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高中狀元遲遲未歸,我帶著孩子上京尋夫。
歷經艱辛尋到夫君時,卻是他的大婚之日。
我當著滿堂賓客喚他夫君,他卻看著我一臉恭敬地喚我嫂子。
我笑了,嫂子是吧?
長嫂如母,那狀元郞就好生孝敬孝敬嫂子吧。
哦,再親手送寡嫂出嫁如何?
1
「子貢,我是菱娘啊。」
我當著滿堂賓客,不顧新娘子娘家人黑了的臉,深情地喚著我的夫君——今日的新郎官。
孟子貢的臉上閃過一絲慌亂,瞬間又隱去,變得陰沉。
他死死地盯著我看了半晌。
在一眾賓客的竊竊私語中,恭敬地朝我拱手:「嫂嫂。」
一如預料中。
我笑了,背手擦了擦眼睫上的淚,將個半大的孩子拉上前:「子貢,我帶著康兒吃盡了苦頭才尋著你。」
孟子貢眼中疑惑一閃而過。
我戳了戳孩子的背:「快叫叔叔,你爹沒了,咱娘倆以後就靠叔叔了。當年,你爹為了供叔叔讀書,拼了命地幹活,才算是將他供出來。你叔叔說過以後會養咱們娘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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啰啰嗦嗦說完這些,我又怯生生地看向孟子貢:「小叔,會的吧?」
孟子貢的臉已經黑成了鍋底,咬咬牙還是點了頭:「長嫂如母,我自是會好生供養嫂嫂。」
我笑得更歡了,長嫂如母是吧?那就好生孝敬吧。
我還想去和新娘子套套近乎。
可惜孟子貢沒給我這個機會,迅速地讓人將我帶下去洗漱,又拱著手向一眾賓客解釋。
我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髒汙,順從地應了。
2
我是沈菱娘。
孟子貢的童養媳。
八歲那年家鄉發了大水,逃荒途中,被家中僕從弄丟,最後被孟子貢他娘撿了回去。
在孟家,我啥活兒都要幹,卻永遠都吃不飽。
因為糧食都要給孟子貢留著。
到得十五歲,孟子貢考取秀才。孟家的態度就開始模糊起來,說是童養媳,卻不讓我近孟子貢的身。
到十七歲,孟父重病,為了衝喜,讓我與他草草地拜了天地。
可惜,喜沒衝好,人還是沒了。
之後,孟子貢一路考試,我就留在了家裡照顧孟母。
得到孟子貢高中狀元的消息時,孟母大抵是太高興了,當即暈了過去。沒挺過來,三日後人就沒了。
我尋思著總歸是與孟子貢成了親的,葬了孟母,正要上京尋人。
卻不料親生父母尋了過來。
原來,當年失散後,兩位兄長都沒能活下來。
之後我父倒是納了好幾房妾室,卻也不曾誕下孩子。
眼看著到知命之年,卻膝下空虛,終於想起我這個失散多年的女兒來。花了大力氣,尋了過來。
據說,我與我母親生得極似,根本都不需要其他的證據。
父親抱著我痛哭失聲。
得知夫君考取狀元,樂得直接將半數家產贈予我,讓我上京尋夫。
沒想到,尋得夫婿這日,倒是喝上了喜酒。
3
待得賓客散盡,孟子貢黑著臉來到我房間。
「菱娘,你這是要做什麼!」他低喝出聲。
我撩起眼皮看他:「娘死了,我沒了依靠,隻能上京來尋你。怎麼,夫君想不認我?」
「沈菱娘!」孟子貢臉皮抽動,顯然是動了怒。
我笑:「哦,是小叔子啊。你既然說我是你的寡嫂,我也不好拂了你的意,攪黃你的婚事。不過,你如今發達了,總歸得給我一口飯吃吧。」
孟子貢神情一松:「你既然能認下寡嫂這個身份,於你於我都是大益。若是不想死,你就安安分分地做好你的本分。」
說完,他話鋒一轉:「這個孩子是怎麼回事?」
我笑得更燦爛:「既然是你的寡嫂,那麼多個侄子,想來不是什麼大事兒吧?」
「沈菱娘,你不要以為我是沒有脾氣的人。」孟子貢的聲音冷了幾分。
我拂了拂打著補丁的衣擺,淡淡地道:「若要我認嫂子這個身份,那這個侄子你就必須認。不然……孟子貢,我不介意跟你魚死網破。我大不了賤命一條,你呢?你的前途,你的官位,你的嬌妻,可都沒了啊……」
我看著他的目光意味深長。
孟子貢後退幾步,似是不認識我一般。
是了,這個時候的他,還不曾有後來那般的定力,也沒有後來的魄力,更沒有後來的權勢。
正說話間,門外有丫頭喚孟子貢。
我重新又笑了起來:「新娘子大概是等久了,小叔還是先回去洞房吧。」
孟子貢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臨出門時應了一聲:「好」。
一切均在意料之中。
待得孟子貢離開,沈康湊了過來,低聲道:「姐姐……」
我瞪他:「叫娘。」
沈康從善如流:「娘,我……這樣真的好嗎……」
我笑著撫了撫他的臉:「娘說過,要帶你吃香的喝辣的讓你有學上的,怎麼就不好了?」
4
沈康是我在路上撿的。
親爹給的財產都被我換成了銀票縫在破衣裡,又是跟著商隊走的。
但人算不如天算,還是在路上遇著了劫匪,逃跑的混亂之中,我差點摔下山崖成為一灘肉泥,是這小子拉了我一把。
他在那場劫難中失去了父母,我就帶著他一路上京來了。
本該在入京時給他盤纏一拍兩散。
我卻在那時候重生回來了。
前世,我為了討孟子貢歡心,找了客棧梳洗整齊,體體面面地去尋他。卻得知他已另娶朝中三品大員家千金的消息。
想辦法進了孟府,孟子貢隻淡淡地喚我一聲:「嫂嫂」。
自此,青燈古佛,我被釘死在孟子貢寡嫂的位置上。
偏孟子貢得知我得了生父的萬貫家財後,哄著我說他娶顧蓉蓉不過是被迫,等他登上高位,定會休了顧蓉蓉為我正名。
可憐我大字不識幾個,一時間沒了主意,後來,想要和離去尋生父,卻傳來生父身死的消息。
自此,我被困在孟宅後院,蹉跎半生。
直到我的財產都被花完,顧蓉蓉又懷疑起我的身份,孟子貢一碗毒藥灌入我喉。
臨死前,他湊到我耳邊說:菱娘,你幫了我這些年,就再幫我最後一回吧,誰讓死人才能真正的保守秘密呢。
重活一回,我自然要孟子貢也嘗嘗我曾嘗過的苦。
衣衫也不換了,像乞丐才最好,畢竟狀元郎吃香的喝辣的,卻對貧困潦倒的寡嫂置之不顧,說不過去吧?
不是要將我釘死在「寡嫂」的位子上嗎?那就再多個侄兒,反正養一個也是養,養兩個也是養。
長嫂如母,狀元郎和夫人總該好生孝敬嫂子的。
現在的我是一點也不怕孟子貢會悄悄地弄死我,畢竟,婚禮這麼大,賓客那麼多,才上京的寡嫂突然不見了,說不過去的。
5
次日。
顧蓉蓉便來我院子請安。
我前世有多恨顧蓉蓉,如今便有多可憐她。
我拉著她的手一頓猛誇。
還是小姑娘的顧蓉蓉臉色羞紅,對我又親近了幾分。
末了,我抹了抹淚,說起這些年的難處:「蓉蓉,你是個好姑娘,嫂子也不是故意來給你添堵的。實在是……公婆過世,男人也死了,就我帶著孩子……我一個婦人,過不下去啊……蓉蓉,你要是實在不想看到我,我明兒就出去找活兒幹,等有了工錢,我就帶著康兒搬出去……」
不就是流幾滴淚,哭一哭苦處嗎?
前世孟子貢就是這麼幹的,這輩子總得輪到我了。
顧蓉蓉慌了手腳,掏出帕子來給我擦淚:「嫂嫂說這種話就是折煞我了,家裡房子這麼大,你和小侄子又花費不了什麼銀錢,哪裡就容不下嫂嫂了?大哥當年為了夫君落下了病根,如今夫君做了官,我也嫁了過來,自然是到了報答大哥和嫂嫂的時候……」
我破涕而笑:「還是蓉蓉貼心……」
孟子貢進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副情形。
他微不可見地皺了眉,看我的眼神也逐漸犀利。
偏顧蓉蓉這朵貼心小白花還特別溫柔地說:「夫君,嫂嫂也不容易,我尋思著將家裡最大的客院讓嫂嫂和小侄子住,另外再撥四個丫頭四個婆子過去。一應吃穿用度都按最好的來,夫君覺得如何?」
那仰起的小臉上滿是誇我吧誇我吧快誇我……
孟子貢不誇,我自然是要誇的:「蓉蓉這也太貼心了,我這做嫂嫂的有愧,隻需讓我有個能住的地方就行了……」
顧蓉蓉生怕在孟子貢面前落了不好的印象,忙笑著道:「嫂嫂,人都說長嫂如母,你就讓我盡盡孝心吧……」
好一個長嫂如母,我自然隻能恭之不卻了。
孟子貢的臉黑成了鍋底,卻又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畢竟,反駁就會讓人懷疑。
他小心翼翼地哄著顧蓉蓉出去,臨走時,我給了他一個得意的眼神,得到一個狠厲的表情。
嘖,還是修煉不到家啊。
6
入夜,孟子貢單槍匹馬地殺到我房裡來警告我。
「沈菱娘,你別沒事兒找事兒。你信不信我可以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我順手給自己倒了杯茶淺啜:「孟子貢,我說過,我要的不多。既然你有了榮華富貴,那我享一享,想來也不為過。畢竟,前面那麼多年,一直是我在陪你吃苦。你說是吧?」
「你到底要做什麼?蓉蓉單純……」
我打斷他的話:「我說過了,你聽不見嗎?我隻要榮華富貴。你給了,咱們自然是一家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孟子貢臉沉如水:「你不是沈菱娘。」
我心頭一跳,隨即又笑了起來。
還真不好意思,我就是沈菱娘,不過是多活了幾十年的沈菱娘。
穿過時光的長河,我突然就發現,孟子貢其實也沒有那麼可怕,他也並不是無法撼動的大樹。
就像此刻,他即使恨不得把我扔出府去,恨不得悄悄將我殺了,卻仍然隻能入夜了才悄悄過來與我對峙。
我來了絲興致:「哦?何以見得?」
「菱娘大字不識幾個,不會像你這麼說話。說,你是誰?」孟子貢的臉上顯出殺氣。
「我剛到你家那年,因為一口肉,你追著村口的大黃狗趕了半裡地,最後差點被它咬了,還是我幫你趕跑它。你爹生病那一年,將家裡最後的銀錢給了你,最後自己絕食而死……」
我歷數了那些年經歷的件件樁樁。
孟子貢的臉色一點點白下去,面上帶了一絲愧疚之意。
我淺喝了口茶,淡聲道:「我是本不識字,可我不是傻子。你讀了這麼多年書,我雖然整日操勞,可多多少少也跟著學了點。」
孟子貢接受了我這個說法。
「菱娘,對不起,我誤會你了。罷了,隻要你不將這事兒說出去,你要的富貴與榮華,都不會少你的。那個孩子我也是養得起的……」
他上前一步,握住了我的手,眼裡有柔情。
似當年那個一心一意待我的少年郎。
我忍著惡心點頭:「既然如此,小叔還是趕緊回去吧。不然傳出點兒什麼小叔與寡嫂的風言風語,對於小叔就不太好了。」
孟子貢的手就那樣松開。
他又道:「菱娘,既然是寡嫂,那我便讓蓉蓉給你修一座佛堂吧。」
又想讓我青燈古佛蹉跎半生?門兒都沒有。
「小叔,我是來享福的,不是來當尼姑的。我隻想當一個富貴嫂子,狀元郎不用費心了。小叔向來知道我的脾氣,若我不願意的事兒,小叔來逼的話,我也不怕魚死網破。畢竟,我如今,是什麼都沒有了。」
孟子貢拂袖而去。
我看著他的背影笑得歡快。
7
自此後,我在狀元郎府上就過上了雞飛狗跳的日子。
飯菜稍微差了點,我就摔了碗盤,跑去孟子貢跟前哭一哭他「哥哥」如何為了他不休不眠最後重症而死。
孟子貢鐵青著臉看我半晌,最後還得咬牙吞下這份恩情。
顧蓉蓉更是臉色比吞了蒼蠅還難看。
衣裳料子更要好的,稍不如意就在府門口坐一坐哭一哭,讓左鄰右舍看一看笑話。
更是三天兩頭地病上一病,揚言要顧蓉蓉侍疾。
誰讓長嫂如母呢?
對了,狀元郎下朝後,還得給我煎藥,不是他親手煎的我不喝。
孟子貢發怒,我便不依不饒地跑到府門口大鬧。
府中的銀兩我想支多少就支多少,不給?那我就再鬧一回。
支出來的銀兩借著狀元郎的名聲放了印子錢出去,所得利潤皆歸我。
哦,借著狀元郎以及狀元夫人的娘家的勢力,我還搶人店鋪奪人田產,無惡不作……
畢竟,有著狀元郎這樣好的擋箭牌,不用白不用。
東窗事發之時,孟子貢怒氣衝衝地就過來了。
我一句話也不說,徑直跑到府門口,一屁股坐在地上,哭聲震天:
「多謝小叔照顧,我知道我讓你為難了……可憐我給娘送了終,無人可靠這才來尋小叔,想著總歸是有個依靠。
小叔前些日子還說長嫂如母,如今我不過是害怕被人下毒讓小叔親手煎藥,沒想到小叔就如此不耐煩……嗚嗚……小叔既然如此嫌棄於我,那我也不讓你為難了,我明兒就去把自己嫁出去,好歹給你侄子找個住處……」
我唱作俱佳,嚷嚷得整條街都能聽到。
孟子貢臉色鐵青。
顧蓉蓉也黑了臉。
最後,孟子貢命婆子死拽著將我拽進了府中。
他親自送我回院子。
剛進院,一巴掌就要甩過來,我機敏地躲開,也不鬧了,淡淡地道:「你打啊,孟子貢,你敢打我,我就敢明日頂著這巴掌印去上街幫你宣傳宣傳狀元郎的好手段。」
「你到底想如何?」
「你不是說長嫂如母嗎?我不過是想要享受一下這個待遇。這人啊,總不能光說不做是吧?」
「好好好……沈菱娘,但願你受得起這福氣。」
我冷冷淡淡地回:「前些日子,蓉蓉帶我去參加宴會,我與京兆府尹劉夫人聊了幾句,不小心說了幾句話,就是比如我若是病死橫死在府裡,那肯定與你和顧蓉蓉脫不了幹系。劉夫人隻當我是說笑,你說,若是哪日我真死了,劉夫人會不會想起這句話來呢……」
孟子貢沉默了,最後冷冷看我一眼,轉身就去。
我就知道,好戲大概要上場了。
8
果然,次日,顧蓉蓉就來邀請我去寺裡上香。
我沒拒。
臨出發時,顧蓉蓉卻笑著說,她娘家臨時有事兒要回去一趟,隻得託我一人去,給我配足了丫頭婆子和侍衛。
去的時候一路平安。
回來時,剛出發車轱轆就壞了。
等了半日,臨近天黑才修好。
我不願意再走,隻道明日再回,跟來的婆子卻幾近用強制的手段將我往馬車裡塞:「嫂夫人說的是哪裡話,早上說好今兒要回去的,夫人若是久等不到,定是要來人尋的,還是回吧。」
身後丫頭和侍衛也是半點不容我置疑,徑直駕車往回走。
我「嘖」了一聲,不為所動。
看來,今晚上注定不能平靜了。
到了半路,遇了劫匪,啥都不要,隻要我這個人。
我哭著喊,我不過一介喪夫婦人,不值當好漢如此,不如我將身上值錢的都交出來……
卻沒人理會我的話。
身邊的丫頭婆子侍衛都默契地避開。
這做得也過於明顯。
大抵是覺得我不過是死人,死人總歸是不會說話的。
可惜,當刀架上我的脖頸的時候,長箭破空而來,準確地射入劫匪體內。
我撫了撫噴灑到衣裙上的血,面無表情地退了幾分。
真以為我重來一回,還能什麼準備都不做?讓自己成為刀下亡魂?
接踵而來的成群侍衛卻讓我皺了眉。
「都抓起來,京郊附近竟然還有匪徒,這不是打本王的臉嗎?」來人冷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