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一切喧鬧散盡,來人走至我面前,一臉關切地問:「夫人可有受傷?」
我回禮:「多謝恩公相助,救命之恩,無以為報……」
「夫人不若以身相許?」
我目瞪口呆。
周圍的丫頭婆子也都被嚇傻。
不待我回答,面前的男子掃了一眼我的馬車,揮了揮手:「夫人乃是狀元郎府上的親眷,顧小姐我是識得的,想來夫人該是狀元郎的嫂子。如此來說,與我正好相配。鄙人護送夫人回府,明日便上門提親。」
我張了張嘴。
他打斷我的話:「夫人今日似是還在狀元郎府外哭了一回,想要尋個人將自己嫁了,這倒不是巧了嘛。」
我嘴角抽了抽,有力無力地揮了揮手。
9
回到孟府,孟子貢看見我的時候,臉色又僵又沉。
待看到我身邊的男人時,行跪禮:「參見靖安王。」
我驀地回首看靖安王。
他衝我笑了笑。
我再看跪在我面前的孟子貢,突然覺得這感覺不賴。
「多謝王爺護送嫂嫂回來,孟某不勝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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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安王擺擺手:「不謝不謝,沈姑娘,那明日楊某再來?」
我衝他笑得溫婉:「好。」
孟子貢看我的眼神都變了。
當夜,待顧蓉蓉睡下後,他又來了我的院子。
我直接鎖了院門,沒讓他進來。
一切均在意料之中,除了靖安王這個意外。
沒想到,第二日靖安王真的親自帶著媒婆上門提親。
孟子貢欲拒絕,我直接應了。
「我幫孟家送走公婆,如今孤身一人又被小叔嫌棄,難得有個不嫌棄我的人願意娶我,我自然是要嫁了。」
待靖安王走後,孟子貢冷聲道:「人家一個王爺,憑什麼看上你?沈菱娘,你不要再天真了。」
我攤攤手:「反正都是死,那我還不如死在富貴窩裡,狀元郎,你說是不是呢?」
孟子貢又要故技重施,想要給我喂一碗毒湯藥。
因為他心裡清楚,我若真是嫁入王府,那他的好日子就到頭了。
可惜,藥才端上,王府的侍衛就破窗而入,打翻了藥碗,臨了還特別客氣地說:實在不好意思,未來的王妃不想吃藥,孟大人還是不要逼迫了。
孟子貢又驚又怒又無可奈何,是我最喜歡看的臉色。
聘禮一抬又一抬地抬進我的院子。
婚期定得也急。
據說,本來皇上和太後是不答應這門婚事的。
我一個農婦出身的寡婦,如何配得上當朝王爺?即使是闲散王爺。說什麼狀元郎的寡嫂,在底層大抵是個不得了的身份,在上位者眼裡簡直不夠看。
可靖安王不幹,揚言,不讓娶?那這輩子就等著讓他斷子絕孫了。
太後盼著靖安王成親盼了多少年了?最後自然是拗不過他,應了。
半月後,我帶著靖安王悄悄塞過來的嫁妝,外加從孟子貢和顧蓉蓉手裡摳來的東西,十裡紅妝,風風光光嫁入王府做王妃。
洞房夜,靖安王問我:「這出戲演得如何?」
我笑眯眯地點頭。
沒防著他竟然真的想跟我做夫妻,還如狼似虎。
……
三日回門,我看著孟子貢跪在我腳下,笑眯眯地道:「長嫂如母,既然狀元郎有心,那就多跪一會兒吧。」
孟子貢的臉色一點點變得屈辱。
我笑得更歡了。
從此後,我喜歡時不時上孟府逛上一逛,專挑孟子貢在的時候,讓他多跪一會兒,我心情舒暢。
順便再在靖安王耳邊吹吹枕頭風,給孟子貢的仕途添添堵。
至於我親爹給我的家產,以及我收羅來的嫁妝,一滾再滾,滾成了數量龐大的鋪子和銀子。
顧蓉蓉的各種產業都被我有意無意地排擠和為難。
京中眾人都是鬼精的,見我如此做派,早已忘了我配不配靖安王的事兒,隻想起我當初在孟府外哭的那幾回,自然也是跟著踩低捧高。
孟子貢說得好聽是狀元郎,說得不好聽不過是個六品小官。
京城裡有多少狀元郎?不過數年,誰又還記得這個狀元郎?
知曉孟子貢得罪不少人之後,連他嶽家都開始對他避之不及。
孟子貢來求我放他一馬:「菱娘,我們好歹曾經夫妻一場,我心裡一直有你。隻是為了前途才不得已娶了顧蓉蓉。你如今日子也好過了,求你就放過我這一回吧。我知曉你還愛我,等我爬上來了,我再將你接回來,好不好?」
油膩又惡心。
我拂了拂裙擺看不見的塵土:「哦?那你夫人怎麼辦?總不能讓我王妃不做跟你回去做妾吧?難道你要休了她?可你嶽家答應嗎?」
孟子貢支吾了。
我冷笑:「看,你不過又在哄我罷了。孟子貢,我如今已經不是小姑娘,不是你幾句話就能哄得了的。」
孟子貢咬咬牙:「到時候,我稍微用點手段,讓她早逝就行了。這樣既不得罪她家裡,又能讓咱們過上好日子……」
話沒說完,屏風後衝出來一人,「啪啪」幾巴掌就甩在了他臉上。
「孟子貢,我沒想到你竟然會這樣惡毒。你太讓人惡心了!妻子認為嫂子,還親手送妻子出嫁。回頭又想因此害我性命!」顧蓉蓉痛哭出聲。
孟子貢渾身都在抖,睚眦俱裂地撲向我:「沈菱娘你這個毒婦,你害我……」
有隨身的侍衛將他擋下。
我淡淡地道:「我不過是給你夫人一個知道你真面目的機會,怎麼能叫害你呢?你看,如今也不用你汲汲營營地算計與糾結了。我給你選擇了結果。」
「蓉蓉,你別信她的。她向來狠毒,這是故意離間你我的感情,蓉蓉,我最愛的就是你啊。我知道我以前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我肯定改。蓉蓉……」他跪行至顧蓉蓉面前哀聲祈求。
顧蓉蓉避開,朝我拂了拂禮:「多謝王妃提點。」
末了,回頭朝孟子貢恨聲道:「孟子貢,我們和離。」
孟子貢發出一聲哀鳴,眼見著大勢已去,猛地回頭衝我罵道:「沈菱娘!你不得好死,你個毒婦!你個賤人!你設計陷害我,我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我示意侍衛拉住他,上前左右開弓一口氣甩了他數十巴掌,眼看著他臉腫成了豬頭,我的手也打紅腫了才停下來。
「這些巴掌,是為沈菱娘打的!打你負心,打你黑肺。」
「你不是沈菱娘!」他敏銳地道。
我笑了:「扔出去吧。」
孟子貢不甘地道:「沈菱娘,你個賤人,你如今也不過是靠爬床得來了這一切。靖安王再厲害又如何,還不是撿個破鞋?老子睡過的破鞋……」
這是連斯文人唯一的遮羞布都不要了。
我揮了揮手:「堵了嘴,扔到後門雪地裡凍上半宿,再放他回去。」
「是。」
靖安王從外屋轉進來,一臉委屈巴巴地看我。
我瞪他。
「娘子可要補償我這顆受傷的心。」
「那王爺也拿出點兒誠意來,讓他死無葬身之地吧。」
10
還不等靖安王有任何動作,顧府的動作就來了。
先是顧蓉蓉與孟子貢和離,帶走了所有的嫁妝,包括現在孟子貢住的房子。
孟子貢成了京城裡最大的笑柄。
最後不得不租了間破屋子,每天走一個時辰去上值。
一時間窮困潦倒得連他當初瞧不起的那些人都不如。
自此後,孟子貢受到的排擠更多。不需要理由,也不需要說那麼多,隻顧蓉蓉與他和離便是最好的證明。
他若不是有什麼不好的話,人顧家姑娘好好的怎麼會和離?
顧大人更是不斷地給他穿小鞋。
我則時不時地派人去擾他一擾。
孟子貢在這樣的環境裡更是焦慮又惶恐,沒多久就在公事上出了一個大錯,直接被撸了官職。
孟子貢沒了法子,決定回鄉。
他回鄉那日我帶著人去送他。
孟子貢對我怒目而視。
我絲毫不在意。
不待他開口,我一揮手,讓侍衛上前制住了他。
「你要幹什麼?」
我笑得溫和:「孟子貢,你別這麼害怕呀,這樣就不好玩了。 我不過是要給你應有的懲罰。」
他拼命地向後縮,臉上都是懼怕:「菱娘,你怎麼變成這個惡毒的樣子了?」
我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臉:「我惡毒?明明更惡毒的是你不是嗎?我不過是讓你做一回公公而已。」
說著,我站起身背過去,用手帕擦了擦碰過他的手,淡聲道:「割了,喂狗!」
隨著一聲極慘烈的叫聲響起,某個東西被侍衛嫌棄地扔給了一旁的大狼狗。
狼狗嗅了嗅,有些嫌棄地別過頭。最後還是在馴狗人的訓斥聲中不情不願意地吃了下去。
我揮了揮手,轉身回了馬車,淡聲吩咐道:「扔去下一個縣城的客棧,別讓人死了,一定要讓他回鄉。」
「是。」
11
半月後,消息在京城傳開。
孟子貢在回鄉的途中,遭遇了劫匪,慘死當場。
一個落魄狀元的一生到此結束。
此刻。
我蹲下身,看著滿身是血卻還沒斷氣的孟子貢,拍了拍他的臉。
他緩緩睜開眼看向我。
嘴中呢喃道:「你不是菱娘。」
我笑了,坦然道:「對,我不是菱娘。」
「為什麼?」他的眼裡有恨和不甘。
我笑得更歡了。
為什麼?
當然是為了報仇啊。
我是沈苑娘,菱娘的雙生妹妹。
當年,姐姐走散後,兩個哥哥相繼過世,娘親一病不起。
數年後,娘親撒手人寰,爹爹沉迷於娶小妾生兒子,根本不管我。
我常偷跑出府,認識了不少乞丐。又因著這些乞丐的靈通消息,認識了不少江湖人。
等我爹回過神來他真的生不出兒子時,我已經長歪了。
根本就沒有女兒家的嫻靜,整日裡和些三教九流的人物混在一起。
他氣極,下了大力氣尋姐姐。寄希望於得到一個滿意的後輩。
我趕緊將我從那些三教九流得來的各種線索都偷偷讓人遞給他。
姐姐是尋著了,隻是過得太慘。
人沉鬱又偏執。
但她嫁了個好夫君啊,成了狀元郎。
這對於做了一輩子商人的父親來說,簡直就是天降大喜。
他直接大手一揮,撥了半數家財給姐姐,讓姐姐上京尋姐夫,還讓我陪著姐姐也在京城找個金龜婿。
這一路,我與姐姐菱娘慢慢地熟起來,並日漸姐妹情深。
姐姐與我悄悄說了好多瘋話。
她說她是重活一世。
她平靜地與我描述了她的上一輩子:上京去尋夫婿,結果被夫婿說是嫂子。自此當了一輩子孟子貢的嫂子。因著她不爭不搶,孟子貢騙光了她的財產,顧蓉蓉對她也是各種看不上眼,最後窺得了事情的半分真相,就天天去她院子裡罵她。最後的最後,孟子貢還灌了她一碗毒藥害死了她。
說到最後,姐姐總是會哽咽得不能自已。
我也懷疑過姐姐是有臆症,但我不敢說。
直到那一波山匪的到來。
我與姐姐在途中扮成了最普通的貧困人家的女兒,將銀票都縫在了破料衣服的衣角。找的商隊也是我一而再再而三確認過的。
甚至路線也是我找我的那些朋友們打聽好的。
卻依然還是遇到了山匪。
且這些山匪, 富足的商隊不搶,專搶我們兩個貧苦女兒家。
為了救我, 姐姐以身相擋,死在了那場混亂裡。
最後還是遇上我的朋友,我才得以脫險, 並反過來活捉了幾個山匪。
盤問到最後,才知道是有人重金聘請他們來殺我姐姐的。
我姐姐一個村婦,從來不曾與人結仇,唯一的解釋就是這件事是由孟子貢主導的。
他大概是收到了姐姐上京的消息, 想來個一了百了。
我抱著姐姐冰涼的屍體, 發誓要給她報仇。
最初進京時, 我想過直接戳穿孟子貢的真面目。可是那又有什麼意思呢?很可能會讓我自己陷入險地。何況,解決掉一個村婦,就能得到一個有潛力的狀元郎,誰知道顧家會如何選擇?
一切卻真的向姐姐所說的方向發展。
我這才驚悚地發覺, 姐姐當初說的可能是真的,並不是她的癔症。
心裡又酸又澀還疼。
我發誓, 我一定要讓孟子貢得到他最想要的,再在他春風得意的時候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一切都在按計劃實行。
意外是靖安王。
到十七歲,孟父重病,為了衝喜,讓我與他草草地拜了天地。
「—有」沒想到在孟子貢故技重施的時候,他救了我。
當他似笑非笑地說要娶我時, 我想到了最好也是最安全的復仇辦法。
我淺淺地衝孟子貢笑:「為什麼放了你又要你死?」
「孟子貢,你真的覺得當初你想要置菱娘於死地的事情毫無紕漏嗎?我不過復仇而已。怎麼樣?得到了權勢, 富貴又再失去的感覺如何?」
孟子貢的眼裡迸射出刻骨的恨意。
我笑得更歡了:「是不是撕心裂肺?是不是撓心撓肺?是不是痛不欲生?哦,你大概還不知道,顧蓉蓉和離後發現懷了身孕呢。」
孟子貢眼睛亮了亮。
「可惜啊,她不想要那個孽種, 落了胎。孟子貢,你為了榮華富貴,機關算盡,是不是沒想過有一天會落得斷子絕孫的下場啊?你對得起你們孟家的列祖列宗嗎?你對得住為了供你上學生生餓死病死的父親嗎?」
孟子貢臉上閃現癲狂之色, 想要伸手來拽我。
我從容地後退幾步:「死不瞑目?那就對了。孟子貢,你就好好地享受一下你剩餘的日子吧, 感受一下姐姐當初的不甘和恨。可千萬不能輕易的死啊。」
說完,我轉身就走。
離開時我吩咐侍衛:「看著點, 別讓人救了。若是有鷹啊什麼的來尋食, 吃了也就吃了。最好讓他別死。」
侍衛打了個哆嗦:「是。」
我迎上靖安王:「王爺不怕嗎?」
靖安王瞪我:「怕什麼?要我說,這種人喂狗才是, 還想挑撥咱們的關系,該殺。苑娘,現在咱們去哪?」
我主動地牽住他的手:「重新給我姐姐建個墓,再帶你去見我爹。」
「嘿嘿, 好好好。走, 見嶽父去了。」
笑得像個傻子。
我看著湛藍的天空,想起那個苦命的女子,心裡發澀。
這裡,就是當初我們出事的地方。
我做的這一切, 她應該都看到了吧?
是不是能走得更安心一些呢?
會不會怪我太狠心?
靖安王摟了摟我的肩:「娘子,姐姐知道後,肯定會開心的。絕對不會怪你。」
我微微點頭。
有微風拂過一如那個溫柔的女子的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