居多年,還是少到成年小叔子的書房晃悠。」
此話一出,季明薇蒼白著臉暈了過去。
大夫診治後表示,季明薇因為多次落胎虧空了身子,如今下身淋漓不淨,是血虧之症,最多還有三個月的時間。
我一巴掌打在聶慎澤臉上:「你為什麼對大嫂如此惡毒?你不知道大嫂為你付出多少嗎?」
婆母見我打聶慎澤沉了臉,我又逼近婆母:「娘,您趕緊上家法,如今正是官員考核期,澤哥哥內宅不寧,上官會記錄在冊的。」
婆母遲疑:「咱關起門,有什麼關系?」
聶慎澤卻直直跪在了地上:「長嫂如母,孩兒沒照顧好大嫂,是孩兒的錯,求母親責罰。」
我順手把戒尺遞給婆母,看著季明薇晦暗的表情,我差點沒忍住笑出了聲。
滑稽不?被心愛的男子說,長嫂如母,是不是很爽啊?
婆母手抖著打在聶慎澤身上,季明薇又心疼又糾結。
芙蕖很上道,搬個板凳,拿來一堆零嘴給我,我就一邊吃東西,一邊看著他們鬧騰。
別說,還挺開胃。
第二日季明薇就被聶慎澤送去莊子上養傷了。
走之前,季明薇眼眶赤紅的看著我:「崔淳意,你以為你贏了嗎?」
「我和他風風雨雨十年,他說丟棄就丟棄。你以為你就會有好下場嗎?」
我用手指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大嫂走好。」
大嫂真的走了,季明薇去莊子的路上,馬突然發狂,馬車跑到了懸崖底下,季明薇直接摔成了肉餅。
芙蕖得意地在我旁邊碎碎念:「小姐,惡有惡報,大夫人死有餘辜。」
我卻一杯又一杯溫水喝下去,還是抵不住身體的顫抖。
聶慎澤,太狠了。
14
私鹽案還是爆了出來。
聶慎澤焦慮地在我房間裡踱來踱去。
「淳意,我本不應打你嫁妝的主意,但如今咱們聶府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能不能求你。」
我隻看著他,不說話。
他見我不搭話,摸了一把臉:「我初來江南的時候,不懂,被人忽悠著上了私鹽的船,如今,私鹽爆出來,我唯有把之前的帳抹平,不然,咱們聶府就要大禍臨頭了。」
我抿了抿唇:「需要多少?」
聶慎澤眼底都是瘋狂:「三萬兩黃金,隻需要三萬兩,我就可以從這裡摘出去。」
我驚地倒退一步:「你說多少?三萬兩,還是黃金?」
聶慎澤小心翼翼來擁我:「我知道有些多了,但,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我保證,最多兩年,我一定還給你。」
「你一年俸祿才四百兩白銀,你兩年如何還我三萬兩黃金?去挖金礦嗎?」
聶慎澤背過身去:「總之,你信我就行。」
我攤了攤手:「我也想幫你,但,上一次我被休的事情傳回崔家,二伯母說女子本弱,她要幫我賺多多的銀子傍身,於是把我的鋪子嫁妝都拿去跑生意去了。」
「最多一年的時間,二伯母說,就可以賺這個數。」
我把右手張開在他眼前比劃:「最起碼五萬兩黃金。」
「澤哥哥,你先把眼前應付過去,待年底分紅,我一定幫你補上。」
聶慎澤嘆了口氣退了出去。
當晚,婆母私庫打開,家丁們一箱又一箱的往外抬。
但還是不夠,就連我屋子裡的字畫啥的,都被聶慎澤收攏了出去。
直到我們聶府賣光了家底,私鹽這個事才算擺平。
婆母以為松了口氣,開始在我面前擺譜。
「淳意,如今咱們府上艱難,你總要表示表示。」
我笑得溫婉:「孩兒知道,待過幾日,我就回去找祖父要東西。」
婆母神色一僵:「怎麼還回去要東西?」
我也詫異了:「不回去要,去哪裡找?我嫁妝都拿去做生意了,咱們府上一貧如洗,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我還沒說完,婆母就糟心地擺擺手:「行了行了,別在這聒噪。」
15
我還沒來得及出手爆出剿匪案的真相,聶慎行在京中也闖了禍。
這幾年,聶慎澤對他大方了很多,他就覺得誰都比不上他了。
在青樓看中一個女子時,卻有人膽敢跟他搶,他一不做二不休,就把對方給打死了。
結果鬧到官府才知道,這人是大理寺少卿的嫡長子,如今已經鬧上了金鑾殿。
婆母哭著拉住聶慎澤的衣袖:「慎澤,你一定要救你弟弟,我守寡這麼多年,隻有你和弟弟,求你,一定要把他救出來。」
聶慎澤慎重地點了點頭:「淳意,我把家交給你了,我先去京中一趟。」
我乖巧點頭。
聶慎澤連夜出發去京中的時候,我的書信也到了崔家。
想欺負我,我會讓他知道,崔家的女兒才不是好惹的呢。
我安插的小廝源源不斷把聶慎澤在京城的消息傳過來。
聶慎澤到京城就先拜訪了太子,二人在書房密謀很久,小廝還說,二爺出門前,還隱晦地跟太子提起:「殿下,莫要忘記我們在江南的默契。」
聶慎澤在前面走,太子神色晦暗地在聶慎澤身上流轉。
芙蕖嘆了口氣:「小姐,姑爺怎麼就變成這副模樣了,初見時,姑爺是多麼風光霽月的一個人。」
「咱們崔家千挑萬選,怎麼就成了現在這副樣子?」
我不客氣地撫平她緊皺的眉頭:「怎麼?嫁錯人了,我就不是你小姐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
「選錯夫婿,走錯路,跌過跟頭,這確實會讓人沮喪,但,芙蕖,你家小姐從來就不缺從頭再來的勇氣。」
「跌倒了就爬起來,跌痛了就報復回去,首先我是崔淳意,然後,才是誰家的女兒,誰家的夫人,隻要我自己立得住,就沒人能把我打倒。」
芙蕖嫌棄地翻了個白眼:「您話說得漂亮,您別害怕的手抖啊。」
我揉了揉她頭發,直到漂亮的發髻變成了雞窩,我才笑出聲:「你有空戳我,還不如好好整理一下你的發型。」
16
聶慎澤撈出聶慎行的當天,當年村寨的三個遺孤,已經在我崔家的幫助下,悄悄來到京城,敲起了登聞鼓。
大理寺少卿剛剛痛失愛子,又在太子的高壓下,不得不放掉傷害兒子的奸人。
恨得都嘔出病來了。
誰知瞌睡有人送枕頭,這三人言之鑿鑿,當年太子剿匪的功績,實則是坑殺村寨裡的無辜村民,冒認的軍功。
而真正的山匪,反而和太子多有勾結。
此案一出,大理寺立馬上達天聽。
聖上本就多疑,據說在御書房,淑妃一邊研磨一邊巧笑倩兮:「四郎,您就別和太子計較了,咱們啊 ,年紀大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得了,現在是他們年輕人的天下。」
聖上一把拉扯淑妃到懷裡,當著眾臣的面和淑妃調情:「笙笙是嫌棄朕老了嗎?」
帝妃鬧作一團,嘻嘻哈哈間,聖上垮起了臉:「朕還沒死呢,太子就當家作主了。」
一時間,京城混亂不堪,我捏著聶慎澤小廝傳來的書信,匆匆到祠堂取出那張休書。
喚來兩位侍妾:「咱們爺,志不在後宅,這陣子你們應該也看到了,如果你們想走,趁著二爺沒回來,我還可以做主,給你們每人一個鋪子,一些銀錢。」
「如果不願。」
我話還沒說完,兩個侍妾就拼命磕頭:「願意,我們願意,謝夫人為我們著想。」
知道我把妾室都遣散了,婆母一杯滾燙的茶水就往我身上潑。
我立馬躲開。
她氣得臉紅脖子粗:「你敢躲,你等著,待阿澤回來,我就讓他休了你,你這個賤婦。」
我抽出手上的休書:「不勞煩你們了,之前聶慎澤就給我寫好了休書,如今啊,我自請下堂,你們聶家和我崔淳意,再無關系。」
老夫人手指指著我:「你,你」
說不出來完整的話。
我好心轉身:「老夫人,您省省啊,以後您糟心的地方,多著呢。」
說完,我命令崔家帶來的護衛, 把我的嫁妝, 包括一個板凳一本書,全部都拉走。
這狗屁聶家, 姑奶奶再也不來了。
我從聶家回別院的第十日, 聶慎澤的貼身小廝再次傳來消息。
聖上的多疑加上年歲的惶恐,對於太子欺上瞞下,冒領軍功,濫殺無辜的行為很是憤怒。
而大理寺少卿,公私攪混, 勢要從太子身上撕咬下一塊肉來。
惶恐間, 皇後和太子甩鍋給了聶慎澤。
為防止翻案,聶慎澤還沒從牢房裡放出來, 就被偽造成畏罪自殺了。
而聶慎澤的弟弟聶慎行,卻在偷溜回鄉的半路上, 被蒙面人斬殺。
小廝最後小心翼翼寫道:「二夫人, 您心善, 趕緊跑路, 不出意外, 降罪的消息就要傳到總督府了。小的感激您當年在我重病時的照拂, 以後,小的就不能服侍您了。」
我把信件拿給了祖父, 祖父拂須笑了起來。
我翻了個白眼:「此番兇險異常,孫女命差點就交代了進去,您還笑。」
祖父笑得越發大聲:「我崔家兒女, 從不是吃虧的性子。」
17
聶家被抄家那日,我特意去看了。
老夫人被官兵押著,一轉頭, 看到了我。
她立馬拼命掙扎了起來:「賤人, 都是你, 你這個賤人, 喪門星。」
我依舊笑得溫婉:「老夫人,何出此言?」
婆母嘴皮子沒有我利索,被我幾句話堵得面色漲紅。
「作(」我的表情紋絲不動:「所有呢?」
老夫人龇牙咧嘴:「崔淳意,你可真能裝。」
「是嗎?」
老夫人身下流了很多血,軟軟癱在地上:「你和阿澤一日夫妻百日恩, 你怎麼如此狠心?」
我詫異開口:「老夫人說什麼呢?我怎麼沒聽明白?聶慎澤早就給了我休書, 他去京城的時候,我已經被休棄, 他在牢中畏罪自殺, 是他咎由自取。」
「您心疼自家的時候,能不能想想村寨數百口性命?」
「他們的父母親人,都被您兒子坑殺了,像您兒子這樣罪大惡極之人, 如何還敢喊冤?」
老夫人不甘心地看著我,還想再說什麼,最終吐出了一口鮮血。
聶家樹倒猢狲散,聶府也被新一任總督大人佔領, 曾經在江南煊赫的聶家,仿若一陣風一般吹過。
而我崔家,依舊屹立在這裡。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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