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睜開眼睛,淚眼朦朧,卻隻能看見面前虛無的空氣。
我聽見學神的聲音懶懶散散:
「放心吧,學神保佑你。」
「陳嘉言,這次考試,你一定會順順利利。」
兩天的時間很快過去。
我答得很好,我的短板隻有數學,但那張數學卷子卻出乎意料答得很順利。
落日漸去,雪花飄下來,就像是高考那天的暴雨。
有人出現在街角盡頭。
那個人左眼傷疤可怖,身上穿著陳舊的黑外套,神色背光有些看不清。
他踩著雪,一步步朝我走過來。
我松開了捏緊背包的指尖,歪著頭,忽然問他:
「你知道嗎?」
「我等你很久了。」
20
或許四年前這筆賬就應該算清。
車禍卻肇事逃逸的司機,四年前因怨恨報復而綁架我的兇手,他隱姓埋名人間蒸發,卻從未想過停止找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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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他找到了。
而我,也找到他了。
我看著他漸漸靠近,忽然開口問他:
「你躲在學校附近的那個小區,明明可以等待時機殺了我。」
「為什麼……要在那間房子裡犯下命案,偽裝成墜樓,引發警方的注意?」
他吃吃地笑了。
「你是想問那個人吧?」
「我記得他,四年前那天暴雨,就是他救了你,否則那時候你就已經死在了我手上。」
「這次也是,如果不是他忽然出現,六月十五的那天晚上,你本該死在我的手裡。」
我的眼睫顫了顫。
六月十五,是我父母的祭日。
學校裡燒不了紙錢,我考了一天的試,最後在那個傍晚,出了校門。
21
周姐和警察來的時候,我渾身是血地站在路燈下,飄落的雪花就像是天上的星星。
那個人躺在雪地裡奄奄一息,警察把他拷起來,他也再沒有反抗的餘地。
周姐嚴肅地和我說:
「你要去醫院驗傷。」
我搖頭朝她笑,揚了揚手臂的駭人傷口:
「我查過啦,我這算正當防衛,不負刑事責任的。」
現在的我是徐鶴知給的。
所以我不會毀了自己。
她知道我身上發生的所有事,那個人曾經躲在那間房子裡,他曾在牆上貼滿我的照片,企圖策劃殺死我的行兇手法,卻因徐鶴知的出現不得不落空。
我在遇到那個人的第一時間就撥通了周姐的電話。
我等待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我無數次試想過這一天的到來,試想過他會拿出什麼樣的武器,試想過他會先邁左腳還是右腳,試想過他會以什麼樣的方式出現在我面前。
這四年裡我從未有過一天停止。
我練過拳擊,學過散打,大學四年裡我唯一加過的社團就是武術。
教得不精我就省吃儉用報班學,最累的時候是我被打趴在地上,渾身顫到就連指尖都在痛,卻還要咬著牙爬起來,為了生計,去做校外的兼職。
四年前執著於抓住兇手,卻因力量懸殊而被報復險些喪命。
那樣致命的錯誤,我不會允許自己再犯第二遍。
周姐神色復雜地看著我,她望著我的背影,半晌沒再說出話來。
耳邊風聲凌冽,我的腳步越來越快。
跑到氣喘籲籲,跑到心跳失速,我跑回那間兇宅,那個所有人都視為不祥的地方。
我想要見到學神。
現在,立刻,馬上。
可我推開門,黑暗中一片寂靜。
我試探著問了一句:
「學神?」
空空蕩蕩,沒有人回應。
我的聲音顫抖,有滾燙的東西從眼睛裡掉下來。
「……徐鶴知,你還在嗎?」
徐鶴知又一次離開了我。
沒有人會再開口回應,也沒有人會在深夜為我留下一盞燈。
高中整整三年的補習,說話時不經意的驕矜,還有他的刀子嘴豆腐心。
我向他許了整整三年的願望,每一次,徐鶴知都會笑著回應我:
「放心吧,學神保佑你。」
「陳嘉言,這次考試,你一定會順順利利。」
所以,我怎麼可能認不出他?
我以為自欺欺人就可以藏起一切,我以為
我們還會有很長很長的時間。
有人奮不顧身地來救我,一遍又一遍。
我捂著眼睛,眼淚卻怎麼也忍不住,從指縫裡掉出來。
在這樣一個普通的雪夜,有人新生,有人暮去。
但我唯一知道的是——
徐鶴知,他再一次,從我的生命中徹底消失。
22
我走到陽臺的時候,有人在我身後拽住我。
是周姐。
她神色擔憂,松了一口氣:
「你發消息說不想一個人,幸好我來了。」
「怎麼哭成這樣?可以和我說說嗎?」
我僵住了。
我從沒有給她發過這樣的消息,但我知道那會是誰發的。
徐鶴知。
我掙開她的手,在家裡慌亂翻找,企圖找到徐鶴知仍然存在的一絲痕跡。
直到最後,我看見了那塊亮起的電腦屏幕。
離家兩天,我留給徐鶴知的,聯系我的唯一途徑。
對話框停留在和周姐的對話。
「你好,你可以來我家一下嗎?」
「可不可以不要……」
可不可以不要留她一個人。
時間是二十分鍾前。
我趕回家的路上。
我渾身顫抖著,想起了學神曾經說過的話。
「聽說一個人生前如果有未竟的執念,他的魂魄就會日復一日徘徊人間,直到灰飛煙滅。」
「我教你數學,你幫我完成願望,讓我成功離開這裡。」
那他的願望會是什麼?
是讓我順利通過考試?還是抓到兇手不再危險?
我不知道。
風揚起桌上的那張信紙,紙張字跡陌生而熟悉,我近乎崩潰地抓住那張紙,而信的末尾是這樣寫道——
宇宙在膨脹,煙花消散的速度遠超光速。
我們終將在宇宙中湮滅為永恆。
愛你,是一萬次的春和景明。
換句話說——
不要害怕。
因為我們終會重逢。
……
我恍惚想起高三的那個傍晚,他拉著我到操場吹晚風。
人聲喧鬧,很多人在操場慢跑,遠處空中一聲悶響,有煙花綻開,湮滅在空氣中。
我問起煙花消散的速度,他微微偏頭,說是光速。
我們在那場晚風中看完了整場煙火。
回教室的途中,我刻意落後他一步,光明正大地看著他的側臉。
少年卻回過身,晚風揚起他的衣擺。
他彎起眼睛,在光下回望我。
他說:
「陳嘉言,往前走。」
徐鶴知番外:學神日記
1
陳嘉言一直以為高中開學是他們的初遇。
但其實不是。
徐鶴知在很小的時候就見過她,那時候他每天都要參加各種補習和培訓。
他是眾人眼中的天之驕子,是父母眼中別人家的孩子。
他沒有什麼可以交心玩鬧的朋友,因為常常被拿出來和人對比,以至於後來小區裡的孩子都不喜歡他。
那些人嬉笑玩鬧,而他向來孤僻寡言,被人冷落孤立了也隻是抿抿唇站在一邊。
他狼狽地被人推進沙坑裡時,耳邊響起的是父母的耳提面命,他們要他出類拔萃,他們要他八面玲瓏,他隻心想有這時間維系表面關系不如多做兩道題。
但那是他第一次見到陳嘉言。
她蹲在他面前,朝他遞了一塊創口貼。
他隻記得她的手心很燙,烈日驕陽下,她很認真地盯著他的眼睛:
「不用怕,我們可以一起打回去。」
很久很久以後,徐鶴知開始寫日記。
這是日記的第一頁。
2
後來他搬了家。
過了很久,或許隻是短短幾年,可他卻覺得很漫長。
再次見到她是在那條流浪貓常常出沒的小巷。
為了短暫逃離沉悶無趣的生活,他偶爾會繞道去小巷裡喂貓。
直到有一天,簡易貓窩旁掛了張牌子——
不要給流浪貓喂貓條。
貓會挑食。
徐鶴知面對那塊紙板沉默了很久,拎著帶來的貓條又折返回去。
再回來的時候,他帶來了貓糧和罐頭,卻看見有個人蹲在貓窩前。
落日餘暉照亮她側臉,對人謹慎防備的貓咪在她的手心下舒服得眯起眼睛,安靜又乖巧。
他想,或許他知道了紙板的主人是誰。
這是日記的第二頁。
3
沒過多久,高中開學了。
看著他的新同桌,他第一次明白什麼叫做命運。
班裡都在傳他是冷淡孤僻難以接近,她有些猶豫地偷瞄了他幾眼,繼續絞盡腦汁和筆下的數學題糾纏。
但他不想這樣。
不想她也害怕遠離他,不想她用那樣陌生的目光看他。
他不想,他們之間,僅僅隻是普通同學。
他垂下眼睫,輕聲開口:
「畫條輔助線,從那個交點——」
三言兩語,她恍然大悟。
再抬眼的時候,她的眼睛裡亮晶晶的。
她轉過臉,忽然說:
「學神,我們認識一下吧。」
「我叫陳嘉言。」
他微微彎起眼睛。
而他心想——
嗯,我知道。
很早很早以前,我就想認識你了。
4
後來日記裡多了一頁又一頁。
班裡有人為難陳嘉言,在一個暴雨天,把她鎖在教室裡。
他找了很久,最後找到學校裡。
水滴順著發梢滴落,他其實冷得有些頭腦昏沉了,但他隻偷偷蹭掉了手心的雨水,在陣陣驚雷中朝她伸出手心。
就像多年前那樣。
「陳嘉言,你要和我走嗎?」
後來他找到了那個男生。
那個搶她試卷,又把她鎖在教室裡的那個男生。
那個人氣急敗壞,冷笑反問他:
「你和她是什麼關系?又憑什麼插手我和她的事?」
清瘦挺拔的少年緊繃下颌,目光冷峭,撩了眼皮看他。
他和陳嘉言,是什麼關系?
是在不懂喜歡的年紀,卻可以扮家家酒做爸爸媽媽的關系。
是他處心積慮很久,終於認識她的關系。
是他喜歡她,不允許任何人欺負她的關系。
很久以前,他不知道什麼叫做喜歡。
但現在他明白了。
喜歡,就是義無反顧、一次又一次地愛上同一個人。
5
但他還是錯過陳嘉言了。
陳嘉言出了意外,在高考最後一科的考試前。
他找了她很久,最後借著幫老師整理檔案的名義,終於得知了她的去向。
南方一所很普通的學校。
距離江城 974.7 公裡的另一個城市。
那是很遙遠的距離,坐火車都要花費將近九小時的車程。
有時候他會買票去到她的城市,他的日記裡開始夾雜著車票和機票,有時候他能遙遙見她一面,有時候不能。
有時候他會想,會不會是她還在怪他,明明知道她可能會有危險,明明答應她了會在她家樓下等她。
可是那天中午暴雨,他剛下樓,跑回家拿傘。
隻差了兩分鍾,她就消失不見了。
一晃過去好多年,他意外再次見到了曾經毀掉陳嘉言的那個人。
拉扯間,有刀扎進他心口。
意識漸漸模糊的瞬間,他想起的卻是,那年九月開學, 櫻花隨風落雨,砸進他的手心裡。
乍暖的溫度讓櫻花二次綻放, 在微風中輕輕搖曳, 櫻花飄落下來。
就好像他見到她的第一眼。
短暫而燦爛。
他想要告訴她,九月, 其實也是有櫻花盛開的。
但他沒有機會說出口了。
6
作為「學神」的那段時間裡,他被困在那間房子裡,記憶模糊, 渾渾噩噩。
直到最後那天, 陳嘉言去考試, 他忽然想起了生前種種。
想起自己作為學神時, 時不時陰陽怪氣一下生前的自己。
……徐鶴知啞口無言。
他以為恢復記憶是幸運,但其實不是。
他開始漸漸消失了。
他看見了電腦裡的共享消息, 看見了周姐說已經在趕過去的路上。
他知道他的願望已經實現了。
所以, 他也必須要離開了。
離開前, 他隻做了兩件事。
第一件,他以陳嘉言的口吻, 拜託周姐今晚照看她。
不要留她一個人, 不要讓她做傻事,拜託了。
第二件,他給陳嘉言留了一封信。
他不知道她認出他了沒有,但他想,陳嘉言那麼聰明, 肯定一下子就猜到是他了。
很多年以前,他在那場煙火謝幕後, 對著腳步慢半拍的陳嘉言說:
「陳嘉言, 往前走。」
但這一次他好像是真的無語了,語氣冷漠再次開口:
「(而」時隔多年,他終於再次說出那句話。
但這一次, 他想的卻是——
陳嘉言, 往前走。
然後, 把我遺忘在過去。
7
徐鶴知睜開眼。
清晨的蟬鳴不止, 耳朵一陣刺耳嗡鳴, 他難耐地蹙起眉,卻看見窗外有風拂過梧桐葉, 在書桌落下一片斑駁光影。
……心髒隱隱有些痛。
他的目光落在書桌上的日歷,時間顯示的是四年前的六月四日,高考的前三天。
他猝然閉眼,再睜眼時不顧渾身疼痛,一路跌跌撞撞,穿過小巷, 來到了陳嘉言的樓下。
心跳喧囂熾熱,他跑得氣喘籲籲, 支著膝蓋垂頭喘息的時候,他聽見有人不解問:
「……徐鶴知,你怎麼會在這裡?」
他抬起頭, 看見她站在臺階上,緊緊捏著書包帶。
他與她的目光撞了個滿懷。
而這一次,他不會再錯過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