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我睜開眼睛,淚眼朦朧,卻隻能看見面前虛無的空氣。


我聽見學神的聲音懶懶散散:


「放心吧,學神保佑你。」


「陳嘉言,這次考試,你一定會順順利利。」


兩天的時間很快過去。


我答得很好,我的短板隻有數學,但那張數學卷子卻出乎意料答得很順利。


落日漸去,雪花飄下來,就像是高考那天的暴雨。


有人出現在街角盡頭。


那個人左眼傷疤可怖,身上穿著陳舊的黑外套,神色背光有些看不清。


他踩著雪,一步步朝我走過來。


我松開了捏緊背包的指尖,歪著頭,忽然問他:


「你知道嗎?」


「我等你很久了。」


20


或許四年前這筆賬就應該算清。


車禍卻肇事逃逸的司機,四年前因怨恨報復而綁架我的兇手,他隱姓埋名人間蒸發,卻從未想過停止找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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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他找到了。


而我,也找到他了。


我看著他漸漸靠近,忽然開口問他:


「你躲在學校附近的那個小區,明明可以等待時機殺了我。」


「為什麼……要在那間房子裡犯下命案,偽裝成墜樓,引發警方的注意?」


他吃吃地笑了。


「你是想問那個人吧?」


「我記得他,四年前那天暴雨,就是他救了你,否則那時候你就已經死在了我手上。」


「這次也是,如果不是他忽然出現,六月十五的那天晚上,你本該死在我的手裡。」


我的眼睫顫了顫。


六月十五,是我父母的祭日。


學校裡燒不了紙錢,我考了一天的試,最後在那個傍晚,出了校門。


21


周姐和警察來的時候,我渾身是血地站在路燈下,飄落的雪花就像是天上的星星。


那個人躺在雪地裡奄奄一息,警察把他拷起來,他也再沒有反抗的餘地。


周姐嚴肅地和我說:


「你要去醫院驗傷。」


我搖頭朝她笑,揚了揚手臂的駭人傷口:


「我查過啦,我這算正當防衛,不負刑事責任的。」


現在的我是徐鶴知給的。


所以我不會毀了自己。


她知道我身上發生的所有事,那個人曾經躲在那間房子裡,他曾在牆上貼滿我的照片,企圖策劃殺死我的行兇手法,卻因徐鶴知的出現不得不落空。


我在遇到那個人的第一時間就撥通了周姐的電話。


我等待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我無數次試想過這一天的到來,試想過他會拿出什麼樣的武器,試想過他會先邁左腳還是右腳,試想過他會以什麼樣的方式出現在我面前。


這四年裡我從未有過一天停止。


我練過拳擊,學過散打,大學四年裡我唯一加過的社團就是武術。


教得不精我就省吃儉用報班學,最累的時候是我被打趴在地上,渾身顫到就連指尖都在痛,卻還要咬著牙爬起來,為了生計,去做校外的兼職。


四年前執著於抓住兇手,卻因力量懸殊而被報復險些喪命。


那樣致命的錯誤,我不會允許自己再犯第二遍。


周姐神色復雜地看著我,她望著我的背影,半晌沒再說出話來。


耳邊風聲凌冽,我的腳步越來越快。


跑到氣喘籲籲,跑到心跳失速,我跑回那間兇宅,那個所有人都視為不祥的地方。


我想要見到學神。


現在,立刻,馬上。


可我推開門,黑暗中一片寂靜。


我試探著問了一句:


「學神?」


空空蕩蕩,沒有人回應。


我的聲音顫抖,有滾燙的東西從眼睛裡掉下來。


「……徐鶴知,你還在嗎?」


徐鶴知又一次離開了我。


沒有人會再開口回應,也沒有人會在深夜為我留下一盞燈。


高中整整三年的補習,說話時不經意的驕矜,還有他的刀子嘴豆腐心。


我向他許了整整三年的願望,每一次,徐鶴知都會笑著回應我:


「放心吧,學神保佑你。」


「陳嘉言,這次考試,你一定會順順利利。」


所以,我怎麼可能認不出他?


我以為自欺欺人就可以藏起一切,我以為


我們還會有很長很長的時間。


有人奮不顧身地來救我,一遍又一遍。


我捂著眼睛,眼淚卻怎麼也忍不住,從指縫裡掉出來。


在這樣一個普通的雪夜,有人新生,有人暮去。


但我唯一知道的是——


徐鶴知,他再一次,從我的生命中徹底消失。


22


我走到陽臺的時候,有人在我身後拽住我。


是周姐。


她神色擔憂,松了一口氣:


「你發消息說不想一個人,幸好我來了。」


「怎麼哭成這樣?可以和我說說嗎?」


我僵住了。


我從沒有給她發過這樣的消息,但我知道那會是誰發的。


徐鶴知。


我掙開她的手,在家裡慌亂翻找,企圖找到徐鶴知仍然存在的一絲痕跡。


直到最後,我看見了那塊亮起的電腦屏幕。


離家兩天,我留給徐鶴知的,聯系我的唯一途徑。


對話框停留在和周姐的對話。


「你好,你可以來我家一下嗎?」


「可不可以不要……」


可不可以不要留她一個人。


時間是二十分鍾前。


我趕回家的路上。


我渾身顫抖著,想起了學神曾經說過的話。


「聽說一個人生前如果有未竟的執念,他的魂魄就會日復一日徘徊人間,直到灰飛煙滅。」


「我教你數學,你幫我完成願望,讓我成功離開這裡。」


那他的願望會是什麼?


是讓我順利通過考試?還是抓到兇手不再危險?


我不知道。


風揚起桌上的那張信紙,紙張字跡陌生而熟悉,我近乎崩潰地抓住那張紙,而信的末尾是這樣寫道——


宇宙在膨脹,煙花消散的速度遠超光速。


我們終將在宇宙中湮滅為永恆。


愛你,是一萬次的春和景明。


換句話說——


不要害怕。


因為我們終會重逢。


……


我恍惚想起高三的那個傍晚,他拉著我到操場吹晚風。


人聲喧鬧,很多人在操場慢跑,遠處空中一聲悶響,有煙花綻開,湮滅在空氣中。


我問起煙花消散的速度,他微微偏頭,說是光速。


我們在那場晚風中看完了整場煙火。


回教室的途中,我刻意落後他一步,光明正大地看著他的側臉。


少年卻回過身,晚風揚起他的衣擺。


他彎起眼睛,在光下回望我。


他說:


「陳嘉言,往前走。」


徐鶴知番外:學神日記


1


陳嘉言一直以為高中開學是他們的初遇。


但其實不是。


徐鶴知在很小的時候就見過她,那時候他每天都要參加各種補習和培訓。


他是眾人眼中的天之驕子,是父母眼中別人家的孩子。


他沒有什麼可以交心玩鬧的朋友,因為常常被拿出來和人對比,以至於後來小區裡的孩子都不喜歡他。


那些人嬉笑玩鬧,而他向來孤僻寡言,被人冷落孤立了也隻是抿抿唇站在一邊。


他狼狽地被人推進沙坑裡時,耳邊響起的是父母的耳提面命,他們要他出類拔萃,他們要他八面玲瓏,他隻心想有這時間維系表面關系不如多做兩道題。


但那是他第一次見到陳嘉言。


她蹲在他面前,朝他遞了一塊創口貼。


他隻記得她的手心很燙,烈日驕陽下,她很認真地盯著他的眼睛:


「不用怕,我們可以一起打回去。」


很久很久以後,徐鶴知開始寫日記。


這是日記的第一頁。


2


後來他搬了家。


過了很久,或許隻是短短幾年,可他卻覺得很漫長。


再次見到她是在那條流浪貓常常出沒的小巷。


為了短暫逃離沉悶無趣的生活,他偶爾會繞道去小巷裡喂貓。


直到有一天,簡易貓窩旁掛了張牌子——


不要給流浪貓喂貓條。


貓會挑食。


徐鶴知面對那塊紙板沉默了很久,拎著帶來的貓條又折返回去。


再回來的時候,他帶來了貓糧和罐頭,卻看見有個人蹲在貓窩前。


落日餘暉照亮她側臉,對人謹慎防備的貓咪在她的手心下舒服得眯起眼睛,安靜又乖巧。


他想,或許他知道了紙板的主人是誰。


這是日記的第二頁。


3


沒過多久,高中開學了。


看著他的新同桌,他第一次明白什麼叫做命運。


班裡都在傳他是冷淡孤僻難以接近,她有些猶豫地偷瞄了他幾眼,繼續絞盡腦汁和筆下的數學題糾纏。


但他不想這樣。


不想她也害怕遠離他,不想她用那樣陌生的目光看他。


他不想,他們之間,僅僅隻是普通同學。


他垂下眼睫,輕聲開口:


「畫條輔助線,從那個交點——」


三言兩語,她恍然大悟。


再抬眼的時候,她的眼睛裡亮晶晶的。


她轉過臉,忽然說:


「學神,我們認識一下吧。」


「我叫陳嘉言。」


他微微彎起眼睛。


而他心想——


嗯,我知道。


很早很早以前,我就想認識你了。


4


後來日記裡多了一頁又一頁。


班裡有人為難陳嘉言,在一個暴雨天,把她鎖在教室裡。


他找了很久,最後找到學校裡。


水滴順著發梢滴落,他其實冷得有些頭腦昏沉了,但他隻偷偷蹭掉了手心的雨水,在陣陣驚雷中朝她伸出手心。


就像多年前那樣。


「陳嘉言,你要和我走嗎?」


後來他找到了那個男生。


那個搶她試卷,又把她鎖在教室裡的那個男生。


那個人氣急敗壞,冷笑反問他:


「你和她是什麼關系?又憑什麼插手我和她的事?」


清瘦挺拔的少年緊繃下颌,目光冷峭,撩了眼皮看他。


他和陳嘉言,是什麼關系?


是在不懂喜歡的年紀,卻可以扮家家酒做爸爸媽媽的關系。


是他處心積慮很久,終於認識她的關系。


是他喜歡她,不允許任何人欺負她的關系。


很久以前,他不知道什麼叫做喜歡。


但現在他明白了。


喜歡,就是義無反顧、一次又一次地愛上同一個人。


5


但他還是錯過陳嘉言了。


陳嘉言出了意外,在高考最後一科的考試前。


他找了她很久,最後借著幫老師整理檔案的名義,終於得知了她的去向。


南方一所很普通的學校。


距離江城 974.7 公裡的另一個城市。


那是很遙遠的距離,坐火車都要花費將近九小時的車程。


有時候他會買票去到她的城市,他的日記裡開始夾雜著車票和機票,有時候他能遙遙見她一面,有時候不能。


有時候他會想,會不會是她還在怪他,明明知道她可能會有危險,明明答應她了會在她家樓下等她。


可是那天中午暴雨,他剛下樓,跑回家拿傘。


隻差了兩分鍾,她就消失不見了。


一晃過去好多年,他意外再次見到了曾經毀掉陳嘉言的那個人。


拉扯間,有刀扎進他心口。


意識漸漸模糊的瞬間,他想起的卻是,那年九月開學, 櫻花隨風落雨,砸進他的手心裡。


乍暖的溫度讓櫻花二次綻放, 在微風中輕輕搖曳, 櫻花飄落下來。


就好像他見到她的第一眼。


短暫而燦爛。


他想要告訴她,九月, 其實也是有櫻花盛開的。


但他沒有機會說出口了。


6


作為「學神」的那段時間裡,他被困在那間房子裡,記憶模糊, 渾渾噩噩。


直到最後那天, 陳嘉言去考試, 他忽然想起了生前種種。


想起自己作為學神時, 時不時陰陽怪氣一下生前的自己。


……徐鶴知啞口無言。


他以為恢復記憶是幸運,但其實不是。


他開始漸漸消失了。


他看見了電腦裡的共享消息, 看見了周姐說已經在趕過去的路上。


他知道他的願望已經實現了。


所以, 他也必須要離開了。


離開前, 他隻做了兩件事。


第一件,他以陳嘉言的口吻, 拜託周姐今晚照看她。


不要留她一個人, 不要讓她做傻事,拜託了。


第二件,他給陳嘉言留了一封信。


他不知道她認出他了沒有,但他想,陳嘉言那麼聰明, 肯定一下子就猜到是他了。


很多年以前,他在那場煙火謝幕後, 對著腳步慢半拍的陳嘉言說:


「陳嘉言, 往前走。」


但這一次他好像是真的無語了,語氣冷漠再次開口:


「(而」時隔多年,他終於再次說出那句話。


但這一次, 他想的卻是——


陳嘉言, 往前走。


然後, 把我遺忘在過去。


7


徐鶴知睜開眼。


清晨的蟬鳴不止, 耳朵一陣刺耳嗡鳴, 他難耐地蹙起眉,卻看見窗外有風拂過梧桐葉, 在書桌落下一片斑駁光影。


……心髒隱隱有些痛。


他的目光落在書桌上的日歷,時間顯示的是四年前的六月四日,高考的前三天。


他猝然閉眼,再睜眼時不顧渾身疼痛,一路跌跌撞撞,穿過小巷, 來到了陳嘉言的樓下。


心跳喧囂熾熱,他跑得氣喘籲籲, 支著膝蓋垂頭喘息的時候,他聽見有人不解問:


「……徐鶴知,你怎麼會在這裡?」


他抬起頭, 看見她站在臺階上,緊緊捏著書包帶。


他與她的目光撞了個滿懷。


而這一次,他不會再錯過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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