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寶伸長脖子看了看艙裡,確認幾個人都睡了,才小心翼翼地道:
「我懷疑頭兒看上你了。」
如果剛剛那個問題讓我措手不及,現在這話簡直讓我五雷轟頂。
李寶還在自顧自地說:
「我爹說喜歡一個人,視線就會一直停留在那個人身上。
「而且會動不動找點事和他說話,我看頭兒就是這樣,但是你是男子,你會嫌棄頭兒不?」
我捂住李寶的嘴,卻捂不住自己慌亂的心。
白日輪到我休息,我假裝睡著,透過指縫偷偷看過去,蕭賀遠真的在盯著我看。
等我休息好,他又找來一個賬本,說我算錯了。
可是我翻來覆去也沒找到一個錯,詢問他哪錯了。
蕭賀遠又板著個臉說自己隻是看錯了。
李寶就湊在旁邊,滿臉都是:「我就說吧,他喜歡你。」
這樣一打岔,我快到家的心情都沒那麼緊張了。
下了岸頭,我看見阿爹了。
他身材佝偻了些,但還是閃著算計的精光。
見到我們押鏢沒出什麼錯,更是高興和蕭賀遠說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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娶親的隊伍要來了,讓我們賞臉嘗嘗喜宴。
我心下一沉,果然跟著到了謝府外,就看到沈原之騎著高頭大馬在等新娘。
阿娘和幾個丫頭按住的新娘在不停掙扎,我一眼看出就是我的小妹。
我怒氣上頭,氣得嗆住咳嗽不停。
沈原之順著聲望向我,我下意識躲閃,蕭賀遠擋在我身前對視過去。
但這一眼,沈原之就下了馬,朝我走來。
蕭賀遠伸手攔住,腰間的刀閃著寒意,拒絕的意味很明顯。
沈原之臉上堆著笑,遞上請帖:
「隻是見您身後這位眼熟,想結識一下。」
蕭賀遠沒動,嗤笑:
「我們的人,你能隨便結識?」
沈原之碰上硬釘子,現在又是接親,人多眼雜,自然不好發作,賠笑一句:
「家中人走丟好些日子,我掛念萬分,希望她早日回來。」
小妹哭著被按進了轎子,阿爹阿娘叫著沒用,竟叫起來阿姐。
接親隊伍走遠,我還能聽見小妹的哭叫。
我指尖攥緊,蕭賀遠一把拽住我的手,已經刺破皮肉,鮮血淋漓。
他生氣起來,口不擇言:
「你這麼喜歡新娘子,要這樣傷害自己?」
我冷靜下來,不願意連累鏢局,搖搖頭:
「此事與你們無關,我並非喜愛新娘,她是我故人妹妹,見她被強嫁,我要救她。」
聽到我否認喜歡那新娘子,不知是我錯覺,還是如何。
蕭賀遠松口氣,又不知道在氣我哪句話,眉頭又皺起來:
「你故人的妹妹,就是我們自家妹妹,看剛剛那新郎就不像好人,我們得把人救下。」
胖子湊過來,憤憤道:
「好心狠的爹娘,女兒嗓子都哭破了,還笑盈盈迎嫁妝進去。我們去搶婚!」
李寶和剩下幾個伙計連忙把包裹拿過來:
「裡面衣服都準備好了,剛剛打聽,他們迎親還要往城外走一圈。」
幾個人越說越興奮,完全不顧我。
如果不是我跟著他們有些時間了,真以為他們專業打劫的。
蕭賀遠嫌棄我細胳膊細腿,一把把我摟住,輕輕一跳,把我放在樹杈子上。
我坐在高處,看著李寶衝上去吸引注意,放了一圈狼煙。
蕭賀遠趁亂把沈原之踹下馬,狠踹幾腳。
胖子和幾個伙計扛著轎子撒丫子狂跑。
等狼煙散去,大局已定。
幾人在鏢局設置的驛站集合,胖子咧咧嘴笑:
「他奶奶的,擔心被劫鏢這麼多年,今個終於輪到我搶鏢了,痛快。」
李寶和我小妹解釋一通,讓她放下心來:
「那恩人現在在何處?我想親自感謝他。」
所有人都盯著蕭賀遠,他這才想到我還在樹上。
等我們姐妹相聚,小妹才放下心防痛哭。
我等她冷靜下來,問她如何打算。
小妹想跟著我回去,她也能算賬還能洗衣,不願再回謝家。
我雖然已告訴她,我現在對外是男子身,但她還是不自覺地依賴我。
蕭賀遠都有點後悔把她救回來了,對我們倆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後來賀夫人找到我,打趣問我:
「你覺得賀遠怎麼樣?」
我隻想當個鹌鹑,情愛一事感覺已經與我不大相幹了。
「他跑來問我,若喜歡的人是個男子,我會不會打斷他的腿。」
賀夫人和我講了許多蕭賀遠小時候的事,跟著蕭父走鏢差點被人販子拐了。
後來蕭父病逝,他年齡不大,卻也撐起了總鏢頭的名號。
我心裡泛起淡淡酸澀,有些心疼。
蕭賀遠除了最初接觸時比較冷淡,熟絡了就能發現他比誰都心細。
李豐田亡妻忌日,蕭賀遠總會把李寶帶出去玩,給胖子一個人待著的時間。
擔心小妹不熟悉環境,叫來鏢局幾個年齡相當的姑娘,自掏腰包,讓她們四處逛逛。
對我也是極好,看著賀夫人殷切的目光,我嘆口氣,把自己的身世都交代清楚。
隻是沒承想,賀夫人非但沒有嫌棄,反而是滿眼疼惜。
「就算那個傻小子沒福氣,你也做我的幹女兒好嗎?此後這兒就是你的家。」
隻是這一眼,真真切切,讓我在她懷裡哭出聲。
16
新娘子被劫,沈原之也不是傻瓜,想到喜宴上消失的我們幾個。
順著阿爹給的鏢局線索,竟然是找上門來了。
我在庫房驗貨,驟然與他碰面,嚇得心往外跳。
沈原之卻毫不在意,眼神狂喜:
「阿雲,我就知道是你,你的聲音我不會聽錯的。」
花卷朝他嘶啞咧嘴,被一把丟出門外。
沈原之把門關上,打量我全身上下:
「阿雲,你真的受苦了,跟我回去哪還用幹這些下賤的活?」
我這些日子跟著走鏢,身子結實了不少,也學了一些拳腳。
當頭就是給沈原之兩耳光,他被我打反而更興奮了:
「阿雲,我想通了,為什麼一個人隻能愛一個呢?
「我愛伊人,並不妨礙我愛你啊。
「我真離不開你,你跟我回去吧,做我的正妻。」
沈原之步步緊逼,嘴裡還在回憶過去「美好」時光,我退無可退。
從旁邊抄起木凳,還沒等我砸出去。
胖子一屁股把門撞開,還傳來花卷的叫聲。
蕭賀遠拽著沈原之,李寶把不知名藥按在他口鼻處。
沈原之立馬沒了力氣,癱在地上被蕭賀遠揍。
「就你欺負阿雲是吧,你真是眼瞎,怎麼忍心傷害她,你真是混賬!」
我上前拽住蕭賀遠,怕出了人命。
沈原之還在笑:「我知道你不舍得,咳咳,我被打。」
我立馬松了手,示意蕭賀遠不必留情,要是出了人命我去坐牢。
蕭賀遠講究分寸,專門往痛穴處打,沈原之挨不了幾下就暈過去。
丟在附近的豬圈,見到豬糞瀉在他臉上,蕭賀遠才解了氣。
蕭賀遠還專門開了大會,明令禁止外人隨意進入鏢局,要是遇到沈家的人直接棍棒打出去。
17
花卷把整個鏢局的人都快叫嚷來了,我女兒身的秘密是徹底瞞不住了。
我恢復女兒裝扮,賀夫人當眾宣布我幹女兒的身份。
大家都認為這是親上加親,都為我高興。
幾個伙計更佩服我,覺得我膽大心細。
李寶最近也不調皮了,認真讀起書來,見到我小妹總是之乎者也地背誦起來。
李豐田笑他裝腔作勢,但我看小妹見到李寶,也會臉紅著不好意思地躲起來。
兩個人年齡相仿,無論如何,我都希望他們能平安喜樂。
蕭賀遠不知道忙些什麼,留給我一句放寬心,人就沒了蹤影。
沒了他在我身旁一直轉悠打岔,我還真有些不習慣,心裡覺著空落落的。
過些天傳來消息,說沈家在郊外的糧庫起了大火,看守忙著救火,許多難民趁亂劫了糧。
等沈原之到了,糧倉大半都空了,全是流民,搶著糧便跑了,損失慘重卻也隻能吃這個啞巴虧。
旁的人不說,我也知道是蕭賀遠做的。
除了這把火,我們鏢局也不再給沈家及相關的商鋪押鏢,鏢局之間彼此都講義氣,他們的貨隻能自己運。
沈老太爺受了氣,中了風,沈原之想要報復,卻又沒有什麼證據。
隻能耍些心眼,跑去告訴我的爹娘,說兩位女兒都留在我們鏢局。
等我收到信,蕭賀遠已經趕回來了。
攔在門口和他們理論,我阿爹的吼聲已經傳到耳邊:
「我找我自己女兒,你也阻攔?」
蕭賀遠冷冷地道:
「送一個女兒入虎口也就罷了,第二個也送過去,您也配為人父母嗎?」
阿爹罵道:
「小子,你一直維護她,你若是喜歡她,你不要給嫁妝?」
「我可以給,你得立下字據,此生不得再來打擾她!」
見蕭賀遠真的要給錢,我立馬攔下,怎麼能讓自己鏢局的錢落在外人手裡?
「謝家當家的,這裡沒有什麼你的女兒,沈家給你們的那些錢還不夠嗎?」
他們從來沒見我這樣強勢地說話,阿爹反應過來冷哼:
「我們生你養你,你做這些天經地義。」
我看著他們,十幾年養育之恩,早已被風雪阻隔在了門外,被金錢給腐蝕得一幹二淨。
阿娘想挽住我的手,眼淚說來就來。
我躲過,淡淡道:
「你們可以和當年一樣,當我死在火裡了。」
阿娘手一僵,阿爹氣得吹胡子瞪眼:
「我們這就報官,你們劫了新娘子,還想安然無事嗎?」
我伸出手指,一一列舉那些年我爹以次充好、以假充真的買賣。
他被我說得臉紅裡轉綠,陰晴不定。
「真要報官,你那百年傳承鋪子就斷在你手裡了。」
他們悻悻走後,我心裡的大石頭終於落了地。
蕭賀遠突然讓我閉著眼,說要給我個驚喜。
他牽著我,卻又不敢牽我的手,隻是拉著我的衣角。
我回握住他的手,他手心很熱,和他的心一樣溫暖。
他喊我睜眼,漫天大雪就這樣灑在我面前。
李寶和小妹都蹲在遠處牆頭,胖子領著大家把周邊的雪都裝了回來,從高處撒開。
蕭賀遠攥緊我的手,他很緊張,聲線也有些發抖。
「阿雲,你先看看我們江南的雪。
「你很堅強,我們鏢局的人都佩服你,我想在你身邊支持你、陪伴你,你,你願意嗎?」
我看著大家通紅的鼻頭,和他們一樣笑出了聲。
蕭賀遠天不怕地不怕,卻在愛情面前結巴了。
他鮮少見到我笑的樣子,一時有些痴痴地從懷裡掏出一個镯子,戴在我的手上:
「那些日子,我以為你是男子。心想喜歡是沒辦法的,隻是苦惱我們家傳家寶是個镯子,怕你不喜歡戴。」
他抬起頭,一雙桃花眼裡滿是愛意:
「謝掌櫃,你驗驗我的心真不真吧。」
我輕輕在蕭賀遠臉上留下一個吻,換來他的一瞬臉紅,我心想這就夠了。
吃長壽面時,我許下一個心願——爾爾辭晚,朝朝辭暮。
神佛應是聽見了。
許我此生風雪與君赴。
番外:大婚(小妹視角)
這場大婚,整個鏢局都在為此準備。
新郎官也放話,要辦一個江南最風光的婚禮,因為阿姐值得。
十裡紅妝,馬車井然有序,從街頭排到街尾。
滿城的樹都被我們鏢局的人綁上紅絲帶,胖叔也不知道在追憶些什麼,笑著笑著又哭了。
成婚當天,沈原之瘋瘋癲癲攔在馬前。
蕭賀遠勒緊韁繩,滿面春風,大笑:
「沈原之,若是要喝我同阿雲的喜酒,你可得出許多銀兩咯。」
開道的李寶直接把人掃開,迎親的隊伍繞城好幾圈才回了鏢局。
阿姐沒坐在轎子裡,蕭賀遠怕她端坐在轎子裡累著,讓她直接在府裡吃飽喝好等著。
賀夫人也支持,隻是新郎官實在和公雞打鳴一樣。
偏偏要向天下人炫耀,好讓世人都知道,他對阿姐的真心。
沈原之真的交了銀子,買了喜宴的一個位置,隻有他一個人坐這桌。
胖叔嫌他晦氣,菜都沒給他端。
沈原之不知從哪掏出的酒,一杯接著一杯灌。
新郎新娘禮成入洞房,他掏出畫像撕得粉碎,醉醺醺地往外走了。
後來聽人說,沈原之整日買醉, 不知是中了風而死,還是醉酒落水而死。
這一面也成了見他的最後一回。
死訊傳來時,姐夫讓我們都別和阿姐說,我問他為什麼。
姐夫停下手中的木工,自打他聽說阿姐喜歡一些木制的小玩意, 他都親力親為給阿姐做。
「那個人對你姐來說,不是很好的回憶。雖然人已經死了,但聽到了還是容易讓你姐傷心。」
他舉起一個木刻的小水牛,用筆勾了勾它的眼睛,活靈活現。
「我啊,就想讓你姐開心。」
阿姐確實很開心,以前眉間總是被什麼事壓著,不曾舒展開。
現在總是含著笑, 鏢局裡的人都誇李寶,當時遇見阿姐真是遇見寶貝了。
就連姐夫看李寶, 都像是在看自家小舅子。
李寶被誇, 總是偷偷看我的反應。
我拉拉阿爹的衣袖,指著最邊上的大件道:
「在李」我有些害羞,但我也喜歡時不時看看李寶,覺得他讀書的樣子很俊俏。
姐夫怕我被李寶這小子帶偏了,連夜開上家庭大會,讓李寶拿出點實際行動證明一下真心。
李寶聽了進去, 發了狠勁考取功名。
外出求學,想我極了,就給我寫信。
也給阿姐寫信, 拜託阿姐盯著我身邊, 看有沒有什麼人來騷擾。
我心裡隻等著他, 哪還有別人的位置。
寒來暑往,他竟真的中了個探花, 胖叔隻覺得祖墳上冒青煙,沒想著自己家出了個秀才。
李寶和姐夫一樣,對著自己心愛的人就臉紅,支支吾吾卻又不敢說。
看得胖叔和姐夫扶額嘆氣, 說這小子學著誰, 這麼怕老婆。
李寶咬咬牙跺跺腳,鼓足了勁:
「媛兒,我會做個好官。也像頭兒學習, 一世一雙人, 絕對不讓你受半點委屈。我可以娶你嗎?」
我抱住他,這句話我等了太久了。
我和李寶的大婚, 胖叔哭成淚人, 阿姐坐在高堂也忍不住落淚。
姐夫心疼極了, 一直在哄,擠眉弄眼, 瞪著李寶, 讓他趕緊帶我入洞房, 少讓我姐傷心流淚。
阿姐惱羞成怒,揪著姐夫耳朵,讓他別打擾我們大婚。
李寶一把將我抱起, 步入洞房。
在最親近人的祝福中,我們相偎在一起,此生不再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