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陽明顯松了一口氣,笑著說好。
夜晚的城市燈火通明,車輛川流不息,我和周陽走在人行道上,簡單說了幾句話。
但我總覺得哪裡怪怪的,頻繁往後張望:
「你有沒有覺得,有人跟著我們?」
周陽也往後看:「沒有啊。」
天上忽然下起大雨。
周陽把外套脫了,雙手撐在我頭上:
「奇怪,天氣預報沒說下雨,怎麼下雨了?我家就在附近,要不先去我家躲雨?」
這時一輛出租車緩緩停在路邊,司機師傅探出腦袋:
「美女,要不要打車?」
我心道:【是雪中送炭啊!】
我火速跟周陽告別,一頭鑽進了出租車.
司機師傅看起來很年輕,神色嚴肅。
他一身西裝革履,戴著墨鏡,身板腰背挺直,因為長得高,好幾次磕到了腦袋。
形象一點不像出租車司機,倒像是……電視劇裡霸總身邊的保鏢。
回家後,發現小區的地面居然是幹的。
Advertisement
我一邊嘟囔一邊掏鑰匙,然後就被腳底下的東西絆了一跤。
沈觀蹲在我家門口,雙手抱膝,手裡死死攥著兩大袋東西。
聽到動靜,他受驚似的睜開眼睛,抱住我的小腿喜極而泣:
「疏雨,你終於回來了。
「你去哪裡了?我還以為你不要我了……」
我納悶:「怎麼不進去?
「我用你留下的二百塊錢出去買飯了,回來後才想起我沒有家裡的鑰匙。
「你以前的手機號也打不通了……」
他垂下眼睫,一臉失魂落魄。
我心裡有些難過,曾經的天之驕子,究竟經歷了怎樣的風波,導致如今變得敏感多疑,患得患失。
我揉揉他的腦袋,溫聲道:
「抱歉,是我不好,忘了給你留鑰匙了。
「新的手機號待會給你,先進去。
「吃飯了嗎?」
沈觀託腮看我:「沒吃,想等你回來一起。」
我扒拉著沈觀買回來的食材,每樣都精致得跟禮品盒似的,下面鋪著厚厚的碎冰,盒子上貼著小標籤:
【三文魚、玫瑰龍、海神後海鰲蝦、鵝肝、松阪牛肉、西班牙火腿……】
還有我最喜歡的芝士焗榴蓮,總價格 175 元。
我簡直不敢相信:「這麼便宜嗎?」
「嗯,打折。」沈觀說得面不改色。
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敲門聲。
周陽提著幾袋外賣,風塵僕僕出現在門口:
「抱歉,疏雨,今晚沒讓你吃上飯,我問朋友要來了你的地址,把外賣帶過來跟你一起吃,希望你不要嫌棄。」
「她嫌棄。」
背後傳來沈觀冷冷的聲音。
9
周陽看到我身後的人,登時警惕:
「他是誰?」
沈觀斜斜倚著牆,兩手抱胸,聲音散漫。
「我住在這裡,你說我是誰?」
周陽臉色不好看,對我有些質問的語氣:
「你有男朋友了?已經同居了?怎麼沒聽你說過?」
我很無語,剛才在大街上我已經明確拒絕了周陽的追求,希望他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現在找上門來算什麼?
我煩悶道:「他不是。」
周陽臉色稍緩:「那就是合租室友,不過男女合租應該不太方便吧,尤其對於女孩子……」
「你管得著嗎?」沈觀無情打斷他的話。
周陽的目光跟他對上,好像都覺得對方是個礙眼的存在。
他舉起外賣示意:
「疏雨,我可以進去嗎?特意給你買的。」
沈觀眼神鋒利,帶著目中無人的倨傲:
「我家疏雨是吃不起飯了嗎?非要吃你的外賣?」
周陽莞爾一笑,強裝大度:
「這位哥們,既然你不是她的男朋友,那我想追疏雨,你也管不著吧?
「咦?你是個瘸子?」
周陽發現這一點後,突然變得釋懷,意有所指地笑道:
「怪不得疏雨放心跟你合租。」
此時我已經窩了一肚子火,準備喊物業過來趕人。
周陽渾然不覺,徑直走進我家,在餐桌上擺弄起外賣:
「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我每樣都買了點,能吃辣嗎,川菜喜不喜歡……」
「疏雨,過來吃飯了。」
沈觀突然踢了個垃圾桶過去,響聲不小。
他抿著唇,一語不發,把擺好的外賣一份一份地倒進垃圾桶。
周陽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正要發作。
沈觀已經抓住他的衣領,一拳打過去。
……
半個小時後,臉上掛了彩的周陽報警了,要求沈觀賠醫療費和精神損失費。
最終在警察的調解下,我掏了兩千塊錢,才結束這場鬧劇。
沈觀胳膊上受了點輕傷,不嚴重。
他垂著眼,低頭活動了一下手腕,臉色陰沉得嚇人。
「交往多久了?」
質問的語氣,令我登時火大:
「這就是你動手的理由?能不能改改你的少爺脾氣,非要用動手解決問題嗎?
「我剛才要是不攔著,你現在已經在局子裡了!」
沈觀餘怒未消:
「他上門騷擾你,難道我還要眼睜睜看著無動於衷?
「疏雨,你就算跟我分手了,也不該看上那種傻逼吧!」
「……」
好好好,他居然有臉拿我們分手說事。
我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指著氣味難聞的垃圾桶:
「先把這些扔出去。」
沈觀生氣歸生氣,但還算聽話。
他拎著垃圾袋出去的那一刻,我關門上鎖:
「你也別回來了。」
「……」
10
不到半夜,天上又下起了雨,大有瓢潑之勢。
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
以前沈觀的背後有沈氏,很多事能夠為所欲為,自會有人善後。
可我隻是個很普通的人,萬一他出了什麼事,我害怕自己無力對抗。
我慕然驚覺,原來我會下意識地保護他。
他曾經千千萬萬次擋在我面前。
讓商場裡騷擾我的人向我公開道歉,逼迫欠債不還的老賴把錢送到我家,還曾經路見不平,跟我一起救下被拐走的小女孩,順手把人販子揍得屁滾尿流。
我偷偷掀開窗簾一角,想看看他還在不在。
沈觀蜷縮著坐在草坪邊上,渾身湿透,脆弱又可憐。
我急忙下樓,把傘撐到他的頭上:
「傻不傻,不知道躲樓道裡嗎?」
雨水順著他的下颌線往下淌,一張俊臉顯得玉白而幹淨:
他負氣別過臉去:「不是不要我了嗎?別管我。」
「要走走遠些,別讓我一開窗戶就看到你。」
「好,我走。」
他一瘸一拐地走進雨幕裡,一步,兩步……走得越來越慢。
我忍不住出聲:
「哎你……」
沈觀忽然轉身,轉身衝過來,俯身鑽到我的傘下。
他緊緊抱住我,身體輕微顫抖,聲音哽咽地控訴:
「怎麼可以把我鎖外面?」
手中的傘晃了一下,我拍拍他的後背,輕聲道:
「以後不鎖了,松開,衣服都蹭湿了。」
「那你發誓,以後都不會趕我走。」
「好好好。」
他放開我,雖然還是很狼狽,一雙桃花眼卻湿漉漉、亮晶晶。
我正色道:
「但是沈觀,以後不要衝動打人了,也不能糟蹋糧食。」
「好。」
說來奇怪,帶沈觀回來後,外面的雨立馬停了。
看到沈觀買來的東西,我起了疑心。
沈觀支支吾吾半天:
「我把手表賣了,你不是喜歡日料嗎,就隨便買了點……」
「沈觀!」
……
第二天我便聽說,周陽的公司以他打架鬥毆,損壞公司形象為由,扣了他兩千塊錢。
然後他被調去了非常遙遠的分公司。
周陽和泄露我住址的朋友,都被我拉黑了。
日子頓時清靜不少。
沈觀還是有點瘸,老中醫話說得挺含糊:「得慢慢養。」
但他主動降低薪資要求,很快找到一份坐著就能幹活的工作。
公司離我的工作室不遠,正好能坐同一趟公交。
這趟公交本來沒什麼人,不知為何突然人多了,一位阿姨用屁股把我懟進了沈觀懷裡。
更過分的一次,有位大姐失手推了我一下,我幾乎跟沈觀來了個臉碰臉。
我不禁面紅耳赤。
沈觀捻起我的一縷頭發,虔誠地吻了一下發尾。
雖然頭發碰觸根本感覺不到什麼,但我渾身跟過了電一樣,酥麻不已。
我氣呼呼地瞪著他,口型示意。
非要坐公交,誰稀罕你幫我省錢?
他望著我的眼睛突然變得深情款款,帶著說不出的苦澀:
「疏雨,我曾經想過,以後一直跟你過這樣的日子,但我沒有堅持下去。
「現在還來得及嗎?」
11
那年,我和沈觀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
沈觀有兩個妹妹,是他們家最好說話的人。
她們在沈觀面前親切地喊我姐姐,主動邀請我陪她們逛街。
「王疏雨,這個牌子你見過嗎?衣服上的一粒紐扣能抵你一個月的工資哦。」
「要是看上哪件就說,不用客氣,哥哥讓我們好好招待你,雖然你覺得貴,但是對我們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我什麼都不要,她們覺得沒意思,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
「高跟鞋累死了,可是我的愛馬仕包包還沒買呢!」
「王疏雨,你能不能去幫我拿貨?」
「喏,銀行卡給你,上面有密碼。」
我以為這是對我莫大的信任,殷勤地跑去愛馬仕店鋪,卻遭到店員的白眼和羞辱。
我空手而歸,她們對視一眼,捂嘴笑了出來:
「不好意思,忘了你不是會員,連看貨的資格都沒有。」
售貨員大老遠就看到她們,親自出來迎接:
「沈小姐,抱歉,我不知道她是你們的秘書。」
商場人潮如織,商品琳琅滿目。
她們開心地讓售貨員把東西包起來。
我沒有進去。
愛馬仕的店門,仿佛是橫跨在寒門與豪門之間的大門,看似離得近,其實相隔千山萬水,可望而不可及。
沈夫人對我更為不滿,威逼利誘、道德綁架、人格羞辱……把能用的招數全都使在我身上。
我多次在愛情中萌生退意。
沈觀不肯分手,拉著我哭求:
「寶寶,再給我一次機會,相信我好不好?」
沈觀的爸爸沈以霆,沈氏集團的前董事長,他沒有把我怎麼樣。
他更厭惡兒子脫離了他的掌控。
吵得最兇的那次,他把陶瓷茶杯砸到沈觀身上:
「沈氏集團是老子一輩子的心血,別說你的幸福,就算是你的命,也比不上沈氏集團重要!
「沈氏繼承人必須跟江家聯姻,你要是不娶江晚餘,就別當我兒子!」
沈觀不閃不避,任由鮮血順著額頭往下淌:
「不當就不當,誰稀罕!」
12
從那以後,沈觀和我一起住出租屋,坐公交。
他一次一次地奔波在找工作的路上。
可是我們都清楚,沒有公司敢收他。
沈以霆隻對我發過一句狠話:
「任何公司隻要收你,我敢保證,不出三天就能讓它破產。」
然後我收到了事業編面試通過的短信。
我用那點微薄的應屆畢業生工資,還付房租水電物業費,艱難維持兩個人的生活。
其實我知道,這隻不過是沈觀跟家裡鬥氣的手段。
沈觀是獨生子,他的爸爸極其重男輕女,不可能讓兩個女兒繼承家業。
他想逼沈董事長妥協,想兩者兼收。
可是沈董事長再也沒有找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